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所有臨時招募的工人,李廣西親手關上工廠的鐵皮大門,召集所有的管事,讓他們分出人手來立刻啟動護廠隊,組織一部分工人晝夜巡邏,不準任何閑雜人等進出工廠,不住在廠里宿舍而在城里居住的工人進出工廠的時候嚴格搜身。
他還親自去了財務室打開大鐵鎖,取出廠里買的十支來復槍和一盒子彈,交給目瞪口呆的保安隊長,讓他分發給護廠隊里有持槍證的人。
張其結紡織廠的管事也找來機械廠了,劉國建竟然封了紡織廠,還搜走了所有的賬本和印章!他們一個個急得如熱鍋螞蟻,他們也沒辦法,老板被帶走了,賬本什麼的全沒了,工廠里的支票都沒法開,只能請李廣西幫忙。
而李廣西也沒辦法,必須先把自己家籬笆扎牢了,否則自己也被黑進治安局咋辦?忙完自己工廠的事情,已經下午三點,他這才帶著律師和自己會計,皮包里裝了支票,急如星火的去了治安局,要去保釋張其結。
一進治安局,因為張其結的提醒,他沒有去找歐杏孫,明顯那個小子是為對方辦事的,他直接去找張局長。
張局長也是名義長老會的成員,鐵河民亂的時候,他全家老小都是長老會救的,所以他夫人和孩子都是長老會虔誠基督徒,所以李廣西想先問問張局長情況,看看能不能提供援手。
但是警察告訴他︰張局長又犯頭暈老毛病了,已經告了七天長假,從昨天開始腳就沒踩上過治安局的台階。
「老張這家伙,肯定又躲了!」李廣西氣得在治安局長廊上跺得地板啪啪響,他可熟悉老張這個人——原來鐵河民變前,龍川是個窮縣,張局長那時候年富力強,可能還想做出點事業來,雷厲風行的抓了不少罪犯,把縣城治安搞得不錯;
但是鐵河民變那時候,他嚴格執行上面命令,在方秉生的命令下猶豫了一下就下令槍擊平民,結果城破後,大家就奔他一外地人家里去了,差點就被搞成滅門慘劇了;從此之後,失而復得家人的張局長好像換了一個人,再也不會硬干什麼了,而是圓滑低調了不知多少倍,雖然治安依舊不錯,但他和縣城各種白的、灰的勢力都處得不錯,再也沒有以前那個鋒芒畢露的張局長了。
李廣西不想硬撼歐杏孫那小子,那家伙簡直是個滿清衙役,要是他為對方做事,自己貿然去找他,肯定軟硬釘子吃到飽;他詢問席勝魔這個年輕基督徒,結果又被告知不在警局,幾天前就被劉國建手令派出負責外圍安全工作了。
李廣西好像熱鍋上的螞蟻抱著公文包在治安局走廊上繞了好幾個圈,猶豫著是不是直接去找歐杏孫要保釋。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一聲問話︰「廣西,你來了?老王和老張出啥事了?」
李廣西扭頭一看,只見齊雲璐一邊擦著滿頭的汗,一邊小跑著越過幾個治安官,朝自己跑來。
「我一上午都在工地,剛剛路過王魚家玻璃廠的時候,才發現玻璃廠大門被封條封了!老王的工人和路人都在圍觀,我才听說老王出事了!本想告知老張,誰知一近紡織廠大門,就看到他的工人全蹲在大門里面,治安官好像看犯人一樣看著!這出什麼事了?」齊雲璐驚駭的對著李廣西攤開了手。
「唉,可能得罪小人了!」李廣西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齊雲璐立刻拉著李廣西往歐杏孫辦公室方向走,說道︰「那你既然打算保釋老張,不能干等著小席啊,先去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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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的歐杏孫看著面前的齊、李二人,又瞄了瞄後面一臉緊張的李廣西律師,他笑了笑,說道︰「張其結老板只是涉嫌,都是他手下工人做的,他本身不像個毒梟,所以允許保釋。正好,二位都是本縣議員候選人,也算個紳士,可以畫押當保人保釋張老板。」
「好好好!多少錢?」李廣西和齊雲璐異口同聲的朝前傾俯身子問道。
好像看著兩條卑躬屈膝要食物吃的小狗,歐杏孫霸氣的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對著兩人推出兩只手,左手豎起四根指頭,右手豎起食指,笑道︰「2000銀元!」
「什麼?」齊雲璐唰的一下出溜到椅子下面,結結實實的坐在地上。
而他和李廣西本來坐的是條凳,他那一頭突然輕了,李廣西也被翹起來的條凳摔在地上。
一時間兩個富人在歐杏孫面前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接著李廣西掙月兌開慌不迭扶他起來的律師和會計,自己從地上跳了起來,指著歐杏孫大叫︰「怎麼可能兩千大洋???張其結又沒有綁架碎尸!歐杏孫探長,你不要欺負我不懂法律!」
歐杏孫忍住臉皮下的快意,刻意把臉板得很嚴肅,把後背從椅背上抽離,兩臂手肘都壓在桌子上,慢條斯理的說道︰「為什麼張老板要從這里出去需要2000大洋呢?
第一︰他招收清國黑工,按劉國建市長的批示︰《打擊外地黑工保護龍川鄉民政策》,每人罰款一百元,四個人,就是四百元罰款;
第二︰龍川洋藥行會已經起訴紡織廠管理不嚴,放任工人里有參與私煙生意的煙販子,索賠金額為六佰元;
第三︰才是張其結老板自己的事,這個貨物里為什麼會有清國土煙呢?這個是我們偵查的案件,鑒于張其結老板是我們龍川著名鄉紳,是有頭有臉的紳士,我特別請示了劉國建市長,替你們爭取到了較少的保釋金,就一千元而已。
三條累積︰400元罰款;600元民事訴訟標的資產抵押;1000元保釋金;共計2000銀元。」
說完,歐杏孫看著氣得哆嗦的李廣西,笑著攤開手臂,說道︰「我都說完了,您看著辦吧。」
李廣西指著歐杏孫氣憤難平的問道︰「還有個事,張其結撐破天,也只是工人里有人摻和鴉片和偷渡黑工,你們憑什麼封人家工廠?」
歐杏孫微笑起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李老板,你知道張其結老板昨天傍晚送了一疊工資單和工人名單給衙門,要求補稅的事情嗎?」
「補稅?」李廣西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這是張其結打算給手下有選民資格而很窮的工人報全稅款,以便在資產方面符合選民要求,畢竟不是人人都有100元不動產的。
【投票權第4條︰年納四塊銀元的直接稅,或擁有一佰元以上的不動產;】
「補稅不是好事嗎?給劉國建大人多點錢修路啊,憑什麼就封廠沒收賬本了呢?」李廣西略帶諷刺的問道。
歐杏孫眼一瞪,說道︰「補稅?那就是逃稅!僅僅報上來的四十個工人平均每人每年逃稅一塊大洋,這你怎麼說?!他手下其他百十個工人呢?不查他查誰?」
頓時,李廣西和齊雲璐如被雷霆擊中,人人瞠目結舌,李廣西更是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流︰不光張其結在工人工資方面逃稅,他自己工廠也逃稅,誰會吃飽了撐的給工人去申報直接稅呢?本來就已經在營業稅方面交給官府不少了。所以很多時候,工資也有一部分用獎金和花紅的逃稅方式來發。
現在李廣西只覺得自己幸運,昨天還以為張其結對工廠管理效率高,一個小時就整理出一個名單和證明顛顛的送衙門去了,自己滿心羨慕,以為自己這補稅名單還得做兩天,沒料想自己壞事變好事,張其結竟然因為這事進去了!
歐杏孫冷笑著看著大汗淋灕的李廣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問道︰「這個逃稅問題,不是我們管。我也不管。現在就說你保釋張其結老板嗎?」
李廣西咬牙想了想︰只覺張其結是自己好朋友、也是基督徒意義上的好兄弟和好鄰舍,現在他落難了,自己于公于私都義不容辭。
想到這里,他解開公文包上的紐扣,就要去拿里面的支票和印章,這時候一只手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腕。
李廣西扭頭一看卻是齊雲璐,他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要阻止。
然後齊雲璐對歐杏孫弓弓腰,滿臉堆笑道︰「這個錢太多了,我們先商量一下籌錢的事情。」說罷拉著李廣西就往外走。
歐杏孫也不站起來相送,而是看著四個人的背影,冷笑道︰「隨便各位。」
他得到的命令不過就是把王魚家和張其結羈押起來先︰你人在牢里你還怎麼選舉?另外一個就是讓對方破財,想選舉?看看吧,選舉還沒開始,就要宰掉你們幾千大洋!
讓你們人財兩空,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下場。
因此,歐杏孫對于他們保釋不保釋張其結一點想法都沒有,反正人在我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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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辦公室,齊雲璐小聲的對李廣西說道︰「廣西,兩千大洋可不是小數啊,你就要那麼痛快的給他們?」
李廣西愕然道︰「那你不先把老張撈出來怎麼辦?再說只有四百是罰金,其他的銀子只是押金,也未必不會回來。」
齊雲璐撇了撇嘴,小聲說道︰「那也不能太孟浪。不如我們先去找人疏通一下?」
「張局長那家伙早溜了,肯定得到風聲了!」李廣西失望的說道。
齊雲璐攤開手說道︰「我沒有說找張局長,你剛才不听歐杏孫全是在說劉國建嗎?閻王好見小鬼難搪,我們不如去找下市長。」
「你和那人熟嗎?要是他下的命令,找他更沒用吧?」李廣西搖了搖頭說道。
齊雲璐說道︰「當然不能直接去找他,都不知道這里面水有多深。前一陣子,劉國建一個親戚師爺沒有編制,無處安置頭餃,我就雇了他做我建築公司的顧問,不用上班,每個月三塊大洋發著。我和那師爺關系好著呢,先去找找他模模情況。」
李廣西愣了一下,驚訝的看著齊雲璐道︰「你小子行啊!都說你會鑽營打點,沒想到你無孔不入啊。」
齊雲璐嘆了口氣,苦笑道︰「我要是有個數一數二的紡織廠或者機械廠,我也不必要卑躬屈膝,但我有什麼法子,這都是為了生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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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齊雲璐把那劉師爺帶到了衙門旁邊的福建茶樓雅間里。
一直在枯坐等著他的李廣西趕緊站起來抱拳行禮。
三人落座後,齊雲璐對李廣西打了個眼色。
李廣西立刻把塞在一個小紅包里的兩張十元鈔票推了過去。
劉師爺放下茶杯,大大方方的把紅包拆開看了看,笑了笑,掖進自己西裝口袋,問道︰「這太見外了,兩位來有什麼事?」
李廣西趕緊把張其結和王魚家說了一遍,詢問他可指點下路該怎麼走。
師爺皺了眉頭,喝了口茶,嘆道︰「這事我可不怎麼清楚。要依法辦事啊,既然兩位大商人出了點小事,那就慢慢等著好了。」
听他搪塞,齊雲璐臉上做了個嘆氣的表情,自己從口袋里抽出那天方秉生給他的信封,這次里面有了二十塊大洋的紙鈔,他小心的放到劉師爺手邊,滿臉堆笑的哀求道︰「劉大人啊,我們都是過命的交情,幫個忙好不好?我們現在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得罪哪路大神了,以及該怎麼改條路走。你總得幫忙啊。」
劉師爺拿起信封,也不客氣,從里面抽出兩張鈔票再次掖進口袋,把空信封壓在茶杯下,嘆了口氣,轉過頭來指著齊雲璐的鼻子笑眯眯的說︰「小齊啊,你啊,總是給我添亂。」
齊雲璐趕緊順桿爬,以小太監服侍大太監的口氣陪笑道︰「唉,我這小本生意的可憐人,走路能不磕磕踫踫嗎?這不幸好認識您這棵大樹嗎?」
劉師爺笑了笑,低頭好像在思考什麼,李廣西和齊雲璐兩人大氣也不敢出,就看著他在那里低著頭搖頭晃腦。
好一會,劉師爺抬起頭來,齊雲璐趕緊湊過去頭問道︰「劉大人?」李廣西在站起來和齊雲璐肩並肩坐著,一起眼巴巴的看著劉師爺。
劉師爺呲牙笑了笑,突然指著李廣西長袍前口袋里晃悠的銀表鏈問道︰「李老板,我一直想買個懷表,你這表在哪里買的?看你這表鏈好像不錯啊。」
一听對方指自己的懷表,李廣西登時愣了,而下面齊雲璐用腳重重的踢了他一下。
李廣西咬了咬牙,從口袋里把整塊表掏出來雙手捧著遞給劉師爺,掩蓋著心疼說道︰「這表其實大路貨,我三年前在海京的猶太人開的珠寶店買的。」
「哦,猶太人?猶太人珠寶啥的都好得很啊!啊!我在報紙上見過這個牌子,名牌懷表啊!」劉師爺眼楮一亮,反復開著表殼,听著古箏般的清亮響聲,還把表盤放在耳朵邊听聲音,問道︰「走得準嗎?」
李廣西咬牙道︰「還行吧,總比別人的表準一點。」
「這多少銀元?」劉師爺愛不釋手看著那表,這表就是李廣西也是愛惜的很,又漂亮又清潔,表殼聲音和走針聲音都清脆。
「二….二百銀元吧,我正好趕上他們店慶一周年,九五折買的。」李廣西苦笑著說道。
「店名和地址是啥啊?我也去買一個。」劉師爺笑眯眯的問道。
李廣西沒有回答,卻閉嘴靜默了三秒,齊雲璐立刻在桌子下又狠狠的踢了他一下,李廣西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笑道︰「您還買什麼啊?您要是喜歡,這懷表就送給您了!我回頭讓管家給您把這表的絲絨表盒和保修單據一並送來。」
「哎呀!這怎麼行啊,太貴了!」那劉師爺嘴里推辭,眼楮卻都喜成兩條縫了。
「有什麼貴的啊,我都用了三年了,也不值多少錢了。」李廣西死命在攥緊拳頭︰這表其實沒有二百元那麼貴,只有一百元,多說了一倍價格是已經預見到可能要送給這豬了。
雖然只有一百元,也用了三年,但他精心呵護,包養得極好,戴得很習慣了,也有了感情,現在要被這王八蛋搶走了,能不心疼嗎。
眉花眼笑的劉師爺握著那塊銀表,抱拳行禮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李老板了!」
恨不得一槍打死這畜生,但是臉上卻笑得一樣燦爛,李廣西口里道︰「都是好朋友嘛,哪還能讓您老遠的去海京買表?以後要是想買什麼機械的玩意,來找我,我廠里懂這個多的是!」
齊雲璐湊進來,慢慢的說道︰「劉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啊?能不能給帶路讓我們求求劉國建大人?」
劉師爺握住了表,表情也不似剛才皮笑肉不笑了,而是換了一臉緊張和激動的表情,回頭瞅了瞅包間的門關好了嗎,然後把頭伸了過來,和兩人頭都快踫到頭了,他才把聲音壓到最小,神秘兮兮的說道︰「我告訴你們,千萬不可說是我給你們的消息!這事非同小可,其實我家劉國建老爺也不能左右這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