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總會過去,白晝總會到來。而在夜色當中發酵過的陰謀詭計是否又會變化成白日里紛亂的局勢當中的些許變數卻是我們不得而知的事情了。經過一夜月黑風高和刺客的洗禮,西夏的大營看起來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或許是這種事情發生得太多不至于讓他們升起任何額外的情緒。也許是他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號角聲嗚嗚地吹起。王磊和那個小祭祀在帳篷里喝著一碗白粥。他的臉色有些復雜。
「你們就喝這種東西?」手里是一個青花瓷的大海碗。碗是好碗,上面描的青色煙花很有幾分江南水鄉的風韻氣度,只是這碗中之物卻太過于不堪了。
只有半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那個祭司卻吃得很是香甜。
「這種事情你不要抱怨了,並非是我們不待見你這位貴客。說起來,你來西夏總要與你知會的。今兒也是有貴客臨門所以能多吃了點,平常的時候只怕這種稀罕的糧食卻也是吃不到的。」放下碗,月兌月兌解釋道。
「西夏的糧荒已經到這種程度了麼。」王磊說,月兌月兌點頭。「只是,就連你也只能吃這些東西,那,那外面的那些人呢。他們又會怎樣。」突然之間,王磊有些害怕听到那個答案,他只怕自己听到的或許是自己最不願意接受的。
「他們自然是吃不上這些的。你也應該明白,如果不是真的到了最後的地步,我們西夏雖然是出了名的憨蠻也不會用這種愚蠢的辦法。你以為我們當真不知道即使拿下了西天門關暴露在大明月復地廣闊的平原之下。很多人還沒有忘記百年之前的事情,那些漢人哪個不是恨我們入骨,恐怕你我都清楚,我們其實並沒有贏的機會的。」這無關勇氣,無關決心,只是由于西夏立國不長,而那些曾經叱 風雲的黃金族子孫畢竟不能騎著馬一刻不停地殺掉這天下間的所有人。「說道底還是國力的問題。」那個叫做月兌月兌的祭司似乎突然笑了笑。「說道底的大明還是這個天下間最強大的國家,說道底你們在落音山的那位老祖宗還沒有死,我們就永遠不可能贏。」
「可是他為什麼還不死?」
可是他為什麼還不死!那個不知道活過了多大歲數的老妖怪為什麼還不死。難道他還想拖著殘破的身體繼續看多少年。每當想到這里的時候,西夏人的心底都會泛起一絲畏懼一絲敬佩,還有一絲濃濃的不甘心。不甘心是源于敬佩而敬佩歸根結底卻是源于畏懼。哪怕如今那個人可能已經抬不起腿拿不起劍真正變成一個垂垂老矣的糙老頭,可是似乎只要那個人在一天,敢于在草原上山野里拼上性命與狼群獅虎周旋的西夏勇士卻根本抬不起一絲勇氣去面對。
這種情緒困擾了他們很多年,看樣子也許還會接著困擾下去。而兩國邊境上的貿易構成的脆弱的平衡似乎也有希望可以長久的維持下去,兩個國家之間或許有敵視但是依然是睦鄰友好一衣帶水的親密伙伴。這是符合所有人利益的選擇。他們也以為這種平衡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可是偏偏就沒有了糧食!
人餓極了什麼事情都會發生。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去搶那些有糧食的人。至于生死,那就只能交給那個無能無情的老天來決定了,雖然老天從來都沒有眷顧過他們。
「我見過你們的太子。很溫和的一個人。」他的神情像是在回憶,接著變成了怨毒。「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可是那可是幾十萬人的性命,他難道就這麼不要了?」
「我現在懷疑那到底是不是你們那位陛下的國家。」月兌月兌看著王磊,後者只能嘆氣。
他也想不明白,只是不得不說這位太子殿下確實是以為很難測算的人。這麼說起來那位老皇帝當初要廢儲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道理畢竟不能當飯吃。現在是黎民蒼生正在經受苦難。王磊能夠做什麼呢?這些事情的層級太高還遠遠不是他能夠影響的。自己大概也只有嘆氣的份兒了吧。
「算了,不說這些。今日的攻城快已經開始了。這以後也是你的兵你總要看一看。」月兌月兌的話意味深長,與昨天不同的這回露出了幾分誠懇的味道。顯然經過那一晚的刺殺與保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就月兌月兌本人來說,某種程度承認了王磊投靠西夏的誠意。畢竟得罪過落音山的人恐怕在大明就很難在軍隊中走得很高了。況且他也沒有理由這麼做。
背叛,接著背叛沒有任何意義。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相信面前的這個人的心。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擋在一個自己仇恨的人的身前。而這個人卻確實這麼做了,並且月兌月兌在他的眼鏡里面沒有看到一絲的不甘心。
眼能觀心。而心是最重要的。
王磊默默地跟著這位有些神秘的祭司走出了營帳之外,天色剛剛亮起來,紅日出現在地平線的東方,像是一團撕碎夜空的巨大手掌。西北的天地是壯闊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正是形容這樣的景象。矗立在蒼穹之下,宏偉的西天門關顯得是那樣的堅硬和頑強。不知道他們要再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闖進那邊據說糧食滿倉的花花世界。
西夏人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不前進,他們就會餓死!
沉默,開戰。
已經無所謂戰術了,人命更是不值得珍惜的東西。甚至死得越多大概前方的這些將領們興許會越高興。畢竟戰死總是比餓死得要好,要有尊嚴。
西夏的武士們抱成團向前沖這,只有很少人能夠沖破箭矢的防線,更只有很少人能夠不倒在矗立在城下背水一戰的大明士卒。那些人相比于他們似乎更像是一個個瘋子。或者這就是瘋子之間的戰斗,而他們比較的,是誰更瘋。
血液汩汩把飽經創傷的土地喂得飽飽的。漫天的吶喊聲在王磊听來有的時候確是極靜的畫面。看起來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哦,不,我說恰恰相反。」順著月兌月兌祭祀的眼光看去,王磊才霍然醒悟到,相比于昨日的箭矢之牆,今日從城牆之上飛下來的死亡的翅膀明顯少了許多。這說明了什麼?或許至少西天門關上的箭矢儲備並沒有他們說的那樣充足。
不斷地有人接近城牆。在西夏人悍不畏死的沖鋒之下,竟然真的有一少部分人沖到了城牆之下,他們的旁邊也沒有大明的死士。一瞬間他們有些茫然地看著彼此,看著驕傲著冷酷著殘忍著的牆壁。直到被那些箭雨死死地釘在地上。
他們沒有雲梯!或者說他們沒有任何的攻城器械,雲梯,箭樓什麼都沒有。難道讓他們用腦袋撞牆麼。
「唉」月兌月兌祭祀輕輕地嘆了口氣。大軍滾動,又一個戰團被派了上去。他用手一指。
「安義兄,且看,這些人,活下來的,就是兄的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