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27
他重新睜開眼楮，一切都只是一瞬的事。
那道不動的身影氣息全無，在他睜眼的一瞬，悄然化作一片不可求不可得的月華，融入無盡的虛空。
黑虎仰天一聲絕望的嘶吼，長安城刮起一陣嗚咽的長風。
黑暗天幕之上那枚圓月，在月神幻化為月華的同時，無聲無息崩散開來，從未故往。唯獨那封魔井，仍在原處緩緩旋轉。它本就與妖月不相通，妖月隕而其無恙，並不是一件難理解的事。
無論如何，她得到了她永恆的安寧。
老人的背駝得更深，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加在了上面。
看到他平靜表情，老人已經什麼都不需要去問。老人對他的了解，與月女對他的了解也不遑多讓。他沉默看著身前之人，心中想著許多年許多年前，那個倔強的小孩，感慨說道︰「這是你逃走後，我老頭第一次見到你啊！」
他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但卻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三爺爺——你們追我的時候，我可不止一次在暗處看到你們！」
老人嘆息，這些事，仿若隔世般久遠，若不提起，恐怕他都忘了。「剛才那小女圭女圭說，你赴死是因為迷惑，問題竟然是天塌了怎麼辦這是我老頭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
他陷入沉默，天塌了怎麼辦？以他的身份他的實力，生出這樣的迷惑，的確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也難怪有著同樣多的訊息，那第三人仍不能理解。三爺爺不能理解，卻是在意料之中。
他轉頭望著天幕——雲遮霧繞，一片黑暗。九天之上的浩渺星空全不可見，只有真相。真相便是，光明只是點綴，惟有黑暗永恆！
「三爺爺，您說天塌了怎麼辦？」他問。
老人沉默，許久之後嘆息一聲，試探答道︰「天不會塌。無論你能滅世也好，不能滅世也罷，天都不會塌！」
「可是，」他臉上露出笑意，「我的世界，天塌了！」
老人並不能理解這一點，所以他仍舊選擇沉默。
他自嘲一笑，感慨說道︰「我是魔主，我要滅世，我也有能力滅世，但，在我滅世之前，我自己世界的天竟先塌了——三爺爺，我無力向您解釋很多，您只需要明白，我最終的結論是——」他眼中爆閃出精光，仿若回到了他踟躕滿志的童年，一字一頓說道︰「天已經塌了！」
天已經塌了，老人如遭雷劈。
老人終于明白，三十萬年前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心甘情願走向死亡的深淵，萬劫不復！
老人身體驟然挺直了許多，厲聲說道︰「你根本不是迷惑——你是絕望了！」
讓一個沒有任何情感，唯有滅世執念之人，生出「絕望」的情緒，能做到這一點的，有什麼？
只有一點！
讓他相信，這世道，已經滅了！
他沉默，默認了這一點。
「我明白了，你果然沒有將所有的記憶都留下！」老人感慨，「如果讓你的繼任者得知你這一想法，那麼無論如何，都會打擊他的滅世之志！」
他依舊沉默，仍是默認。
老人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道︰「女圭女圭，你當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天已經塌了，如何會有你我？若世道已滅」
「三爺爺，」他打斷道，「這的確是我的結論——但我並不認同我的結論！」
老人略一思忖，明白了其中意味，嘆道︰「果然還是迷惑——若你已真的絕望，根本不會留下你的傳承！」
他點頭，卻沉聲道︰「但，我相信我的結論是對的！」不認同卻相信，這似乎是一件矛盾的事，但細想來，也未必矛盾。
「所以你死了！」不管如何喜愛這個大逆不道的徒孫，老人仍不能贊同抑或理解他一絲，「如果讓世人知道，魔主竟是被這樣一個問題困死的，該是何種神情？女圭女圭」
「三爺爺，」即便他是他的長輩，想打斷時，他仍不會對他表現過多的尊重，「我知道它是對的！」
「荒謬！荒謬！」但，老人卻找不出理由——他也根本不需要理由！天已經塌了，世道已經滅了，誰會相信？這無異于讓人們去相信，他們是一塊石頭！
「就因為相信天已經塌了，你就選擇去死？」老人臉上露出憐憫的神色，看著他。這畢竟是他最驚才絕艷的後輩，死在這等問題上，這讓他替他不值。
「三爺爺，」他搖頭，「我的問題是︰天塌了怎麼辦？」
老人一點便透︰「你的執念是滅世，但世道已滅。世道已滅，你活著便沒有了任何的意義——所以你選擇死去！」
老人只是感覺好笑︰「既然這樣，你為何還要留下傳承？時隔三十萬年，讓月女這小丫頭，再渡過一場苦痛？你可知這對她來說有多麼不公平？是了！你不在乎！呵呵哈哈哈」老人笑出了眼淚，不像是一個活了無數年，見慣了一切的老人，而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三爺爺，」他打斷老人的笑聲，「我說過了，我知道我的結論是對的，我相信它是對的——但我並不認同它！」
「世道若已滅，塵世如何解釋？無解！所以我只能以為，世道未滅。我的心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世道已滅——我只能那麼選擇！」
老人臉上露出頹然神色，他已經知道了身前之人的選擇，但他仍不死心︰「你打算怎麼辦？」
「三爺爺，」片刻的沉默後，他平靜答道，「我已經死了！」
「但你現在還活著！」老人針鋒相對。
「不！」他答得斬釘截鐵，聲音依舊平靜，「這只是我執念的暫時顯化，很快便會重新消失！」
「你有沒有想過，當他與你完全融合，活著的，是他還是你？」老人渾濁的眼眸中閃爍著精光，逼迫他回答問題。
「我已經死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等到他徹底將這股執念吞噬，滅世執念就不再是我的滅世執念，而是他的。到時候，我的一切都不會剩下，我便能達到‘滅’！」
「‘滅’不是這樣滅的！」老人聲音咄咄，「‘滅’是不留下任何東西！他若將這股執念吞噬成為自己的執念，這股執念的確不再是你的，卻與你月兌不了干系，到時候，你仍不會是‘滅’！」
「誰知道呢？」他輕笑，「三爺爺，生天提醒您一句︰我的道，不是順應天地的大道，而是注定逆世的魔道！」
老人黯然嘆息︰「那又如何？還不是局限在這片天地的東西？」
「三爺爺，」他目光閃爍，「我看到天已經塌了水中的魚，是不能看清它游曳的水域的原貌的！」
老人懊惱︰「你就這麼確定？」
「我很確定！」
「」
「唉！」老人終于放棄，「好在這場局，並非只有她與我兩個人參與！」
「我知道，」他嘴角的笑意愈濃，「我已經死了，這場局，與我無關！」
老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若能看開，便是這場局中最大的功臣！」
他笑意濃得化不開︰「三爺爺，我從來不以為是我看不開呀！」
老人嗤笑︰「也是，在你心中，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看不開！」
他笑著搖頭。
「你走後，我會親自動手！」老人恢復平靜，看著他，淡然說道。
他沉默，片刻之後道︰「三爺爺，對不起！」
老人臉上露出自嘲的神色︰「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還不如你自己動手，讓三爺爺多活兩年」
他苦笑︰「三爺爺，您說笑了！」
老人大罵︰「說個屁的笑！那幾個老不死的都不敢活到現在，還不是都知道你什麼德性？要不是他們幾個動手比我早，你以為今天看到的會是我？」
他無奈嘆息︰「大爺爺他們」
「死了，都他.媽的沒義氣，一個一個上趕著去死，搞得還跟壽元不足無奈不甘死去似的，誰他.媽壽元是一下子沒了的啊！尼瑪啊，一下子少了幾千年，當壽元是喂狗的玩意兒啊！」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得無比委屈。
他默然不敢語，唯恐惹急了這個脾氣跟年齡不相稱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