很久都沒感受過如此溫暖的陽光了。哈
艾蕾希婭深深吸了口氣，俯身趴在樓頂的護欄上，瞭望夕陽照射下的學校全景。
操場上還留著仍在訓練的田徑隊隊員，三三兩兩的繞著圈子慢跑，身影在昏黃的夕陽下拖得老長。曾幾何時艾蕾希婭十分羨慕這群人，天天揮灑汗水無拘無束，特別是在其他人埋頭苦讀的時候他們依然可以飛馳在操場上。現在看來他們和自己並沒有區別，依然是忙忙碌碌人群中的一員，每天走在固定的軌道上。
對艾蕾希婭來說，讀書並不是很重要的事，只要她願意，完全可以過上一種與眾不同的人生。只是那樣的人生……是被人安排好的，乏味的，毫無驚喜的人生。于是，讀書對于她來說，變成了逃避的手段。她原以為學校只是一處短暫停留的避風港，但在遇到學姐後，一切都改變了。
喲。
背後傳來鐵門開合的聲音。這扇鐵門堪稱教學樓頂層一道獨特的風景，外表古老得就像是考古學家從地里挖出來的文物似的。艾蕾希婭來到這所學校時鐵門就已經破爛不堪，只要一推就會發出斷斷續續的尖叫，仿佛喘不過氣來似的，所以開合鐵門後的那段時間總顯得特別寂靜。艾蕾希婭總認為它很快就要徹底倒下，可是直到她畢業的那天，鐵門依然靜靜的呆在樓頂。這份獨特的聲音也成了她大學為數不多的回憶之一，只是她沒想到，它連這個都做了出來。
轉過頭，那個令人窒息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長發飄揚，閃耀雙眸，輕聲淺笑。
學姐。
我以為你只對神殿廟宇這類東西感興趣，沒想到連學校你都研究得這麼透徹。盡管知道只要自己心想它就能知道，但她還是習慣性的張嘴說了出來。
僅僅是你的學校罷了。陰影收去笑容，嘆了口氣，似乎有些遺憾。這麼多日子，我所能看到的依然十分有限，你的世界……太過龐大，簡直就像一本永遠也翻不完的書。我的能力暫時只能讓我做到這些。
結束了？艾蕾希婭問。
嗯，結束了。
明明就能贏得很輕松，還偏把身體弄得破破爛爛，真是的……艾蕾希婭月復誹了兩句，重新將目光投向籠罩在黃昏之下的校園。不得不說，這片看了三年多的風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美過。比起北地陡峭的冰岩，厚重的凜冬城牆，妖嬈的綠火，她更喜歡這樣平凡的水泥森林。你到底是什麼？她問，跑得那樣快，還能變出那麼詭異的東西……我听到你對他說凡人。
誰知道呢？我只是想那樣說罷了。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不記得我的過往，和我身份有關的東西我都一無所知。
這些你都和我說過。
嗯，我想或許是因為……我不是完全體。
完全體？艾蕾希婭第一次從它口中听到這個詞。
陰影點點頭，除我之外，我還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有類似于我的存在，雖然很難說清楚這種感覺，但我知道它們就在那里。而且它們，也在尋找我。
听起來挺驚悚的。艾蕾希婭撇了撇嘴。
所以我想，或許只要找到它們，我便能清楚自己是誰，從哪里來，要到那里去。我覺得，那兒有我存在的意義。
啊，祝你早日成功，少女漫不經心地應道。
所以，請把身體交給我吧。
艾蕾希婭听到這句話後怔了會兒，有些驚訝的轉過身，你說……什麼？隨後她發現陰影的眼楮不再像以往那樣躲躲閃閃，而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有神，閃亮得如同夜幕下的群星——或者說，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像一個真正的人——少女忽然意識到，它是認真的，而且為這一刻它已經等待多時。
力量凌駕于意識，她腦中閃過這句話。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錯了，力量從來不會凌駕于意識之上，當力量超越意識時，便會有更強的意識來取而代之。
如果說那個在北境森林的夢境里飛來飛去的小黑影還只是憑借本能行事的力量的話，那麼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陰影便是由力量誕生出來的意志，強大而純粹。
你不適合那個世界，它說，你沒有目標，威廉和公爵都已經死了，諾恩也死了，報仇已經結束。最重要的是……學姐不在那兒。
你無法適應那個陌生的世界，包括陌生的自己。我知道你的過去，也知道現在你被記憶和本體相互影響，進退維谷。你無法放棄男性的部分，因為放棄就意味著否定過去——那里存放著你最重要的東西。你更不可能放棄女性的部分，因為身體是你思想的依托，你無法憑空存在。
而我沒有性別，無論哪種記憶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影響，我可以代替你活下去，甚至，代替學姐活下去……
以前從沒听你提過這些。艾蕾希婭說。
陰影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望著少女。
也是，艾蕾希婭心里苦笑了下，這種事情誰會事先說出來？她聳聳肩，問，一個身體不能擁有兩個意識嗎？
不能，陰影搖頭道，就像兩壺水始終裝不進一只水壺里一樣，特別是像你我這樣的意識體。事實上，擁有兩種不同意識的人，要麼一種意識被另一種吞並，要麼變成瘋子。這和所謂的多重意識完全不同，多重意識只是同一個人的兩面，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個體。
艾蕾希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太陽在地平線上只剩下一輪灼眼的光暈——她知道，那是夜幕降臨前最後的光明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些的？
從擁有自我開始。最初我並沒有意識，只能依賴本能行事。成長需要靈魂，所以我需要殺戮。那時候的我對血肉有著無法抑制的渴望，直到意識誕生，我才能控制自己的**。
你是說我最初做的那些事是你控制的？甚至……一听到艾斯納薔薇後便迫不及待的啟程，那個在我心里不停呼喊的聲音……快上路，原來都是……
不，不，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越過你的意識直接操控身體的能力。事實上，就如我曾在北境森林里告訴過你的那樣，不是嗎？
——你只是想要殺死他們，對吧？
我只是遵循你的想法，幫了你一把而已。它笑了笑。
艾蕾希婭終于明白了一些事情，為什麼最初的時候殺意經常會變得難以抑制，為什麼每次殺人後力量都會大幅成長，但就像陰影所說的，它無法無中生有，最初的想法是由自己產生出來——在荒誕不稽的經歷和毫無約束的貧民窟法則影響下大腦所作出的最簡利己選擇。而陰影只是將這些想法數倍地放大了而已。
這個世界正是為你而造的。也許它現在還不夠完美，但假以時日，它會變得和你的世界一模一樣。而且……陰影頓了頓，她就在這兒。
把身體交給我，在這兒生活下去吧。遠離那些紛擾，成為我記憶的一部分。
我的世界……艾蕾希婭忽然想起了墨菲斯手中的兩粒藥丸，藍色帶人回到正常生活，而紅色的藥丸則引導救世主見證真相。不知道當尼奧選擇吞下紅色藥丸時，他心里想的是什麼呢？
我，拒絕。
……
陰影矗立在原地，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動過。
許久後，她才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我原以為你會答應的。
艾蕾希婭偏過頭，她的目光停留在這棟大樓六層中間的位置——那是學姐經常自習的教室，也是她們兩人約定見面的秘密基地。這時太陽已經完落下，空空蕩蕩的教室里顯得有些冷清。不過既然陰影說她存在，那麼想必明天太陽升起之時，她也會踏著早鈴去上課吧。而且這個世界是被陰影創造出來的，它所依據的是自己記憶中的信息，那麼或許有一天會遇到開飛機的老鼠，大萌神，甚至是哈利波特也毫不奇怪吧？
這似乎會是一個有趣的世界，可自己為什麼要拒絕呢？
她轉過身，陰影依然注視著她，似乎想知道她真正的答案。
我可以給你一百個理由，艾蕾希婭開口道，比如我想活在真實的世界，比如我不想被拘束在你的大腦中，或者沒有理由，我就是想親身去感受一個完整的世界……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艾蕾希婭伸手指向陰影，答案是，你不是真的。
學姐不會是真正的學姐，也不可能是。她的笑容，她的話語，都不過是你根據我記憶里那些細枝末節創造出來的。她的外表雖然和學姐一模一樣……但我知道，你永遠創造不出一個真正的她，也不可能代替她而活著。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過為了一個虛假的替代品而躲進回憶，學姐若是看到了，只怕揪斷耳朵也會把我從里面拎出來吧……說到這兒艾蕾希婭輕笑出聲。
這樣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
呼……陰影聳聳肩，你知道的，這副身體只能擁有一個意識，我為你創造這個世界，正是因為你教會了我許多，還有那個世界所擁有的，多到我不曾想象過的知識。說實話我很感謝你……可是有時候事情總不能像預想的那樣如意——
艾蕾希婭沒有听到她後面的話，突如其來的痛苦讓她忽然間听不到任何聲音。劇烈的疼痛猶如電流一般貫穿全身，讓她寧願立刻死去也不願意再多承受一秒。她顫抖著低下頭，只見一只手正插在自己的胸口，透過從中間斷開的肋骨，她甚至能看到自己跳動的心髒。艾蕾希婭想要張嘴大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肺部已經被完全破壞，胸腔開合也不能將丁點兒空氣壓進喉管。
手的另一端是學姐那依舊令人心動的臉，她就像往常那樣凝視著少女，噴涌而出的血液已經濺濕了她半個身子。由于缺氧和大腦自我保護性昏厥，艾蕾希婭的意識很快模糊起來。
下一秒，她仍然站在護欄邊，身上完好無損。而陰影也站在離她數米遠的地方，就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里一樣。
怎麼回事？艾蕾希婭大口大口的喘氣，幻覺？她捂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剛才被洞穿的地方依然隱隱作痛。低下頭，她的腳下有一大灘呈噴射狀散布的鮮血。
意識並非是不死的，陰影攤開雙手，意識能感受到死亡，並且死亡時的感受和痛苦對于意識來說，都是真實的。當這些感受過于強烈，超出意識的承受範圍時，便是真正的死亡。
你的意思是……剛才發生的那些都是真實的？
每一次死亡，本體便會恢復到最初狀態，陰影神情似乎有些低落，我並不想對你這麼做，那重復無數次的死亡即使對于我來說也是無比漫長的煎熬。放棄吧，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艾蕾希婭咬咬牙，這就是你感謝我的方式？
我別無選擇，除非你放棄。
不。
然後她再一次體驗了死亡。陰影幾乎是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逼近艾蕾希婭，將她橫著切成兩半。這次的痛覺比上次更持久，她倒在自己的血液和散落的內髒中，持續的劇痛讓她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音淒厲程度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放棄吧！
不！
第三次，第四次，當第五次死亡結束時，她已像是從水里撈上來的人似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小腿和手臂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這大概就是它說的意志對死亡承受力的反應了，她想。
陰影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控，這是最後一次了，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放棄吧！
我說過了，艾蕾希婭盯著陰影被鮮血染紅的身影，咬著牙關道，絕不！她抓住樓頂的護欄扶手，一陣耀眼的藍光閃過，一支長槍出現在艾蕾希婭手中。
陰影無奈的嘆了口氣，在艾蕾希婭將槍舉向它的同時，它已經消失在原地，當它出現在艾蕾希婭身後的時候，少女的雙手已經和槍一起掉落在地上。
盡管在意識空間里你重組信息的速度遠高于我，但你仍然沒有任何機會，陰影擦拭著手上的血跡，皺著眉頭說，我曾仔細的研究過你的世界，像這種武器雖然精致，但對我來說毫無威脅。它們大多依賴于操作者，而你根本無法看清我的動作。你無法憑空把自己變成超人，或跑得飛快，因為沒有體會過的東西你創造不出來。而另一些武器，顯然它們威力過大，即使能傷害到我，但你肯定也被波及。同歸于盡對生命力遠強于你的我沒有意義。
艾蕾希婭根本沒有心情听它在說什麼，她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直到實在忍不住了，才變出一根從地面筆直長出的鋼針插入自己的頸椎，切斷了身體和大腦的連線。現在她才知道，那些被她砍斷手腳的家伙們死前是什麼樣的感受。新生後，她靠在屋頂塔樓的牆邊自顧自地大笑起來。
你在笑什麼？陰影靜靜的看著她，我再說一次，放棄對你來說才是正確的選擇。
我在笑自己為什麼不忍痛把你之前說的話听完，而是傻瓜似地用鋼針自殺。
什麼意思。
你說的啊，就是那句另一些武器即使能傷害到你，但我肯定也被波及……艾蕾希婭好不容易才停下笑聲，大口喘著氣道，早知道我就變一池子硝化*甘油出來，把整棟樓都炸了。反正是死，至少也能拖你一起死一次不是？
即使結果毫無意義？它憐憫的看著艾蕾希婭，這就是人類所謂的堅持嗎，終歸到底，也不過是無用功罷了。何必逞強，這幾次死亡對你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負擔了。
逞強？艾蕾希婭從鼻孔里哼出這個詞語，喂，我問你一個問題。
陰影點點頭，表示自己在听。
這幾個月里，我腦袋里的東西你都看過了嗎？
沒有，事實上，我只看了一小半不到，而明白的東西更少。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親自去見識一下那個奇妙的世界。當然這也和我瀏覽的順序有關，我更多關注的是這一天到來時能用到的信息。
那你為何選擇現在動手，全部弄懂後把握不是更大麼？我想以你的能力，大概一年都不需要吧。
如果不是那名法師，我很難再找到像這樣控制整個身體的機會了。當你意識為主導意識時，我的力量只有很少一部分能發揮出來。
那麼，想必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你估計也沒看過吧。艾蕾希婭撐著牆壁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出兩步，所以說，最後的勝利者並不一定是你。
這就是你最後的選擇麼……陰影抬起手，平伸向前。盡管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我會盡快完成這一切。
它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艾蕾希婭知道那是它加速前的征兆，她笑了笑，說，或許會比你想象的要久。
陰影化為一道流光，沖向少女，只是這次它伸直的手臂沒有按預想的那樣直接刺穿對方的身體。僅僅才跨出一步，陰影便發現自己無論如何發力都無法再前進一丁點的距離——它全速奔跑，身體卻絲毫不動，就算想抓住對方，它的手臂也始終離艾蕾希婭有著一步的距離。陰影低下頭，腳下的天台地面不知何時已變得如鏡子般光滑。
但和它常識相悖的是，即使地面如此光滑，它卻不會滑倒。不管它作出什麼樣的動作，身體依舊保持靜止，就像是被釘死在地面上一樣。
看來，你那驚人的行動力似乎不再好使了。艾蕾希婭開口道，失去了摩擦力的支持，即使是像你這樣的怪物，也無法再前進一步。也許假以時日，這種障礙對你來說將不在話下，只是……我想沒有那個以後了。這一步之遙的距離就是你我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艾蕾希婭伸出手，用力一推，兩人同時向後滑去，艾蕾希婭很快撞上了背後的牆壁停止下來，而陰影仍以不變的速度滑行著，它無論是頓腳還是雙手撐地都不能使速度減慢，甚至連改變方向都做不到。
這是怎麼回事？
慣性定律罷了，艾蕾希婭回答道，當然，你也可以叫它牛頓第一定律。話音剛落，她身後的牆壁已經劇烈變化起來，水泥塊隨著牆面地顫抖紛紛剝落，漆黑的金屬條從磚石中鑽出，一層層搭疊起來。隨後片狀的金屬板緊跟而上，將這些漆黑的框架包裹起來，並不斷向天空延伸。很快，一座泛著冷冽寒光的金屬方碑出現在艾蕾希婭身後。方碑每一層都被均勻的分成十來個矩形單元，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拉長了的魔方。每個矩形單元正中央都伸出一根黑黝黝的空心鋼管，直指向仍在勻速滑動的陰影。
艾蕾希婭舉起手，方碑中傳出密密麻麻的喀嚓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推入鋼管，接著鎖上了入口。準備好了嗎？少女問道。
隨後她猛地向下揮動手臂。
——現在，輪到我了。
無數根鋼管同時發出怒吼，火藥燃燒瞬間將空氣加熱到千度以上，劇烈膨脹的空氣產生的高壓推動鋼管中的錐狀物體沖出管道，以一千九百米每秒的速度向陰影涌去。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教學樓頂如同同時亮起了一萬個太陽，剛陷入夜色中的校園剎那間被照耀得形如白晝！
千億的炮塔，萬億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