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暮紫嵐,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已經變得一片寂靜。我听見有個熟悉的聲音說︰「她怎麼樣了?」
「一直是這個狀態。大人,你勸勸她吧我看她受的打擊太大了。」
刈差蹲,看著我,說︰「跟我走。」
「去哪里啊?」我問道,又失魂落魄地說,「不管是去哪里,都是不再有暮紫嵐的地方了。」
「你失去了她,還有我們蘇沐雨,你不是一個傻瓜,不需要別人來教導你怎麼面對以後的生活吧?」刈差認真地跟我說。
「你說錯了,我是一個傻瓜,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還以為自己可以保護什麼,可是卻看著重要的人一個個在自己面前死去最無能的人卻苟活在世間,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我難過地說。
「不準胡說」刈差打斷我的話。「蘇沐雨,你給我听著,我知道暮紫嵐死了,你很難過。但是你要活著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允許你死」
我看了神情有些激動的刈差一眼,頹然說︰「你為什麼不早來一會兒阻止楊荀那個瘋子?哦,對了,那個該死的規矩本來就是祭司大人定下的,就算你及時趕到,也不會改變自己下的命令吧你們奪走了暮紫嵐,現在又來跟我說什麼不允許我死?刈差,好人壞人都被你一個人做了,你可真是厲害啊」
刈差听了我這番帶著明顯諷意的話,並沒有動怒,反而平靜下來︰「我不否認我的責任,但是暮紫嵐的死真是我沒有想到的。她應該也希望讓你好好活著吧雨,你跟我回祭司殿,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傷害。」
我冷冷地說︰「如果你是因為愧疚才這樣做,那麼大可不必了。」
刈差對我們四周的侍衛吩咐了一聲︰「你們先退下。」等神護跟那些侍衛陸續離開,只剩下了我跟刈差兩個人,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從一開始收留你,幫助你,救你,保護你,做這一切既不是因為愧疚,也不是因為憐憫。你乖乖跟我回去,我就告訴你原因,好嗎?」。
我看著刈差,說實話這個原因對我實在是很有吸引力。「既然這樣,那就再幫我一個忙。我需要一間冰室安置暮紫嵐的遺體,不準任何人靠近。」
刈差仿佛隱約猜到我想干什麼,卻並沒有說什麼阻止的話,只是嘆了口氣道︰「我答應你,只是,你不要干傻事。」
前來收拾戰場的兵士已經都在刈差的吩咐下先行帶著暮紫嵐的遺體離開了,神護也不見了。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了我跟刈差兩個人。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這里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今晚留在並州,明天一早就回祭司殿。」刈差回答我說。
我失魂落魄地跟在刈差後面,默默無語,沒走多久,他忽然停住了。
「你?」刈差的聲音有一絲驚訝閃過。我不禁也好奇地抬頭看過去,前方站著一個小小身影,赫然就是蘿卜
「蘿卜?」忽然在這里遇見蘿卜,好像是件很不尋常的事情,但是又好像沒什麼可驚奇的。
蘿卜俊俏伶俐的臉上掛著狡黠的笑意︰「師父,蘇姐姐,一向可好?」
刈差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你怎麼在這里?這里是疫區,很危險。」
刈差月兌口而出的這句話,讓我一下子明白,雖然他表面上一直對蘿卜很冷淡很嚴厲,但是其實非常關心他,關心到幾乎會忽略他的欺騙的地步,但是刈差,卻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即使蘿卜口口聲聲說什麼最喜歡作為聖童的我,但是跟他感情最深的那個,卻是從一開始就戒備著他的祭司師父。
我對刈差說︰「你忘了他的真正身份了嗎?還關心他的安危?」
刈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頓時禁口不言了。
「哎呀呀,蘇姐姐真是個狠心的人啊」蘿卜笑著說。
「不要再這樣稱呼我了,我恐怕你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蘿卜了吧你究竟想怎麼樣?」我冷冷地說。
「我想怎麼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要追隨你,聖童大人。」他的神情忽然認真起來。
「神經病」我白了他一眼,打算示意刈差該離開了。
蘿卜覺察到我要離開的意圖,快速說道︰「怎麼?你還在逃避你是聖童的現實嗎?我勸你還是接受吧這是早晚的事情。」
我嘆了口氣,說︰「蘿卜,你很聰明,又很有天賦,何況偏偏要墜入到修羅之道呢?你知不知道,即便你如願了,也將失去很多寶貴的東西。」
「我不管」他偏執地說,「既然你也說我聰明又有天賦,為什麼還不肯讓我跟隨你?我從小就決心要追隨最強的人,不管失去什麼,只要能達到目的,我不在乎」
我打斷他,反問︰「你把自己的一生賭到別人的生命中,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為什麼,要為別人活著?這樣真的值得嗎?」。
刈差看我有點激動起來,拍了拍我的肩,對蘿卜說︰「這里沒有你要找的聖童。至于過往的事情,就當一切都抵消了。你走吧,下次我們再相見時,不會再念及師徒一場了。」他拉起我,淡淡地說︰「我們走。」
我們從蘿卜的身旁走過去,刈差臉色很差,但是沒有再看蘿卜一眼。
走過一個轉彎,我停下腳步,說︰「剛剛不小心把神護給我的令牌弄丟了,我想回去找找。」
刈差皺皺眉頭說︰「怎麼這麼不小心?」說完忽然意識到原因,放緩了表情,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輕易弄丟?你是想回去再看看他吧?」
「阿暮已經走了。可能以後,我們也再見不到蘿卜了。我想回去再看他最後一眼。」
刈差沉吟了一下,說︰「好吧,我在這里等你。」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嗎?」。我故意問道。
他搖搖頭。「你注意安全,快些回來。」
我心中一笑,果然,以刈差的性格,怎麼可能再回去呢?
等我再次返回去的時候,蘿卜還在那里站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蘇姐姐?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笑笑,盯著他的眼楮,慢慢張開了術士之眼。
他驚訝地說道︰「你你是真正的聖童」
「一定要做我的手下,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為了變強」他堅決地說,「只要跟隨聖童,就有機會修行真正的禁忌之術。我要變強,只有最強的人才值得我去追隨。」
我嘆了口氣︰「盡管太弱了,可是這份決心倒是跟從前的我有點相似。雖然你必須死,我還真有點不忍殺你。」
他听完,並沒有緊張,問道︰「你要殺我?為什麼?」
「我殺你,是為了給暮紫嵐報仇。」我淡淡地說。
他的神情更加放松了︰「暮紫嵐是被鄭王的冥兵殺死的。你要報仇也該去找鄭王,找我干什麼?」
我笑了笑,說︰「他自然也要死。不過你也不能活,如果不是你將天哭瘟疫引到這里,這里也不會變成疫區,楊荀也就不會下那個命令了。」看到他有點驚慌起來的神色,我很滿意,「很奇怪我為什麼知道吧?暮紫嵐保護的那個女孩子我在並州城見過,那時她已經身染嚴重的瘟疫,怎麼可能支撐到這里,還破了障眼結界?其實原因很簡單對吧?那個小女孩已經死了,雖然我不明白她怎麼會變成一具行尸。障眼結界只對活體才有的事物辨別意識有效,對于一具毫無分辨意識的尸體,形同虛設。你是一具侵尸,障眼結界當然對你也沒有用。那個女孩來之前,就已經有了這里變成疫區的傳聞。而冥兵入侵的時候,只有你沒有出來反抗,說明你是這里唯一的一個外來者。所以,天哭瘟疫是你帶過來的吧?」
「你……」他很快鎮靜下來,勉強笑道,「不錯,是我做的。為了讓你憤怒,我就是要毀掉你最重要的東西。可惜,你殺不了我。你現在雖然變回了聖童,七魄入體,但是三魂中還有一魂尚未歸元,以你現在的法力,即使是有靈蟄幫你,我也不一定要怕你。」
「你還真是沒在祭司殿白待,竟然了解這麼多」我故作驚奇地說,「不過除掉區區一個侵尸,還用不著本大人恢復所有的法力。我曾經花了幾十年的時間練習一種很基本的操縱術,後來做了一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改良,不需要太多的法力,只要知道靈體的真正名字,就可以很輕松地毀滅一個靈魂。而你的,不會有任何損傷。現在看起來,這個我極度無聊時候的無聊之作簡直是對付侵尸的最佳工具。」
我說著,手中劃出操縱術的符咒,雖然記憶沒有完全恢復,不過這種低級法術我還是能記起一些的。
他冷笑一聲︰「你用我的什麼名字?蘿卜嗎?」。
我搖搖頭,手中的動作很慢很慢︰「當然是……聶明曦。說起來,我跟你們的父親還有些淵源。不過聶家三爺,現在是不是應該叫小三爺了?哈哈。」他的目光憤怒起來,但更多的是恐懼,我接著說︰「並不是只有你會打探消息。我手下擅長探听的妖怪可多得是。我要是你,就趁著我的符咒沒有畫完使用快速攻擊的法術,而不是張什麼結界。」
他遲疑了一下,真的換了手勢。一團火焰以利劍的形態出現在了他手中,那把劍通身由躍動的火焰構成,隱隱又能看出尖利的刀刃。以聶明曦的年紀可以做出這種成色的赤炎劍,我不禁微微詫異,看來,他已然將全部的力量放在了這把赤炎劍上,以我現在的身體,能不能承受這把劍的確很難說。赤炎劍是難度很高的攻擊性法術,結成速度快,攻擊威力也十分大,不過,沒有完美的法術,它的缺點就是必須接觸到攻擊對象才會發生效力,所以也常用在近距離攻擊上。看來聶明曦真的有點慌亂了,如果他再冷靜一點,就有可能想到,我畫操縱術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點?「當一個人的眼楮里開始有恐懼時,他就輸了。」我想起很久之前我說過的一句話,有多久已經記不清了,一百年,或者是二百年,我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過得時間太久反而清晰起來。對于聶明曦這種有明確人生目標的人來說,在他變強的目標沒有滿足之前,死亡是最可怕的東西。不管境況有多麼糟糕,只要還苟活著,就有希望,可是如果死了,一切一切都會化成泡影。果然,當他開始懷疑我可能真的可以殺死他的時候,恐懼就開始蔓延了。我了解聶明曦,就像了解曾經的自己一樣。
我的心思大部分並沒有在手中的符咒上,事實上,那個符咒因為幾乎停滯的動作已經逐漸消散了,我張開赤瞳,透過那小小軀體看著里面即將消失的靈魂。
就在那柄純度很高的赤炎劍馬上踫到我的時候,一道白色的光越過我直直刺到聶明曦身上。赤炎劍一下子分崩離析,消失不見了。聶明曦不可思議地看著胸口,除了一道正消逝的光柱,什麼都沒有,沒有傷口,沒有血,但是,他卻要死了。
「我說過,除掉你,用不著本大人恢復所有的法力。」我小聲說,然後輕聲笑道,「傻瓜,耗費極少法力又效果驚人的操縱術怎麼可能存在?能量守恆定律不明白嗎?」。
他瞪著眼楮看著我。漂亮的軀體里,靈魂正慢慢失去光彩。「所謂最厲害的操縱術,不過是操縱人心而已。」同樣是很久之前,一個故人跟我說。我貪婪的看著,這個久違的景象很迷人,可惜我不能多看了。
「你怎麼樣?」刈差沖到我跟前問道。
「沒事,還好你來的及時。」我一臉心有余悸的表情。
「你這麼久沒有回來,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臉色黯淡下來︰「因為我不想做回聖童,就寧可毀掉我。為什麼蘿卜會變成這樣?」
「人本來就是善變的。」刈差看著我說,「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看著刈差的側臉,剛才他用的那一招,跟我殺死狴犴時用的是相同的招數,再加上上次他用了跟月奴相同的法術制作出來的階梯。「神的法術」是凡人不可掌握的禁忌之術,這可是第一代大祭司跟神定下的約定。而這個史上最年輕也最有天賦的大祭司,竟然是一個禁忌術的使用者,雖然他一直在隱瞞這一點,卻還是暴露了出來。看來,刈差的實力比我想象的要厲害很多,這個倒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