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子的猜測判斷大部分沒有錯。
龍野身份的暴露歸根結底是親愛、心愛兩位小龍女無心之過。親愛溜回娘家——坎位生靈星火龍窟——之後,閑來無事就與沒見過市面的族人常常說及魔神陰界的各種見聞,說到興奮處不知不覺就把會戰時救過對手神龍和神龍女騎士的事情道了出來。火龍王听說後意識到不妥,隨即回稟上報給魔神將府。
由此,魔神將府展開了針對「關小山」的調查。
心愛的失蹤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不是失蹤而是被魔神將府悄悄傳喚過去,用來核實親愛的證詞。
魔神將府對新秀「關小山」的調查非常審慎,沒有完全采信親愛、心愛的證詞,而是請來會戰時在場的孟廣聖回憶當時的情景,直到孟廣聖道出的情形和心愛、親愛的證詞相符相合後,聯想到關小山、赤靈心曾經誤闖過仙神陽界這件事,魔神將府才肯定這兩人真的有問題。至于有什麼問題,圖謀為何?卻暫時不清楚。
錢萬斤秘密傳令嚴同,讓其想辦法生擒活拿了關小山和雲出岫,然後逼問企圖謀劃。可惜,誰也沒料到此時的「關小山」並非神龍騎士關小山,而是魔神將級的頂尖高手龍野,雲出岫更是深謀遠慮,早早布置了各種應急的逃命措施;嚴同不僅沒拿住一人,反而因為輕敵吃了虧,左膀被玄月忍斬了一記,差點掉了一條胳膊。
與水花子的猜測相出入的是,在她說龍野安危無妨的時候,龍野的處境事實上到了非常糟糕的境況。
陰陽兩界斥候的滲透是一種常見狀況,危害也不算大,不具有顛覆性,陰陽兩界將府並沒有特別在意,只頒下規矩命令修士恪守己方封地即可。龍野這種滲透到機體內的奸細大為不同,危害性怎麼夸張都不為過,再加上吃了虧的嚴同氣到極處誓不肯干休,所以,魔神將府絕不容許他如敵方滲透過來的普通斥候那般隱形匿蹤。
龍野的修為比嚴同高不少,比坎位星區主府錢萬斤也要高出一籌半籌,單憑一己之力,可以在嚴同、黃烈的圍攻下不落絲毫下風,也能在錢萬斤加入時抽身而走,卻無法擺月兌三位魔神將級高手的追蹤。
三位魔神將級高手在自己的地盤上膽雄氣壯,即使有所不如單獨對敵時也無所畏懼,以前所未有的亡命之態窮追猛打,誓要將這個絕大隱患一舉鏟除。在這種情況下,龍野不敢停留,只能亡命逃竄;否則,迎接他的將是成千上萬修士的圍殺。
這樣下來的結果就是,暴露身份的龍野起初沒有生命危險,順利地從魔神將府逃了出來,只是無法擺月兌追蹤,隨著時間流逝,消息傳播的越來越廣,到水花子三人躲進橫斷山之時,坤位星區和中宮星區的魔神將級高手聞風出動,也加入到追緝的行列中,龍野的處境由此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坎位、坤位、中宮三個星區交界處,兩三百丈高的空中。
龍野剽悍的身影疾速掠過,因為速度太快,在身後拖曳出一長串淡淡的虛影。在他後方二十余里處,是同樣疾速同樣拖曳出虛影的錢萬斤,左右兩側下方十余里外,嚴同和黃烈貼地飛掠,以免龍野從山林里逃月兌。
錢萬斤、嚴同、黃烈三人構成一個立體的三角鉗子,試圖鉗住奪路狂奔的龍野;只是龍野的速度太快,鉗子一直沒機會合攏;好在三人速度也不慢,始終沒有被龍野甩掉。
這個一逃三追的游戲在坎位星區持續了大半天,等到了同中宮星區、坤位星區交界地帶時,游戲出現了新的變化,龍野前方和左側天空各冒出兩個身影,曹筠等四位魔神將級高手作為新人參與到游戲中來,新來的四人與組成鉗子的原有三位演變成一只漸漸合攏的口袋,從四面八方向龍野兜過來。
龍野憂心如焚,錢萬斤三人的糾纏已經令人很難受了,眼下對方又來了四位高手,局面更加險惡,如此該如何是好呢?情急之中,他放眼一掃,發覺前後左右和下方都有追兵,往這幾個方向逃很可能被纏上,唯有高空之上無人阻截,當即便挺身向上直飛。
「嚴同、黃烈!你二人繼續在下戒備,小心他使詐——聲東擊西!」
錢萬斤揚聲提氣,居中指揮,三五十里外都能听到︰「曹筠!諸位道友——我們分在四方,慢慢合圍……」
「好!就依主府之意……」
應答聲中,嚴同、黃烈止住上沖的勢頭,在龍野腳下的低空處徘徊逡巡;曹筠等四人和錢萬斤也調轉飛行方向,緊緊圍著龍野一道筆直向上飛。
陰陽界的一切都以陰陽氣為基,修士的神通修為也離不開陰陽氣,而陰陽氣出自大地,距離地面越近,陰陽氣越濃厚,反之,距離地面越高,陰陽氣越淡薄,直至完全無蹤,這也是修士沒法月兌離陰陽界的根本原因。
六人俱是陰陽界高級修士,修為精深,神通不凡,一旦全力上飛,只兩三個呼吸就鑽進了雲層。到這個高度,空中的陰陽氣變得非常淡薄,已不足供飛行之用,即便動用神丹里的積存,飛行速度還是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呼——嗤喇——轟隆隆——」
罡風呼嘯,電閃雷鳴;轟隆轟隆的巨響震耳欲聾。因為沒有大量的陰陽氣調合,雲層中的氣候十分惡劣,一道道閃電突兀而出,靈蛇一樣在雲霧中忽隱忽現。
陰陽氣淡薄的高空雖然會消耗修為,對龍野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五個對手都無法避免,會消耗同樣多的修為,無異于他以一對五*不落下風,而且,他有兩顆神丹,對手根本沒法和他對拼消耗。意識到這一點,龍野再不理會其他,只盡力向上,沒多久就把五位對手帶到修士很少涉足距離地面三四千丈高的雲霄之上,並依舊繼續上飛。
隨著神丹內的陰陽氣消耗越來越多,錢萬斤很快意識到不妥,這樣下去的話,己方五人可就沒有半點數量優勢了。只是不等他想到對策,曹筠先提氣揚聲開口嚷了出來︰「諸位道友——勿須緊追!關小山終究不能飛到天外,我等只需在下方堵住四面,監視其行蹤即可。」
「好主意!我等就以曹筠道友所言,分散在四方守候,密切監視住關小山,有事相互呼應。」
錢萬斤轟然叫好,立即響應,和另外三位修士分別散在四方,遙遙監視徑直向高空飛去的「關小山」。
眾人個個視力奇佳,即使有淡薄的雲層阻擾,也能看到十幾里外,再上十幾里就是沒有絲毫陰陽氣的天外,「關小山」不可能飛到天外去,也就是說,他不可能逃出眾人視野的追蹤。如此以來,眾人可以在低許多的地方繼續追蹤,飛行消耗的陰陽氣比高空中的關小山要少得多。
曹筠和錢萬斤為了方便他人听見,對答之時提氣說話,聲音恍若雷鳴;龍野也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追兵的意圖後,他不由一怔,身不由己地止住了飛行之勢,轉頭向下方看去。卻見錢萬斤、曹筠一干人沒有再向上追攆,正彼此相距十余里散開,五人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圓心與他身子垂直,距離約莫四五里。
龍野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雙方高度雖然只相差四五里,陰陽氣的稀薄程度卻大不一樣,他在這個高度飛行或者懸停,至少要比錢萬斤等人多耗費一兩倍陰陽氣,多出一顆神丹的優勢完全耗費掉也填不平這點差距。
龍野熄了帶領追兵繼續向上飛行的心思,開始嘗試著向東飛去;錢萬斤等人盯得很緊,一見之下不約而同地跟著向東飛,龍野猛然一拐,向西疾飛,錢萬斤等人跟著回身向西,飛出七八里後,龍野再度一折,轉而向南,錢萬斤等跟著向南。最令龍野頭疼的是,五人圍成的大圓始終沒有散掉,圓心依舊遙遙對準了他,籠罩住他往四方去的逃路。
試著飛了小半個時辰,眼見無法擺月兌下方的追蹤,龍野無奈停了下來。高空之上陰陽氣稀薄,飛行困難許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擺月兌下方同等級修士的追蹤,眼前只有重創兩三位對手然後尋隙全力突圍一策。
「關小山!關小山!關小山……」
龍野凝神沉想,開始用意識一次次呼喚關小山。
龍野本身的修為在錢萬斤、曹筠、嚴同之上,加上關小山自創的穿花繞樹身法對敵兩位魔神將級的修士沒問題,若長久鏖戰,兩顆神丹的作用完全發揮,完全可以對敵三位魔神將級的修士。可惜,他在魔神陰界勢單力孤,不敢長久鏖戰,而且此時的對手不是兩三個,而是七個。這種情況下,只能借助心識提升戰斗力,給予對手重創後再行月兌身。心識不受他控制,是在關小山的魂魄掌控之下;所以,他不得不低下頭向寄居體內的關小山求救。
通過心識,此時的關小山感應到兩顆神丹積存的陰陽氣被快速消耗的狀況,但沒有當回事,這些年來,龍野參與過兩次會戰,還和其他修士以武會友切磋過,陰陽氣大量消耗的情形並不稀奇,所以,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
「……道是所在世界誕生、成長、運行直至消亡的運作規律。所謂虛無,應該是世界沒有形成前的狀況,那時的道處于死寂、沒有變化的狀態;虛無生有生一,這個‘有’這個‘一’指得該是混沌狀態,雖然混沌,但‘有’了,比虛無好得多,道也就從死寂轉化為活躍,于是‘一’生‘二’,混沌輕氣上揚,濁氣下沉,天地、陰陽初現。天地滋養生靈,‘二’這生出了‘三’,在陰陽界,這個‘三’顯然不是‘天地人’三才中的人類,而是神龍一族,是吸收陰陽二氣和日月精華的神龍一族最先誕生,並用代謝物和死去的身軀滋養出萬物。‘三’生萬物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想到這里的時候,龍野開始求救,感應到通過心識傳來的意識,潛心鑽研的關小山原本不想理會,隨後感應到龍野意識的異常急迫,便收回思緒帶著些不耐煩問道︰「鬼叫什麼!你我同寄一軀,不共戴天,沒事還是少聯系的好。」
「你知道我倆兒同寄一軀就好!」
龍野沒心情也沒時間和關小山斗氣,一得到回應,連忙辯說道︰「關小山,你知道嗎?我倆共同寄存的這具身軀危在旦夕,弄不好馬上就會灰飛煙滅。我們一個都逃不了,都要跟著魂飛魄散!」
「嗤!唬誰呢——」
關小山裝作不屑的模樣嗤地一笑,暗地里卻打起了精神,龍野此言如果是真,他必須盡快想辦法考慮保全之路,此言如果是假,說明龍野可能有了對付他的手段,表面虛言欺詐實質另有所謀,也需要打起精神應付才是。
「關小山!龍某並非唬你!」
龍野語氣凜然,一字一頓地說道︰「關小山!你有所不知——龍某身份已然泄漏,眼下被錢萬斤等七位魔神將級修士困在雲霄之上無路可走,殞命身死只在早晚之間!」
「哦?是麼?」
關小山略微有些詫異,卻依然用不以為意地口吻幸災樂禍道︰「呵呵——怎麼會這樣呢?你龍野能把我關小山置入這般境地,想來也算是深謀遠慮之士,怎麼會暴露身份呢?」
「哼!」
龍野不滿地哼了一聲,卻克制著沒發作,強忍下這口氣後,再度肅然說道︰「關小山,事情已經出了,你想笑話盡管笑話!只是——我若死了你也不會好過!錢萬斤等人知道,經過六百多年淬煉,我這具身軀已是金剛不壞之體,輕易傷害不了;兩顆神丹又如兩條性命,不能輕易滅殺;他們為了徹底殺死我,最後一定會各使神通,將這具軀體挫骨揚灰,並想盡一切辦法毀掉兩顆神丹。而你——也將失去寄存之地,成為真正的無主游魂直至灰飛煙滅。你願意這樣麼!願意自己辛辛苦苦修煉出來的兩顆神丹被毀麼!你若真的願意,適才的話就當沒說,我倆兒一起灰飛煙滅吧。若是不願——你就需與我合作,把心識的控制權暫時交出來,以便我重創對手,突圍逃命,保住這具軀體!」
「交出心識的控制權?你特麼的神經有毛病!想得美——當爺爺傻瓜嗎!」
不等龍野說完,關小山便忍不住連連嗤笑;心識是他最後的保命所在,一旦交出去,不管龍野所言是真是假,不管龍野結局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下場必定極為淒慘,同這個軀體被毀後成為游魂的下場差不到哪兒去。所以,關小山寧肯與龍野同歸于盡,也絕不會冒險成全。
龍野似先一步預料到了關小山的反應,並沒因為被臭罵而發作,沉默半響後反而換作誠摯的口吻說道︰「關小山,我誠心與你聯手對敵,並無其他企圖;當然,你為自己安全著想,有如此想也是正常,我能夠理解。這樣吧——既然你不放心交出心識控制權,我就把這具軀體的控制權交出來,由你負責對敵逃亡。你看如何?」
「啊~~~~~這個……」
听到龍野的建議,關小山心頭狂喜,沒加思索就準備答應下來。
這幾百年來,待在心識內的關小山如同被關了禁閉的囚徒,既不聞外界聲響,也不見外界色彩,更不能和人敘談交心,寂寞到了極處;如果不是強迫自己不間斷的進行修煉,他可能已經發瘋。所以,听說能重新接管身體,能重新感知外面的世界,他如蟲一般的游魂身子激動得幾乎要爆炸,心情迫切得不願思考就想答應下來。不過,他終究是心思斗久了的人,答應的意思剛剛冒出就習慣性地開始支吾,借機思索其中的利弊,探究重掌身體控制之權的意義和機會。
龍野果然沒分辨出關小山的欣喜之意,只以為他不願意幫自己,便淳淳勸說道︰「怎麼!這樣也不行?關小山——你要知道,這樣做不僅是為我,也是為你自己;只要這具身軀留著,你就能存在,還有一線希望;一旦被毀,就什麼都沒了,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哦——是嗎?只是你怎樣交出身子控制權呢……」
關小山一邊應付,一邊急思,並很快確定下來三點。
一是龍野所言不像有詐,應該是真的,這具身軀真的有危險,必須想法保全。
二是此事即使有詐,他也沒必要太擔心;經過這些年的修煉,他的魂魄強健到長出蟲狀的實體,再加上有心識遮蔽,當年不懼龍野的手段,現在更不用擔心。
三是重新掌控身體應該是個機會,自己若能從中尋找到擊敗龍野主體意識的方法,就能永遠掌控住這具身軀,由此獲得自由重建天日。但怎麼才能擊敗龍野的主體意識呢?
關小山正自苦思冥想之際,龍野的意識再度傳了過來︰「你放心,如此緊急時刻,我絕不會借機暗算,也沒機會暗算你;我會先把主體意識封印起來,等心神中樞騰出來以後你就可以放心接管了。」
關小山心里一動,沒想到龍野如此大膽,竟敢再度把主體意識封印出來,這一方面說明外面的境況非常糟糕,逼得龍野不得不冒險而為。另一方面說明龍野不清楚心識內自己的現狀,若是知道自己魂魄已經修煉成實體化,他說什麼也不敢如此大意吧……
沉吟之間,關小山拿捏著語氣回道︰「這樣啊——如果你說到做到,保證不借機暗算,我——就幫你一次吧。」
「你盡管放心——我龍野何許人也,絕不是出爾反爾的小人!」
听到關小山答應,龍野明顯松了一口氣,又信誓旦旦保證了一番,便即說道︰「我先交出兩顆神丹的掌控權,你接管後施術飛行,然後我再開始封印主體意識,大約半盞茶功夫,心神中樞就可以騰出來交給你接管。現在就開始吧……」
關小山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平淡地回道︰「哦——好,你請吧。」
心識依附在心房和兩顆神丹之上,起初原本和這三者連通為一體,因為龍野主體意識的出現,和心識內的關小山意識不能相融這才分隔開,一旦龍野主動撤走主體意識,兩顆神丹對關小山來說就是不設防之地,可以任意出入。
關小山答應接管之後,氣海穴處的神丹首先一亮,開始和心識流光相融合,原來龍野先撤走了這顆神丹的主體意識讓關小山掌握,他則利用神竅內的神丹控制飛行;等關小山透過心識掌控了氣海穴神丹,並御使陰陽氣飛行之時,龍野說了聲「我現在就退出神竅,開始自我封印,你來接管神竅吧」,隨即便沒了聲息。
關小山小心翼翼地接管了神竅,一邊仔細檢查兩顆神丹的狀況,一邊安靜地等待。過了半盞茶功夫,心識周圍突然一空,絲絲涼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從未有的舒適愜意之感隨即涌上心頭,原本被一層無形隔膜阻擋的血脈骨肉一下子和自己連接到一處了。
「好啦!」
他歡喜地大叫一聲,蟲子一般的魂魄倏地一下從心識流光中溜出,一閃就鑽進軀體腦部的心神中樞,當一切操控在手的感覺傳來之際,他迫不及待地睜開眼,雲海、星辰、彎月等大千世界諸般妙景便一股腦地涌進了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