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發又用力地揉了揉眼楮,「牆洞」里流出來的的確是「錢」!
確切地說,牆洞」里流出來的是銅錢、是銀元。叮叮當當聲,恐怕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撩撥人心的聲響。不是周圍還有十二個陷入懵朦的人,不是空曠的屋里回蕩著這令人痴迷的清脆聲響,張大發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張大發听嬸嬸說,他出生時,後院圈里的豬不知怎麼竄了出來,大搖大擺地在前廳屋里溜達。「豬窮狗富貓守庫」,大發的阿公很是生氣,當即就讓人把豬殺了,給孫子起名大發。這頭豬真該殺,張家滸還真的沒跳出一個窮字。雖然阿公賜名大發,也沒有兌現。榮寵旁邊辱等待,貧賤背後福跟隨。哪頭豬象是在張大發身上附了體。張大發人長得高高大大、肥肥胖胖地,還順順利利作了干部,當了大隊黨支書。有吃有喝、快快樂樂。唯有遺憾,沒有大發。
不惑之年後,張大發自己也不指望今世大發了,有吃有喝、快快樂樂就行。可,財神自己找上來了。收「晚工」後,徐財旺找到張大發;神兮兮地說︰
「大發叔,怎麼辦?在彈藥庫發現了夾層!」
張大發一時懵了,忙說︰「夾層?什麼夾層?危險嗎?」
徐財旺笑了,說︰「大發叔,什麼危險?大發叔,民間傳說的‘湖興藏寶’還是真的!大發叔,發財了!」
張大發明白了。懂事時張大發就听人說湖興有處藏寶地!真的還有藏寶地?張大發抓起電話,一時不知怎樣打。
徐財旺說︰「大發叔,你給誰打電話?」
張大發說︰「林主任。這麼大的事,先得報告他。」
徐財旺說︰「大發叔呀大發叔,你不知道林主任和家里鬧矛盾?富貴他們好不容易把林主任勸回了錢北。你現在把他叫來,牆里有貨還好,如果沒有貨,壞了他‘小別新婚’;林主任不怪你,你自己心里過意得去嗎?」
張大發說︰「哪怎麼辦?」
徐財旺說︰「找六七個人加班。大發叔,財不露富;今天周六,城里工地上也沒有人,我們先取開,看看有多少貨再說。」
張大發說︰「大明又不在……」
徐財旺見張大發還有些疑慮,說︰「大發叔,十來個人在場,誰敢去作昧良心事!」
張大發同徐財旺急匆匆來到了炮營彈藥庫。彈藥庫是個大通間;一排有九間屋,每間四米五寬,進深九米,高五米;加厚青磚牆,門是二寸厚的雜木板,包著鐵皮;窗很高,很小,裝有大姆粗的鐵柵欄。寂靜的夜,說句話、走步路,空曠的屋里都傳出回聲。暗淡的燭光下,大豐大隊的七個人正在拉臨時電線。張大發想了一陣,從漁業大隊叫來四個人,湊個「十三太保」;讓他們分守四面,張大發亮著嗓門說︰
「你們不許移動;睜大眼楮看著!不要讓任何東西跑掉!」
徐財旺已讓人在東牆下、用籮筐裝上沙充作香案;他點燃一對紅燭,遞給張大發三支香。「盜寶」觸犯「神靈」;世事如雲任卷舒,舉頭三尺有神明。說不上什麼儀式,禱告一番,求個心安。張大發就著燭火點燃香,雙手捧著,恭恭敬敬鞠上三躬,朗聲道︰
「蒼天在天上,神靈保佑;取財為公,如有貪心,天誅地滅!」
徐財旺燃香後,伏地一跪,「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他欲說又閉上嘴,默默禱告了一番,插上香。由于太激動,三支香歪倒一邊。
眾人隨之上香,先磕頭;個個把張大發的誓言復說了一遍。暗香疏影,充滿神秘。
香案移開一邊,電燈亮了;四盞三百瓦燈泡聚集在東牆上,青磚牆照得泛光。大家都不吭聲,徐財旺取鐵錘在居中、半人高處砸了個坑,手一揮,幾個人便動起手來。大家先用鐵錘擊打鐵椎,掏去石灰漿;將撬棍插入,掀松兒塊磚,用力扯出,放在一邊。牆洞在擴大,拆下八、九塊磚,什麼動靜也沒有。有人回頭望望,徐財旺作個手式,讓他們繼續。牆洞有磨盤大了,有人用撬棍搗搗,牆體傳出沉悶回音——實心的!
張大發疑惑地上前,接過一把鐵錘,朝牆洞里四下一敲;「咚——」地一聲,有一錘象擊在空檔上了,牆壁里突然發出一陣「嘎嘎嘎」地聲響,似乎要坍塌。大家不由都退開幾步。就在這同時,一陣擠壓聲響中,「當啷」一聲,一枚銅板掉在地上;聲音很短暫,卻是這般地清脆、悅耳、動听。隨之是「沙沙沙」地聲響,三五枚、十幾枚,銅板接二連三地落下,「丁零當郎」一陣響,牆洞里的「落料」停止了。牆腳聚了一小堆銅板。
有人上前用撬棍戳戳,牆洞里又「落」下幾十枚銅板;再戳戳,又「落」下幾十枚銅板;再戳,只有十來枚了。大家又開始取磚,順著「落錢口」向上,牆洞里顯出一排木板;每塊木板寬五寸,沿木板拆磚,剛看見木板的端頭,「嘩」地一聲,一塊木板被擠開;就象「糧囤」打開了閘板,銅板、銀元象囤積的稻谷一樣,急速涌出。成串的銅板,「包封」的銀元落在牆腳,零落的銀元、銅板竄跳、滾落四周……
「黃金牆」!是「黃金牆」!
一切都有終止;對財富的索求,促使他們一次又一次拆下木板,擴大牆洞。牆被「扯開」,象是一道「傷痕」。再次對落錢口清查,確認「無貨」後;十三個人面對「錢山」,傻了,揉揉眼,咧開了嘴,大家都忍不住地笑了。
茫然的驚喜象羽毛撩撥著神經,狂喜的探寶變成了現實的牟取。張大發也控制不住心中貪婪的萌動。
有人問︰「大發叔,怎麼辦?」
張大發沒吭聲,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有人說︰「命中只有八合米,走盡天下難滿升。動得嗎?」
立刻有人說︰「什麼話?世事如雲任卷舒,皇天不昧苦心人。我們這些人當中難道就沒有有福人?」
徐財旺說︰「這話有理!就大發叔的名字足以。大發、大發,肯定會發!」
立刻有人咐合說︰「就是。看看我們的隊長,一個大發,一個財旺。憑什麼我們不能發?」
又有人問︰「大發叔,怎麼辦?」
徐財旺說︰「什麼怎麼辦?大發叔,天上落,地下撿;我們沒偷沒搶,按‘對半分’怎麼樣?」
徐財旺的話馬上有人附議。
張大發遲疑地說︰「還是等林主任來,再說……」
徐財旺說︰「大發叔,有些事還是我們替領導擔著好;你讓林主任來處理,他又要象‘補貼費’一樣,左右為難。大發叔,我嘴直,涉及經濟問題,領導都是想拿錢又不肯擔責任!」
在場的人都贊同徐財旺的意見。張大發想,按「對半分」比較合理,不偏不向,勞者多拿;公社、參加人、「建工隊」人人都有價。
張大發說︰「行。按‘對半分’。不過,話說在前途,每份余額歸林主任。財旺,他又會分給王建民……」
徐財旺忙說︰「大發叔,我同意!林主任是我們領導,就是不提王建民,也應該給他!」
經過一陣清點,十三個人都眼花了,原來清點錢也是份苦差。先是圍著籮筐往里數,數著數著,心里激動,打個岔,忘了。後來決定,銀元十塊一疊,十疊一排,十排一片。大家遞的遞、數的數、碼的碼。先蹲著,後坐下,末了,趴下了。整整齊齊幾片,圓形版面發黑的盤龍滲出暗淡瑩白光。真正的龍洋!
幾番清點,銀元是七千八百五十塊,銅板是三百七十四斤。按「對半分」,交公社銀元是三千九百二十五塊,銅板是一百八十七斤。留下的一半的一半全體有份;「建工隊」共一百零九人,人均十八塊,余一塊。另一半的一半分給參加「加班」人;共十三人,人均七十五塊,余六塊。另一半五個領導分,人均一百九十六塊,余一塊。余額共八塊,這樣林木森可分得二百二十二塊;張大發、徐財旺各分二百八十九塊;蔡阿毛、王大明各為二百一十四塊;參加「加班」人是九十三塊……
「建工隊」的人,睡夢中被叫醒,「分錢」;世上還真有「夢里撿元寶」的事?全隊上下,皆大歡喜!「加班」人,要「看守銀庫」;張大發便讓食堂升火炒菜,喝酒慶賀!
林木森出現在彈藥庫時,「慶賀宴」正處**;酒酣耳熱的人想都沒想林木森為什麼這時會來,一番歡呼,大家紛紛邀他入座。張大發手舞足蹈,口齒不清地「匯報發財經過」。
「都在這里嗎?」林木森看看牆角滿滿十幾籮的銀元、銅板。
徐財旺說︰「林主任,這里大都是送公社的;我們的銀元分了,隊里沒回家的人都領了。」
林木森說︰「怎麼分的?」
徐財旺說︰「林主任,按‘規矩’,‘對半分’;就是‘逢級對半,人人有份’,我們是……」
林木森被他「一半的一半」繞糊涂了,接過「發放清單」一看,笑了,說︰
「我怎麼這麼巧,二百二十二塊;都分完了嗎?」
張大發想到一個嚴重失誤,酒醒了一半;林木森沒「加班」,比自己少了六十七塊!怎麼這樣疏忽?「逢級對半」,應該另設林木森為一級。
徐財旺轉得快,說︰「林主任,還有銅板。銅板是‘利市’,按級別分。」
林木森說︰「我听說‘黃金牆’里有‘聚寶盆’;沒有發現嗎?」
「沒有,沒有!」張大發的酒醒了;他也犯嘀咕,對呀!有「黃金牆」就應有「聚寶盆」。當時喜昏了頭,這下說不清了。忙說,「沒有,林主任,真的沒有!十三個人在場,都沒見。」
「是嗎?」林木森又問,「有外人到隊里作客嗎?」
「沒有外人……」張大發想了一下,說,「財旺的兄弟桑旺來了一轉。」
徐財旺說︰「我兄弟進城賣菜,順便看看我;吃了晚飯就走了。」
「走了?」林木森淡淡一笑,說,「我在家里睡覺,有人打電話來;告訴我說,工地上有事發生。可見‘隔牆有耳’;你們還有什麼話說嗎?沒有?好,那麼開會!」
「開會?」張大發疑惑了,說,「五點還不到,讓大家再睡一會吧?」
林木森說︰「發財了,睡得著嗎?你看,大家不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