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多少次不知道！」
三天前的正午時分，一陣歇斯底里的叫嚷聲驟然打破了帕薩那王宮塔的寂靜氛圍。哈皮膚病白得幾乎不帶血色的少年煩躁地盯著擋在他面前的女子。他的聲音因不滿而顯得有點兒沙啞，卻又不敢宣泄出來，只得悻悻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得先離開了，國王陛下還在等我。」
「國王陛下急著見你一定也是為了這件事吧。你一定都知道的，只要告訴我‘他’的去向就好。」少女不甘心地說道，她挺起胸膛更向前逼近一步，張開手臂擋住少年的去路。
「公主殿下……」旁邊的侍女有心勸諫，卻又畏懼她咄咄逼人的態度不敢說出口，只得遠遠退到一邊。
「你似乎忘了稱呼他‘父親陛下’，這樣可不好。」
「我本來是不想忘記這一點的。」少女倔強地回應道︰「可為什麼他任何消息都不願告訴我？你也明明全部都能看見對不對？只要告訴我他出了什麼事，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你不過是想偷偷跑去找他對吧，姐姐？」提比略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叫道︰「你們甚至都沒有做過一天真正的夫妻，我真想知道那個家伙究竟用了怎樣的魔法來誘惑你！」
凱瑟琳听到這話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著急一下子漲紅了臉說道︰「不是因為那樣……你還記得從前父親每次從戰場上回來一家團聚的短暫的快樂時光嗎？可是這些年里，除了你之外我再無一個能親近的人，固然有了公主的身份可我卻時刻恨不得能回到那時。但自從尼克來到這里之後，連我自己也想不到那段短暫的日子里我竟然會那麼開心。這幾天以來我幾乎每時每刻都會想到他，或許是自己已經認定了他會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
「哼，最重要的人？」提比略突然提高聲音打斷了她，他的嘴角劇烈地抽動著，露出新換的雪白的牙齒近乎歇斯底里地笑道︰「難怪，難怪。原來一直以來我都不是姐姐你最重要的人啊。」
「不是的！」凱瑟琳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下來抱住提比略，長久以來潛藏在心中對弟弟的歉疚之情讓她終于忍不住嗚咽，晶瑩的眼淚從臉頰旁不住地掉下。「不是這樣的！都是我不好，提比略你永遠是我最親的人啊，這是怎麼也代替不了的事實。」
「可現在並不是唯一的了。」感受到炙熱的淚水脖子上流進襯衣里，少年的回應竟出乎意料地冰冷，他低頭俯視過一眼凱瑟琳因驚惶而抬起的哭紅的臉龐，終于不忍心小聲開口道︰「他帶走了國王陛下寄放在光之塔中的重要客人，大概已經像小偷一樣逃回底比托了。」
提比略悄悄將伸出準備擁抱少女的手放回長袍的口袋里，他感到時間已如深不見底的幽谷橫亙在二人之間，將名為親情的紐帶碾得粉碎。等到凱瑟琳的抽泣聲漸消，他才重新回過神來，裝出漠然的表情說道:「國王陛下可不會坐視不管的。」
「謝謝你，弟弟。」凱瑟琳用手背擦拭過淚痕，在提比略的額頭上深深吻了一下。只有在這樣獨處的時候，她才敢這樣稱呼同為薩拉貢家最後傳人的提比略大祭司。少年本想推開她，卻發覺雙手竟不听使喚地僵在了那里。
「請不要做傻事。這是我最後的忠告，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姐姐你卷進來！」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凱瑟琳將提比略抱得更緊了，激動地說著，「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無論如何也好想見他，所以只要你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
「你若是像我一樣可以看到未來的命運就不會這樣莽撞了。」提比略的話卡在了喉嚨里，他不禁有點嫉妒起一心只想著追尋幸福的姐姐，同時也憤恨自己何以會得到這種天賦。
「千萬必要做傻事，國王陛下始終在看著。」換上相對柔和的語氣再次叮囑之後，提比略這才狠下心將凱瑟琳扶到一邊，轉身走進前方不遠處的大廳。
「想必您都听到了。」提比略在大廳中央流淌的水銀池前停下，他一臉沉郁地低下頭，對著藏在魔術氣息彌漫的大廳陰翳處的王座方向無力地說道。亞瑟低沉的聲音穿透耳朵，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抑。
「嗯，上前來。」
「父親陛下，牧羊人報告已經尋找到了尼克?史克威爾的下落，他的確同出逃的妖精在一起，似乎是要去往底比托。裁判所想詢問您的意見……」
「 ，究竟該說此人膽識過人呢，還是單純得可笑。」亞瑟興奮地蘸了蘸舌尖，從王座上改變了姿勢，「放他去吧，史克威爾前來投奔本就只是意外之喜，說不定讓他回歸原本之處對吾等更加有利，汝不也見識到，朕對他的拉攏應該說完全失敗了。回復裁判所那邊，妖精就讓牧羊人繼續跟著，他們只要做好分內的工作便是。」
「……抱歉我沒能說服凱瑟琳公主放棄她天真的想法。」
「不必了。」倚靠在王座上的亞瑟擺了擺手說道，「犯不上為一個小姑娘的任性去改變什麼。何況她是你最珍視的姐姐吧，她若是能就此找到自己的幸福吾亦會為此欣慰。」
「父親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凱瑟琳公主對這件婚事很是滿意我們也就不用再將精力牽扯于此。」
「咦？」亞瑟突然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像戲弄寵物般盯著提比略問道︰「汝這是怎麼了？吾兒提比略，最先強烈反對朕將凱瑟琳嫁給那個小子的人不就是汝嗎，難道不痛恨朕強行毀了她的幸福？」
「不是那樣……」提比略被這獵鷹似的眼神盯著，連忙慌張地應答道:「是我當時考慮不周，陛下的想法怎會有錯……」
「不必恭維，吾自知汝真實的想法。」亞瑟毫不在意地打斷他的話,「吾也同樣愛她，正如愛你一樣。只是被命運選定之人是無法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須將自己同普通的快樂隔開，為擁有的一切而笑也為背負的一切而哭。凱瑟琳有絕佳的天賦，虔誠、聰明、謙卑、善良，她的才能或許較汝更甚，但她是個女人，因而只得做汝的替身，又因她的優秀，足以擔當起這份責任來。吾已經累了，不忍再見到身邊的世界繼續混亂、崩潰下去，也不在乎一切懲罰。唯有你們兩個，就算站在不能互相理解的的立場也總有一個能傳遞吾的意志，只是須謹記，貪圖安逸之輩無權同我一樣坐在這個王座上，汝若是連這點決心都沒有又如何能接下從大賢者那里流傳至今的重擔。」
「是的，父親陛下。我並非畏懼這一切，只是您可還記得帕里歐斯的答案是……」提比略故起勇氣接話道，卻立即被亞瑟雄獅般的咆哮聲打斷。
「汝何以崇拜神？無非敬畏其力量，崇尚其睿智，膜拜其事跡爾。伊利修斯所做何如，趕盡殺絕難道是奉何人意旨？但其親自取來王冠，受人膜拜，因而便是新的神。汝必不能仿照他的做法，但須牢記這道理︰諸神存在于古代，凡人活在當下，而賢者凝視未來。」
「對不起，我只是不確信自己是否擔得起這個使命。姐姐比我優秀得多，我也一直本能地想依靠她，不過正如您所說，只要她尚在我身邊，我就無法真正放開手腳，也難以回應您的期望。」
「不用擔心，只管按照汝的想法去做便是。」他說完十分滿意地扭過頭來，用異常的和善目光注視著提比略問道︰「其他方面的情況呢？」
少年懸著的心情稍微松懈了些，他的身體不听使喚地晃動了幾下，連忙答道︰「回稟陛下。根據梅勒斯特里斯境內帕里歐斯分院方面的來報，梅勒斯特里斯最近正頻繁地更換內務和軍事大臣，似乎正欲更改之前的政策。另外，分布在邊境各處的幾只雇佣軍也正在集結。」
「汝不用擔心，我下令召回雇佣軍也已經在路上了；不過受損最大的底比托居然沒有任何表示，真是讓人驚嘆他們的忍耐力。」
「這不奇怪，那些從中獲利的貴族們大概還沉浸在扳倒政敵的喜悅中，裁判所亦想向您請示是否有必要提前進行動員。」
「不。在令人無法拒絕的時機到來之前，我想再觀望一段時間。」
亞瑟倚過身子揮了揮手示意提比略退下，幾近噴薄而出的興奮感也難掩他心中的不安。
那個小子究竟繼承了大賢者的血麼……
他想到這里，不由地感到莫名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