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的話簡直像是五雷轟頂,王初從沒想過整個王家都有可能會在王敦的這次起兵中覆滅。因為她知道歷史上王敦會謀反兩次,所以一直未曾設想過歷史會有這麼大的變動。司馬紹還說了什麼她完全沒有听到,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王府的。
自從回了王府,王初就一直坐在府門口。直到府中燃起了夜燈,晚霜打濕了衣角,她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動也不動的坐在那兒。
下人們看出王初心情不佳,沒有一個人敢去打攪她,就連梅遠和杜若都只是遠遠的站在一邊候著,不敢上前。
宮門關閉之後,王導帶著滿身的疲憊往烏衣巷行去。在門前靜坐良久的王初一听見為王導駕車的車夫的喝聲遠遠的從巷口傳來,頓時如同被驚著的夜貓一樣嗖地跳起身,只是她並不是要逃跑,而是迎向王導。
听下人說王初在前面,王導便撩起懸在車門前的帷幕,用低啞的聲音喚道︰「阿初,上來。」
王初跳上牛車,挨著王導坐下。她沒有開口,而是靜靜的坐在王導身邊。
「唉,」王導輕撫王初的頭發,嘆息道︰「阿初,苦了你了。」
從西池回來這麼久,王初這時候才稍稍感覺到一絲安心。听到王導這句話,仿佛是得了依仗般,王初的眼淚潸然而下。
王導沒問王初為何而哭,卻緩聲說道︰「阿初別怕,阿叔定會保你周全。」
默默的流了一會兒眼淚,王初覺得心里好受多了,她低聲道︰「阿初只是沒想到,眼下的情勢竟壞到這個地步。」
「阿叔你說,阿父他有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
若說身經百戰的王敦沒有想過一旦他起兵,便等于將在建康的家人置于會成為司馬睿人質的境地,王初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先前他還向司馬睿上書,請求將自己手下揚州籍的將士家屬接到荊州去。他這麼做的的目有一方面是為了試探司馬睿,因為若是司馬睿對他存有戒心,定然不會同意他的請求。二則若是他真的同意王敦的請求,那麼將士們定然會因為能合家團圓而對他感恩戴德,如若司馬睿不許,他還可以以此煽動將士們的不滿,以便做為日後起兵的借口之一,可以說他在這件事上,是將自己置于不敗之地。
城府如此之深的王敦,豈會不知,一旦他起兵,還在建康城中的瑯琊王氏族人隨時都有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自從司馬睿登基之後,對豪門大族多有壓制,那次發奴為兵更是引得許多大族的極為不滿,健康城中,除了司馬睿為數不多的親信之外,大概不會有幾人會真心實意的反對王敦。可即使如此,若司馬睿真的下決心要鏟除王家,大概也同樣不會有多少人真心為王家奔走吧?他們此時更多的是想要坐山觀虎斗,無論哪一方勝利,他們都能從中獲利。這些事,王敦竟然從未想到過嗎?
可是如果說王敦真的沒有考慮過王氏眾人,沒有考慮過他唯一的女兒王初的安全,王初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難道王敦真的如此鐵石心腸嗎?王初一遍一遍問自己,只是事實擺在眼前,王敦甚至沒有試圖將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什麼也沒做,如同一個毫無牽掛的人一般,就這樣起兵了!
就算司馬睿不會下殺手,王初也不能這麼輕易就原諒王敦。她心中那股由于听到劉隗等請求將王家族滅的消息時生出的恐懼,漸漸被對王敦的怨氣取代,她望著王導,輕聲問道︰「阿叔你告訴我,阿父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們的死活?」
「阿初,」王導看著她,像是有口難言,半晌,他才又說道︰「阿初你記著,不論如何,你阿父都不會拋下你不理的。」
「那為何他就這樣貿然起兵?難道他不知道咱們都在建康嗎?」。一直強自鎮定的王初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車夫擔憂的回頭往車里望了望,又搖著頭繼續駕車前行。
「阿叔不想騙你,就連阿叔也不能向你保證聖上一定不會降罪于王家,但阿叔會盡力爭取,只要有一絲希望,阿叔都不會放棄。」王導保持著沉穩的表情說道,「雖然有不少人反對你阿父,甚至發了檄文聲討于他,但畢竟還有很多人是支持他的。你阿父這一路勝多敗少,過不了多久,便能到攻到健康了,到那時,懸在咱們王家頭上的利刃也就消除了。」
或許是連日來王家遭受到許多的前所未有的威脅,使得原本並不是很贊成以武力解決問題的王導也盼著王敦早日攻到健康來。
「咱們王家真能渡過此劫嗎?阿叔有幾分把握?」
王導望著王初,沉吟了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對王初說道︰「聖上手中兵力薄弱,戴若思與劉隗的軍隊才剛剛建軍不久,與你阿父手下征戰多年的將士不可同日而語。且建康城內宿衛六軍的兵力十分薄弱,其中……」
「在宿衛六軍的左衛將軍是世將阿叔、中領軍是處重阿叔,聖上大概不會不忌憚一些。」王初欽佩地接口道。王導這樣一分析,她便有些明白了,原來王導這一舉動背後其實大有深意,他既是以此來表示自己的忠心不二,又能令司馬睿迫于壓力而無法斷然下令,「所以阿叔便帶著幾位族叔跪于宮門前請罪?」
「這也是無奈之舉,想當年我與聖上是何等默契,哪知轉眼便果至如斯境地!」
「阿叔是在為此難過?」現在這件事關系到王氏一族百余人口的性命,這時候可不能有絲毫退縮,王初方才以為王導早已下定了決心,見他竟苦笑了起來,擔心他會因為顧念君臣之情而左右搖擺,不禁對他說道︰「可這也是為了保全咱們王家,若不是聖上一再相逼,如何會鬧到如斯境地啊。」
「就像眼下,聖上是還沒有將王家滅族,可這難道是因為他還顧念著昔日與阿叔的情誼嗎?咱們王家這些人還好端端的活著,不過是因為聖上怕萬一戰敗,將來沒有退路。況且咱們王家于他而言,還有可利用之處。一則阿叔可以與刁協、劉隗一派相互制衡,二則也可以在關鍵時候制約阿父;再說,阿叔又既沒有與阿父互通有無,也沒有像我阿伯那樣逃跑,此時若是貿然降罪王家,旁的士族會怎麼想?他們會不會因為擔心有朝一日這樣的厄運會降臨在自己門戶之上,而與他司馬睿離心離德嗎?」。
王初冷冷一笑,繼續說道︰「我看得很明白,他司馬睿並不蠢,留著咱們,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你說得這些阿叔又豈會不懂?阿叔只是心中感慨罷了,」王導恢復了原先的沉穩,道︰「如今阿叔只想盡心竭力保全王家,旁的都不重要。」
話音剛落,牛車便穩穩的停在王府門口。兩人遂下了車,往府內走去,王初憂慮道︰「即便如此,也不知司馬睿何時能饒過咱們,阿叔這樣日日跪在宮門口,膝蓋如何受得了啊?」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算不得甚麼,」王導故作輕松的笑道︰「王家犯下這樣的大錯,聖上沒有一怒之下將阿叔投入獄中,已經是格外優容了。」
「也不知他何時才能順了這口氣,」王初郁悶的說道,司馬睿一日沒有親口恕王家之罪,那滅族的危險便會存在一日,她自顧自咕噥著︰「設若哪日司馬睿氣很了,從而不顧利害,真的下令將王家族滅,那時再想逃也晚了。」
「別瞎說,」王導正色道,「阿叔絕不會讓此事發生的,還有聖上便是聖上,阿初且莫犯諱。」
「他身上就沒有一點值得我敬重的地方。」王初沒好氣的說,見王導還要教訓自己,她不情願的應道︰「阿初知曉了。」
和王導交談一番,王初總算放松了許多,畢竟知道王家被族滅的可能性極其微小還是很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只是對于王敦,她依舊心懷怨念。連司馬紹都會想到讓自己往別處去,為何王敦卻只言不提,這件事若是不讓她弄清楚,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王導上交了朝服,每日一早都會身著素服,領著王初那十幾位身擔要職的族叔到宮外跪著等候發落。
就這樣,一日又一日,一直到第十日,王初終于沉不住氣了,那日王導回府,王初不禁問道︰「為何聖上還不恕王家之罪?阿叔這樣日復一日的跪下去,何日是個頭啊!」
王導大笑道︰「阿叔正要告訴你,今日聖上召見阿叔了。」
「真的?」王初驚喜的說道︰「這麼說聖上已經原諒阿叔了。」
「是啊,」王導感嘆地應道,「今日阿叔見到聖上了,只是他蒼老了許多,就連頭發,都比從前稀疏了許多,我幾乎都不認得他了。」
對王初來說,這也不足為奇,司馬睿本就沒有大才,若是在太平年間做個富貴皇帝也還罷離了,可惜他偏偏生在亂世,又遇上最有權勢的將軍舉兵向內,往日或許還可以向最得力的謀士王導問計,可謀逆之臣偏就出在王導的家族,他能安穩得了才怪呢。
對于他司馬睿,王初從來沒有好感,眼前的局面幾乎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想到他所做過的那些可恨之事,想到他是如何對待司馬紹的,王初實在無法對他生出絲毫憐憫之心。(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