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喜越來越嚴重了,吃什麼吐什麼,每每看著桌子上琳瑯滿目的吃食,要是在從前多少我會吃些,可是現在我卻越來越是沒有胃口了。每一餐只吃著清粥小菜,但我心里卻是高興的。
常常坐在桌前,一邊看著書一邊撫著我的肚子,我念著書里的故事給我的孩子听著,感受著他悄悄的脈動,要做母親的那份感覺真好。
那門外,侍女們七嘴八舌的似乎在議論著什麼……
又是在說著誰的閑話吧,我不理會,繼續看著我手中的書。
門「吱呀」而開,若清很高興的走進來,門外那侍女的聲音清晰的傳入我的耳中︰「看來是沒有多久的活路了,大汗已經三天三夜沒進食了,只一直守在她的身邊。」
心里一怔,是說其其格嗎?
她的病與生死,多少是因為我闖入冰宮的原因,如果沒有我的進入,她現在還會安然的躺在那蓮花冰案上悄然而睡吧,她會了無煩惱,只有圖爾丹痴心的守候,那樣子于她也許是最幸福的一刻。我想著,甚至有些嫉妒還在昏睡中的其其格了。
可是我擾了她的幸福,那毒氣催毀了她曾經賴以生存的那個冰的世界,為生為死,都是我欠了她一份情。我不在意圖爾丹的,可是那個花一樣美麗的女子,她的虛無在記憶里打動了我的心,好象我與她之間有一條絲線在悄悄的連系著,此刻,我為著她的生死更多了一份牽掛。
想起圖爾丹對她深沉的愛戀,還有望著她時柔情的眼神,這巴魯刺如果連他也救不了她,那麼又有何人能救得了其其格呢。
輕輕一聲嘆息,我自己已是自身難保,況且我還有我的孩子,倘若真能幫到她,我一定會相幫的,不為了圖爾丹,只為了其其格,我記得她眉宇間那淡淡的憂傷,那樣的一個花樣女子,想來她的故事一定也是一份淒美。
「唉!真不知道如果那女人死了,大汗會變成什麼樣……」侍女的談話聲隨著若清的關門而被阻隔在我的世界之外。
悠悠的回過神來,我看著一臉興奮的若清,象是有什麼好消息向我稟報。
「若清,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嗎?」
「小姐,你可真會猜啊。不過……」這小女子也學會賣起關子來了,一瞧著我著急了,她就停下不說了。
「說啊,要不我就隨便找個人把你給配了婚去。」我掩著嘴一本正經的說道。
「小姐可別拿若清來說笑了,若清不是那樣隨便的人,若清只要一個人,若清請小姐為我做主。」
又來了,又是黎安吧,她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就連著我的出逃也是因為她擔心我與黎安私奔了才告得密。女人啊,一遇上了感情,那心機就多得讓人猜也猜不透。
「只要他同意,我就給你做主。」我與他總也沒了什麼,若清也算是個好姑娘,模樣也配得上她,兩個人一起,也總好過他一直孤苦伶仃了。
「小姐說定了,可不許騙我。」
「不會的,都說過好多次了,你怎麼還是不信。」早就答應了她的,可是每一回說起我心里卻都有些心虛,我哪里知道黎安他會不會應承啊。還有雲彩兒的事,有時間我一定要問他個清楚。
「小姐,二王爺說老夫人她有消息了,這幾天黎總管和武昭就會帶著夫人一起到巴魯刺了。」若清興高采烈的笑道。
「可是當真?」這樣久了,娘一直是音訊皆無的,如今突然間就說娘就要到巴魯刺了,我還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是二王爺親口對我說的,他還說他這會有些急事要處理,待稍晚些他會過來親自告訴你的。」
我瞧著若清說的認真,心里早已相信了,開心溢于臉上,「去叫著小廚房晚上加兩個菜,再叫上二王爺來落軒閣,我要謝他一謝。」
「好的,小姐,我這就去。」
看著若清離去,那院子里的兩個侍女似乎還在議論著。還是為了其其格的病與毒嗎?她那個病我也好奇來著,也許我要向鐵木爾問問清楚了。
快年關了,等娘來了,一起過個年也是一件樂事,也不知娘離了家廟是否還能習慣這凡塵間的生活,人啊,一旦有了習慣就很難改變的。
瞧著鏡子里的我,一身綠衣,素淡的再沒了往日的奢華,額頭的傷痂已經掉了,淺淺的一道坑窪在那里,總是讓我的面目多了一分怪異一般,輕輕的撫著,仿佛一道久遠的故事,卻再也漾不起層層的漣漪了。心湖里一池清水,滿滿的都是平靜。
桌子上擺了十幾條的絲帶,那是若清為我準備的,只說我帶了好看,其實我知道那是她要為著我掩飾我額前的那道傷疤。
對著鏡子,淺淺一笑,此時的自己才是最真,那彩帶虛無飄渺的連看了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所以我從未帶過。
瞧著自己再沒了往日的美麗,這樣的我才會讓自己更加踏實。
窗外又下起了雪,這一個冬天,不知道為什麼雪特別的多,落了一地,厚厚的,待到來年這草原上的草一定長得最是茂盛最是好看了,那時候我的孩子也快生了吧。
真想帶著他在這草原上逐風而行,逐月而奔……
鐵木爾來的時候,我就站在那窗前看著漫天的雪花飄飛,鵝毛般的大雪,水晶的一個世界,那樣的縴塵不染,讓我以為我在一場夢里,再也沒了煩惱。
可是,當他喚著「雲齊兒」的時候,我的夢又醒了,再回來這紛紛擾擾的世界里來,有時候真的很無奈空虛。
看著他輕輕的撢著滿身的雪,潔白的雪花抖落了一地,卻轉眼就化了,地上一片的濕意,再也沒了雪的影子。
這屋子里太是溫暖了,原來溫暖與這雪花竟是不相容的。兩種世界,兩種極端,更是兩難的選擇。我喜歡溫暖,更喜歡雪的純潔。
可是有了溫暖,就沒了雪的存在。
這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好玄妙也好深奧啊。
「王爺,快坐吧。」
鐵木爾卻不坐,只看著我,關切的問道︰「你的面色好多了,吃得總也好些了吧?」
「總是吐,也吃不下什麼,不過我還是認真的吃了。」這倒是真的,我要多吃多睡,我的孩子才會健康。
「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我點點頭,他的掛懷讓我感動,也就是因為他曾經的掛懷,我與孩子才撿回了一條命。
「等你娘到了,我帶著你離開吧。」鐵木爾看著我殷切的說道。
我看著窗外那撒落雪花的天空,霧朦朦的,那天空上會有我飛翔的印跡嗎?離了巴魯刺,我還能去哪里。回相府,不可能,我與九夫人就如那雪與溫暖是再也不能相容了。那麼其它的地方都是我所陌生的,了無親人,或許就天涯飄泊吧,可是我娘與孩子呢,我不想如此,我想給他們一個安逸溫馨的家。
是的,家,我需要溫暖,一室的溫暖。那雪那夢幻般的世界于我是遙不可及的。我的心再也沒了那雪的雅致與潔靜了。
一個孩子,一個沒了清白的女人,鐵木爾,我與他是斷無可能的。
「王爺,對不起。」我輕輕的低喃,卻但願鐵木爾能听得清楚,許多話說的越是明了越是傷人,于是,我選擇不說。
他仿佛沒有听見一般,笑著掩飾了自己的尷尬,「听說大理四季如春,是一處絕佳的好去處,雲齊兒將來就去那里吧。」
「是啊,我也听說過,從小在書里看了,也是向往,可是如果長年少了雪,也會感覺少了些什麼似的。」世難兩全,更難取舍啊。
「這兩天的雪定是阻了你的娘的路,我猜可能又是要晚到幾天了。」
「謝謝你。」我悠然說道。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
我看著他眼里的一份落寞,心里不免感慨,終是無緣而又傷了一個人的心。
「那八爪星這世上只有兩個嗎?」那件事我終是問了出來。
「嗯。一個在圖爾丹的手上,另一個在雪山狐君的手上,我想你拿到的一定是雪山狐君的那一個。」
「那人可是一頭銀發?」銀白的發就如那雪花一般的白。
「是啊。听說你喜歡彈琴?」
我點頭,輕聲道︰「偶爾清閑的時候彈彈而已。
「他也是愛琴如命,卻從不彈,只吹蕭,他最愛的一個曲子就是《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我一怔,我記得我初見那白發男人的時候我就是彈的那一首《梅花三弄》。
「是的,他最愛這一個曲子。雲齊兒,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鐵木爾突然有些急切的問道。
「他曾說過他要帶我走,可是我拒絕了。」悠悠想起那一日初見他時的一切,我坦然道。
「雲齊兒,你要當心了。」鐵木爾乍听完我的話立即說道。
「為什麼?」他的話嚇住了我。
「他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的,更重要的是你曾經是圖爾丹的女人。」他加重了圖爾丹三個字的語氣,讓我听的更是一頭霧水。
「這落軒閣要加強守衛,否則你會成為其其格第二。」
一個恍惚,其其格第二,我也要變成其其格那昏迷不醒的樣子嗎?
不行,我還要我的孩子啊。
天憐我,才給了我一個意外的驚喜,我的孩子,我不能放棄。
放棄我的生,就也放棄了孩子的生啊。
我看向鐵木爾,一臉的疑惑,「為什麼我會成為其其格第二?」那個男人,我記憶里的那個白發之人,他並無可怕之處啊。他給了我八爪星,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可是我直覺他是不會害我的。
「凡是圖爾丹的最愛之人,狐君他都會讓其痛不欲生的。」他看著我幽然說道。
「可是,我並不是圖爾丹的那個所謂的最愛之人啊。」
「他說,他要帶你走,是也不是?」鐵木爾急切的追問我。
我點頭輕應,「是的,他曾經說過。」
「那就證明他已然動了要帶走你的心思,此刻,你還能留在這里已是奇跡了。」
我不解,難道是他放過了我,我才得以在落軒閣里繼續生存下去。
「狐君說過的話沒有不作數的。我想過不了幾天他就會來帶你走的。」
「我對他說過我不會跟他走的。」我直言。
「雲齊兒,听我的話,還是小心些吧。」
「沒事的,我與他見過了兩次,我相信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雲齊兒,其其格的毒就是狐君他下的啊。」鐵木爾焦慮的說道。
心里暈然,其實早已猜到,可是卻還是懵懂,「狐君他為什麼要給其其格下了毒。」
「這事說來話長。」鐵木爾幽幽看著窗外的飛雪,輕聲向我述說了一個久遠的故事。
……
大周慶宗八年,那時候圖爾丹還沒有繼承汗位,他隨著我父汗能征驍戰,一圖統一這蒙古大草原。
喀爾喀部就是父汗與圖爾丹幾欲奪取的囊中之物。
經過一個多月的戰爭,圖爾丹終于平定了喀爾喀,那就是九夫人寶月梅的家鄉。她的父兄集體向我父汗投降了。
投降就意味著屈辱,可是他們做到了,這件事直到現在也一直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
寶月梅她獻給了圖爾丹一個美女,這個女人就是其其格。
那時候我才十一二歲,許多事都不是很懂,後來我听額娘說,圖爾丹一見了其其格,從此他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它的女人了。
可是父汗與額娘卻是堅決的反對他與其其格在一起,直至其其格生了一子,這樣的情形才好轉些。
後來父汗染了風寒就去了,圖爾丹接手了汗位,他不顧額娘的反對,他執意欲立其其格為妃。可是額娘以死相逼,這事也才做罷。
那一年夏天,風清氣爽,草原上一望無際的綠意,圖爾丹攜著其其格去狩獵,就在那叢林里他們遇到了一對久居在叢林里的夫婦,郎才女貌,豪爽好客,堪稱為壁人。
那女子名喚古拉,那男子正是雪山狐君,四人一見如故,從此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小聚一番。
那一天,圖爾丹與狐君再次相約,一起飲酒獰獵,席間卻遭人暗算,幾十個刺客盡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二人一面要與其廝殺一面要保護毫無縛雞之力的的其其格與古拉,這無形中就增加了難度……
圖爾丹的習慣是不允許侍衛貼身近護的,他不喜歡被侍衛們打擾自己的興致。所以他的侍衛也只能遠遠的跟著他,等到侍衛們發現圖爾丹與其其格久而未歸時,他們知道事情不妙了,可是當他們趕到,其其格已昏迷不醒,而古拉卻永遠的睡在了狐君的懷里……
那一天的故事到底為何當事的人卻再也沒有人說起過,只是民間多了一個傳說,就是圖爾丹為了救其其格而不惜以古拉為餌,于是古拉死了,狐君一怒間向其其格施了民間上已絕跡許久的陰陽散,那陰陽散只要遇到雪蓮的香味就會令人氣虛而慢慢致死,遇冷則氣緩,中了毒就只能昏睡,除非是有了解藥,可是那藥卻只有狐君一人有而已,所以圖爾丹只好將其其格置于冰宮之中,這麼些年卻無論他如何苦求,狐君的解藥就是不肯給他。
只因,他的古拉是為了其其格而死。
一夜白發,從此他最恨的人就是圖爾丹。他曾在這草原上揚言從此不會再讓圖爾丹得到幸福。
而圖爾丹自從其其格昏睡之後,就再也未立過王妃,直到你的出現才打破了他立下的規矩。
……
我听著鐵木爾的娓娓而述,許多事都還有一些迷團而未解開。
那一天到底狐君與圖爾丹之間發生了什麼,民間的傳說不足以為外人所信,可是當事人卻三緘其口,徒讓外人猜測罷了。
「那其其格這麼些年果真就一直昏睡在冰宮里嗎?」這樣的事實我還是有些不相信。
「是的。圖爾丹他經常三不五時就去那里的,只是這也為別人欲殺他而提供了機會,經常會有人埋伏在那里想要殺他。」
我想起那一日的叢林遇刺,的確如此,那些人仿佛早已知道我與圖爾丹欲去叢林一般。
依稀記得那一天我問著他要去哪里之時,他曾經說過︰就去上一次打獵時本想帶你去的那個地方,那里很美,有一片叢林。原來那片叢林他早就欲帶我而去,那時候他就是要帶我去冰宮嗎?
可是冰宮里有著其其格。那時候他就想要我去見他的其其格了嗎?
許多的事越想越是古怪,我也越是糊涂了。
「那其其格的毒就只有雪山狐君才可以解嗎?」突然間我為著其其格,也為著古拉的命運而感嘆。無論怎樣,她們都是幸福的,必竟她們遇到了她們此生的真愛,她們得到了一個男人完整的愛,這便是幸福了,這是我所求不到的。
想起狐君為著古拉的一夜白發,想起圖爾丹為著其其格的晝夜難安,那才是我渴望得到的真愛吧。可是那不屬于我。
「是的,那陰陽散的毒除了雪山狐君這世上就再無人能解了。」鐵木爾看著我一臉的無奈,或許他也希望其其格可以醒來,希望圖爾丹可以幸福吧,必竟那是他的哥哥。
「狐君與古拉可有一兒半女?」那樣悲慘的結局是我最不想的,總希望古拉也有一個生命的延續,只是,會有嗎?
「沒有。」所以狐君的恨才越來越深,他的蕭聲才會滿布了他的無限情思吧,那相思原來是為著古拉。
我想起那曲鳳求凰,鳳猶在,而凰已無處可棲,那份永遠失去的痛讓他再也沒有了希望,而圖爾丹,至少其其格還活著,活著,就代表希望,就代表一種生的可能。從這一點上來看,狐君他對圖爾丹已算是仁慈了。
「或許狐君是在等待著他的古拉再回到世上。」想起那白發的男子,其實他的傷並不亞于我,我有我月復中的孩子,這是我的希望我的依托。而他,除了記憶,再一無所有。
「可是,那已再無可能,古拉她真的死了。」
我忽而想起杜達古拉,她的名字里一樣含著古拉二字,那柔弱而美麗的女人,似乎她也有著不為人知的淒美故事,總是感覺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什麼關聯一樣,我卻是想也想不出。
這幾天,好象都沒見著她了,去了哪里?我看著鐵木爾,想要問問他卻終是沒有問了,這是他與她之間的事,我問了只會讓其尷尬了。
我忽然很想再會一會這個雪山狐君,他說過,只要我想,我隨時可以用我的琴聲喚來他,只是我並不想走,至少,我不會跟著他走。
我娘,我的孩子才是我將來生命中的一切。
「再去打探一下我娘的消息吧。」見到了我娘,一切就可以解月兌了,我會盡我所能去救了其其格,只因我看到她的第一眼,骨子里就有了一份骨肉相連的感覺,那是奇異的,那份感覺讓我甘心情願的想為她做些事情。
「一早又派人去接應了,再過幾天就總也快到了,你先吃些東西,你娘她一定沒事的。」
「瞧,說是請你一起用膳來著,我倒忘記了。若清,吩咐上菜吧。」
鐵木爾看了看若清,臉上浮現著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什麼不對嗎,「快吃吧。」
「雲齊兒,你這里真的太不安全了。」
我白他一眼,「不會有事的,你要是擔心,就再派幾個侍衛來加強防範就好了。」
「也罷,我派些人夜里多巡邏就好了。」
「額娘她最近還好嗎?」說起我娘我突然就想起他的額娘來了,好久未見,倘若我真是要走的那一天,或許我要去與她老人家拜別才是,這一次我要明著離開,再不會偷偷的逃跑了。走了,就與所有的人告別一下。
「額娘她也念叨你來著,可是她最近很少外出了,天冷了,老人家的身子骨就怕著了涼。」
我點頭,「我娘也是。去接我娘,也不知是否順利。」真的很怕又有什麼變故。
「送信的人說一到了婁家的家廟就見著你娘了,只是要說服她來巴魯刺費了些口舌,其它再沒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听著有些狐疑,如果九夫人真的要以我娘來挾持我殺了圖爾丹,她怎麼可能不派人嚴加的看管著我娘呢。「當真是很順利嗎?」
「是的。這一次是黎總管親自出山的,他對婁府輕車熟路,所以一定是沒問題的。」
「哦。」
舀了一匙銀耳湯,甜甜滑滑的感覺,我喝著,眼皮子卻沒來由的跳個不停,輕輕的揉著,等娘到了,一切就都好了……
自從我醒了,最初鐵木爾還是每天三不五時的來看我,可是我常常無聲以待,慢慢的他就覺察到了我刻意的疏遠,所以近一段日子以來除非有事,他已很少來了。
看著他默默的吃著碗中飯,我才想起除了我生日那一次的家宴,這竟是我與他第一次兩個人一起單獨用膳,看著一桌子的飯與菜,我笑道︰「忘記通知廚子了,煮得都是中原的菜式,連烤全羊都沒有為你準備,也不知你是否吃得慣。」
他抬首,挾了一塊紅燒里脊放入口里咀嚼著,仿佛那味道很香很香一般,「雲齊兒,或許你真是對我所知甚少吧。」
我听他說得似乎有些感慨,我有些不解了,我疑惑的看著他︰「雲齊兒對王爺確實少了些了解。」想起黎安的那些有關巴魯刺達官貴人的資料,我居然沒人去認真的看過鐵木爾的,對他,我的確是少了一份關心。
「也許你不知道,自從圖爾丹做了大汗之後,我已經很少留在巴魯刺了,所以對于吃食上我更習慣中原的飲食方式。」
他的話讓我想起從前每一次與他的相見,似乎都是他遠歸而回來之際,看來他的話並不假。
「這幾個月里也許是我近幾年來呆在巴魯刺時間最久的了。」他說著向著我的碗中夾了一塊魚,「多吃些魚吧,對孩子比較好。」
「嗯。」心里感動著,為著鐵木爾的關心與體貼。
這一餐飯本是要謝他的,謝他救了我,救了我的孩子,也謝他為著我娘而勞心。
桌子上的蠟燭燦燦的燃著,映照著我與他的影子落在那窗紗上,我看著,有些出神,那影子好象家一般的溫馨,可是卻是錯了的兩個人。
雪似乎越來越大了,每每看著都讓我恍如夢中一般的美。
窗外似乎有人匆匆走過,我低著頭繼續喝著碗中的銀耳湯,門卻在此時毫無預兆的被打開了,沒有人稟報也沒有人通知,一個人興匆匆的走進來,也帶進了一股冷冷的氣息。
我下意識的抬頭,首先映入我眼簾的先是一個酒壺,那酒壺它明明就是我的,就是我在叢林里用來藥倒灰衣人的酒壺,那壺里曾經被我灑入了軟筋散,可是此刻那酒壺卻是拿在了那個我曾經真正想要藥倒的人手中,這就是圖爾丹。
酒氣襲來,惹得我忍不住捂住了口,有些惡心的感覺,我又害喜了。
我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我站起來,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自從冰宮里我看著他抱著其其格離開之後,這是我第一次再見到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有些心澀。想起其其格,想起他為了她而對我的絕情,我的心真的澀了。
我無聲的看著他,心里平靜的似乎在再也掀不起波瀾一般。
他來,又是為著哪般?又是欲讓我殉葬嗎?我想著竟是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口,「你找我,是要我給她殉葬嗎?」可是說過了,我就後悔了,我不想死的,雖然活人給死人殉葬在蒙古在大周都是屢見不鮮的,可是我不想,因為我月復中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悄悄滋長,我要對我的孩子負責。
他看著我,滿眼的紅絲,仰口又喝了一口酒,大吼道︰「她要死了,你滿意了,是不?你就是想讓我只愛你一個,是不?」
我笑,我緩緩的走到他的面前,這個男人就是曾經我愛過的那個男人嗎?就是那個對我好給我天堂的那個男人嗎?
他真的不配,他愧對我的真心。
我看著他,仔細的盯著他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身體的每一處,曾經都是我所熟悉的,曾經的歡愛,如今想來都是一個冷冷的笑話。
「雲齊兒,你不要理他,雲齊兒,我帶你離開。」鐵木爾突然沖到我的身邊,拽著我的手,想要拉開我。
我任他扯著我的手,卻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力氣,我讓自己還是紋絲不動的站在圖爾丹的面前。我甩開鐵木爾的手,我看著圖爾丹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答應你我會為她而殉葬,只是那要一年以後,否則我會叫我爹來向你討回我的命。」我的孩子,一年以後她總也降生了吧,我好想听到他輕輕的叫我一聲娘啊。到那個時候,也許一切都已經變了。
又一口酒灌入他的口中,都說酒後吐真言,看來他讓我死的心是不假的了,我停了一停繼續道︰「圖爾丹,這輩子我與你再也無瓜葛了,請你離開,如果其其格真的死了,我會為她殉葬的。」
他仰天大笑,看看我,又看看鐵木爾,「女人就是無恥,我才幾日不來,你居然就勾搭上了我的親弟弟……」
無恥。
勾搭。
我听著怎麼那樣的刺耳,清清白白的,我從未勾搭過鐵木爾,而且就算我勾搭了又如何,我與他早已沒了夫妻的情份,我自己的人生,我可以自己選擇。
而他,他不可以如此的侮辱我,是他對不起我在先,而我從來都沒有對不起過他。
他的話一遍遍的在我腦中晃過,無恥,勾搭,漫天響般的充斥在我的屋子里,我捂著耳朵我不想听,可是那話卻依然往我的耳朵里鑽。
我憤怒,心傷。
這男人他瘋了,他不配做我曾經的夫君。
想也不想,我揚手,狠狠的一個巴掌揮過去。
我听到清脆的一聲響,然後是我指尖傳過來的陣陣酥麻,這一掌也疼了我自己的手。
這是我第一次動手打人吧,而對象卻是草原上最威武最風流的巴魯刺大汗圖爾丹,我呆呆的看著他,有種後怕的感覺,心里在祈望著請他不要還手啊,我的孩子,我不想傷了孩子。
就在我以為他會還我以顏色之時,他卻看著我笑了,燦然的一張笑臉,「其其格,你醒了?你醒了是嗎?」猝不及防地,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就勢把我攬入他的懷中,又一次我沒有躲過他的禁錮。
其其格,我又一次成了她的替身。
「圖爾丹,你放開雲齊兒。」鐵木爾在我的身旁大叫著,我听著卻都是無助,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此刻一如一頭野獸一般無異。
「她……她是我的其其格,你,你給我滾,你不許踫我的其其格。」圖爾丹揮開鐵木爾的手臂,向著身後喊道︰「來人啊,把他給我轟出去。」
我看著門邊,果然有兩個侍衛守在那里,這一次他居然是帶了侍衛而來的,他是讓著他們來看一出好戲嗎?看著他如何的欺侮我。
兩個侍衛一聲不響的走向前來欲要抓住鐵木爾,鐵木爾卻是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就憑你們兩個?」他笑,一拳已向他們揮去。
我閉著眼,不想讓這打打殺殺再進入到我的眸中,我不想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就看到這些爭斗。
「鐵木爾,請不要……」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不想因為我而讓兩個親兄弟反目成仇。倘若如此,那麼我就是一個千古的罪人了。
鐵木爾卻不理的依舊不止的向兩個侍衛攻擊著,我急了,「鐵木爾,請你不要……」
我的聲音清亮的響在我的落軒閣,似乎是震落了窗欞上片片的雪花,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大了。
飯桌上我與鐵木爾尚未用完的飯菜仿佛在看著我與他,圖爾丹的到來太不合時宜了。
「鐵木爾,請你離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的。」我冷然說道。我就是要讓他離開,如果今晚他們中的某一人因為我而傷著了,那麼明天這巴魯刺的草原上又將是謠言滿天飛。
「可是,他會傷害你的。」
「丹,坐下來好嗎?」我不理鐵木爾,我柔聲的哄著圖爾丹,他醉了,那我就用對付醉酒之人的方式來對待他吧。
圖爾丹果然醉了,他乖乖的隨著我有些踉蹌的坐到了椅子上,我再看向鐵木爾,低聲道︰「你看,我沒事的,你走吧,我自會保護我自己。」
我走到鐵木爾的身前,我推著他走向門外,「你放心,我與他終是要有一個了斷的。」
「可是,你這樣真的很危險。」
我回頭看了看那個醉了酒的,此刻連自己是何許人也都不清楚的圖爾丹,這樣一個爛醉如泥的男人,我不怕,「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或許我會告訴你一則消息,那就是圖爾丹的王妃再不是我雲齊兒了。」
鐵木爾一把握住我的手,「雲齊兒,不要拿著你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他眨眨眼楮,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我的月復中還有一個新鮮的生命。
「走吧。我沒事的。」我將他推出了門外。再轉首看向那兩個筆挺站在我屋子里的侍衛,「你們,也應該出去了吧。」
兩個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圖爾丹,其中一個不情願的叫道︰「大汗……」
可是圖爾丹卻理也不理他,仰頭又是一口酒。
「王妃,大汗他醉了。」兩個人似乎是不放心圖爾丹了。
我一笑,「我還是你們的王妃不是?」我記得我的封號並沒有被圖爾丹所撤,所以此時名義上我依舊是他的王妃,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這是毋庸置疑的。
「是。那就請王妃照顧大汗了。」
我 首,微微的笑,「我會的。」
一道門,輕輕的關上,門外是漫天的雪花,是鐵木爾與侍衛們各自的擔心。而門里,卻是我與圖爾丹的世界。
我自己的故事,我要自己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