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21
第一百零一章
陳圖自那日和曹鳳連分開之後便調轉了隊伍回到了荊州城之內，這不知道算不算他這個龍圖閣大學士的氣運，剛巧躲過了景陽城的大小幾個劫難，若非他離開的早此時早就成了一個被沖擊波震死的老書生，更不可能像如今這樣和張岐對弈品茶。
二人坐下各有一蒲團，張岐是黑色，而陳圖的是白色，而若是從高處看去便能看出兩個怪異顏色的蒲團正是太極陰陽魚的雙眼之處，中間是那張通體翠綠色的大玉棋盤和晶瑩剔透的珍貴棋子。四周有四個面相柔弱的棋童立于柱下，手中卻陪著木劍，似道家童子，卻沒有一絲金童玉女的氣息，殺伐氣頗重，先是走上歧途的道家子弟。
須發皆白的張岐執黑子先行，已經略顯蒼老的首長捏起一粒黑子，落入三三之位。
狂妄！
第一子竟然直接落到這個位置，不得不說一直都已隱忍見長的張岐此時已經狂妄到了何種程度，當年天下棋局有十人能稱得上一手仙氣，這十個人都是圍棋棋手里面最巔峰的存在，他們每一步落子都會被無限發掘其中的奧秘和用心，就算是一招臭氣也會被那些痴迷于圍棋而入了風魔之道的家伙們認作是含有深意的一招。而當年的不聲不響也不驕不躁的坐在荊州城副城主的張岐便是一路過關斬將，成了圍棋大賽中的最大黑馬，只是最後面對周九天的時候還是無奈的敗下了陣，在半決賽就草草了解了他的比賽進程，後來也有很多人說圍棋第一周九天當之無愧，但這第二卻並不一定是那喬木的囊中之物。
喬木是誰？當年司馬文越馬踏江湖，攪得天下戰亂紛紛，卻也一統了紛亂的朱雀國，而這背後一直都有一個出謀劃策堪比張良的軍事在決勝于千里之外，運籌于帷幄之間。這個人便是喬木，這個已經失蹤了足足十五年的兵法第一人，圍棋第二人，傳聞是被司馬文越卸磨殺驢一般的坑殺在了鳳羽城王府內的後山之上，也有人說是喬木本是天仙下凡，只是幫助魔神得天下，功成之後便退回天宮的無上金仙，但傳言畢竟都是傳言，沒有幾分話可以當真。
「老夫平生愛下圍棋，時與棋友相邀，紋枰對弈，樂而忘憂。有時有人責怪我迷戀圍棋而置世事家務于不顧，我均置若罔聞，依然如故，樂圍棋而不疲。有的人指斥下圍棋是沒事干在玩耍，這是不懂圍棋的庸人之見。圍棋的奧妙，是難以言盡的，只有愛之愈深，才能悟之愈徹。圍棋里，有金戈錢馬、短兵相接的鏊戰，有運籌帷幄、決策千里的謀略，有陳尸原野、血流漂櫓的決戰後的悲壯，有紅旗一卷、直插山峰的勝利喜悅。圍棋是另一種形式的軍事。在高山流水旁、古洞茅舍里，那些仙家道者擺開棋局，一邊呷著佳釀，一邊拈起棋子輕輕落下，那份悠閑自得、物我而忘的神態，令人好生羨慕。圍棋是一種陰陽八卦，為有仙風道骨者所鐘愛。圍棋對決消耗人體力、精力的程度不亞于激烈的蹴鞠比賽。在圍棋史上，有不少杰出棋手為一局棋而嘔心瀝血，有的甚至不惜殞命，而卻沒听過任何棋手說出有辱圍棋之言，這便是圍棋的神奇之處。圍棋是一種智力搏斗，是一種以智力為表現形式的身體競技。圍棋的悠閑恬靜與文人墨客的閑情逸致非常合拍，所以古代的不少文人騷客都鐘情于圍棋，即使是不懂圍棋的大家蘇東坡，也要吟幾句「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的圍棋詩。咫尺紋枰，區區數子，包藏玄機，吞吐萬象，演繹著人生的悲喜劇。也正是因為圍棋的博大精深，我在棋盤中領悟縱橫之道，得殺伐隱忍之法，心中頗為自負在這縱橫十九道上天下無敵，剛才那一字算是老朽自我欣賞，陳大人不需掛心。」張岐見陳圖嘴角笑容知道對方已然心中生了氣，對弈這個東西棋力如何是勝負的關鍵不假，但心態和心境卻更加重要，若是心中殺念太重怨氣橫生手中棋子個個滿是殺氣的死士豈能成了大事？就如同這天下大局，一人強悍，十人強悍能夠驚起多大驚濤駭浪？在幾十萬人面前多麼強大的個體都是虛無。
而能夠讓張岐稱作例外的估計只有三個人，鳳凰，李耳，釋迦摩尼。
陳圖也不是俗人，這等道里自然清楚，張岐棋力如何他早就有所耳聞，當年他也參加過那場堪稱盛典的圍棋大賽，雖然最後止步于前二十，但也足夠有資本和張岐對弈，心態一說自然心中了然。他輕輕一笑，端起身邊龍井茶，小小的嘬了一口，笑道︰「縱橫十九道，我陳圖自認為如今已然緊握三道，司馬文越握著五道，曹鳳連四道，朱成四道，余下的便是張大人你的，但若是周九天想要下這盤棋十九道你我四人誰還能有任何一道？」
劍拔弩張。
四名棋童幾乎在剎那間便將手中的桃木木劍抵在了龍圖閣大學士陳圖的喉間，速度行雲流水，出手不凡，不是庸人。
有些事情張岐和陳圖心中都是一清二楚，只不過張岐沒想到向來擅長言語機鋒的陳圖此次竟然如此直白，被說了個猝不及防，手中剛剛捻起的一枚棋子不慎跌落，他和陳圖一樣都是個讀書出身的文人，身上並沒有武技傍身，但好在多年來修身養性，鑽研棋道和心術，身子骨還算健朗，但卻沒想到被陳圖一句話說的血液翻滾，差點噴口而出——
鳳羽城，王府禁地藏經閣。
一女子身穿潔白戎裝，颯爽英姿，身邊臥著一直慵懶白貓，眼楮不曾睜開。而女子臉上並無任何修飾，卻足夠顛倒眾生。女子身前一張簡單木桌，桌上一盤粗劣質地的棋盤，期盼對面一個被鐵鉤勾入肩骨的男人同法蓬松，臉上須發荒亂如雜草，嘴唇干裂，像是受了重刑。但嘴角的笑容卻真誠無比，沒有一絲怨恨，眼中甚至還滿是感激。
「薔薇，為師當年不慎中了唐門的癮毒，讓你父親鎖住我的肩骨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需要自責。」男人聲音沙啞而且難听，十五年來的生活人不人鬼不鬼，起先的時候他還在意自己的外表著裝，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不再那般在乎，每日只是喝一碗清粥，十五年來天天如此，身體消瘦無比，如同鬼魅。
「今日是您取下鐵鉤的日子，您別說話。」司馬薔薇眼角噙著淚水，這個小時候任由自己騎脖子的男人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羽扇綸巾，江湖上有他的傳說卻十多年不曾看到這個當年無敵于沙場的智者，但司馬薔薇卻知道自己家的後花園之後有一個日夜都在守苦難折磨的長輩，他有一個在四象大陸響亮的名字，喬木。
「還是不學圍棋麼？」那男人苦笑問道。
司馬薔薇一愣，眼楮剎那紅了，嗚咽說道︰「圍棋的棋盤格子死板，毫無變化。棋子除黑白為對以分二方外，所有棋子沒有區別，無誰大誰小，無分工，不知性能。可一落到棋盤上，突然活起來，都在謀在殺，一著能使通盤皆活，或滿盤皆輸，變幻莫測，不可端倪。有一位我所佩服的古人著文說︰象棋的最大優點，也是較圍棋的最大進步是︰每一個棋子有每一個棋子的性能。這真使我大失所望。他不知道圍棋的無可無不可正在個中，且又不知道古人對于他手下的東西最討厭有固定的性能。再看下去︰象棋棋子越下越少，而圍棋棋子越下越多，少則容易控制，多則眼花繚亂，滿盤密密麻麻，真能看出眼中痢疾。倒還有些意思的是稱這是象棋和圍棋的最大差別，則又大謬不然矣。」
喬木艱難的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司馬薔薇身邊的白貓，似乎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道︰「圍棋和象棋比，棋子無固定性能，這就比象棋對人的主觀依賴性為大。象棋每個子，與生俱來有一身本領，人服從于這一性能。象棋的每一個棋子的作用是固定的，而且看起來有天賦的優越條件，例如車可以橫沖直撞，馬可以斜過去吃子，當然這是他們的好處，但是也是一種限制，總是一種天賦吧！車好像出身高貴，似乎是紈褲子弟，舊時代的王公貴族。兵很可憐，只能往前，只能走一步，過了河才能橫行，橫行也只能走一步。而且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保護將，將死了就是棋局終了，即使別的子很多也是輸了。象棋布局也是先布好，像羅馬方陣圖一樣，擺出陣地決一死戰的架勢。圍棋就不同，每一個子都靠人的主觀，它本身沒有天賦，全仗人，下棋人，臨時決定，臨陣決機。這樣圍棋形而上的成分高，象棋形而上的成分少……象棋的布局先固定死，再分頭沖殺，而圍棋的宏觀布局先存于心，且邊走邊布，重在佔位。我以為圍棋是典型的真正的大智慧，若非如此張岐那個老家伙也不會悟棋幾十年。」
司馬薔薇自認有愧于這個曾經苦苦誘導自己學習圍棋的男人，終于此時泣不成聲，她偷偷學圍棋十年有余，卻並無大成，而十年以來她卻體會到了圍棋的奧妙。象棋落子非常明確，為的是殺傷對方的有生力量。圍棋落第一手時，戰場上空無一物，第一手下去，根據你的第二手才有第三手。棋手在布局上很下功夫，絕對不是為了殺傷對方有生力量。正如道家李耳所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李耳說的，是很有辯證法的，要能收縮，一定要先擴張；要想放棄，一定要先張揚；要想奪取，必定先要給予。這樣智慧的思考，是在圍棋手的心中一直在進行中的。根據實際的情況臨陣決機。圍棋的棋子沒有大小，但一旦落到棋盤上，變化就開始了，都在謀在殺，而且是陰謀陽謀結合在一起的。比如棄子戰術，吃虧一點，是為了叫你上大當。圍棋可以說是明明白白，卻又是居心叵測。圍棋和古人的通月兌老辣相象。眾人中間的一些人非常瀟灑，但他又是老奸巨滑的。如同這天下大勢一樣，都在裝傻充愣，但誰都不傻，一步一步都在自己的算計之內，只是不知道誰的陰謀陽謀更加完美，誰的收官更加謹慎罷了。
喬木哈哈大笑，驚得已經淚流滿面的司馬薔薇趕緊擦干眼淚，看向喬木。
「周九天這個家伙自稱卦術第一，而其所著《易經》中。每卦有六個位︰初、二、三、四、五、上。某一特定的時，某一特定的位，再加上一個度。圍棋上的位也跟走的時間、局面的程度有關。棋子啪地下去，一下子對方可以雙眼一黑，無從對付。兩個高手的棋還一點點往下走，進行肉搏，收官子之類；低手的棋，布局時位就被高手悉數佔到，不戰而敗。棋子根本用不著走下去了。《易經》的位經常在調整，比如同一個第二爻，剛說他是好的，到第三爻又說第二爻是壞的。怎麼會這樣？實際生活中也不稀奇。我想圍棋是和《周易》相通的。一個子落到棋盤上，沒有缺點是不可能的。正如做任何一件事都有利弊，利多還是害多？如是利多，就可以上了。兩個高手下棋，很難有萬全之策。這也正是為什麼在縱橫十九道上沒人能夠和周九天戰到收官的原因，他的棋藝好壞且不多說，光是那份棋盤不是棋盤，棋子不是棋子的大氣概便足以讓我佩服不已。而小丫頭偷偷學圍棋的事情你以為能夠瞞得過我？將軍雖然很長時間都不來我這兒一次，但那次來不是和我大醉三天三夜？老夫當年年少輕狂自認天下之大卻沒有一合之敵，後來遇到李平安覺得找到了宿敵，在遇到周九天看清了山外山人外人的大道理，再這十五年徹底看透了所謂的天下，所謂的眾生。」喬木聲音飄渺，如神祗一般。
司馬薔薇雖然不懂其中意思，卻也背喬木的氣息所驚呆，這個已經瘦弱到皮包骨頭而且沒有任何武力值的大叔此時竟然比左文叔叔還要氣勢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