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玉回到寢殿,還沒進院,一條黑影奔出,玄武一驚,正要躍上前,突想到什麼,忙止住動作,前面,連玉已握住來人的手。
「怎麼還不睡?」他低低的問,目光同尋常沒有什麼不同,但眼中帶著一層薄薄的血絲,聲音里也隱約透著絲許疲倦。
「連玉,我擔心你。」殿外燈火將來人輪廓勾勒出來,形容秀美,正是阿蘿。
連玉拉著她走進院子,兩人站定,阿蘿伸手抱住他,眉目間帶著深厚的不安。
「抱歉,讓你為我擔心了,沒事的,別想太多。母後那里,需要時間。」他伸手回抱住她,微微笑了笑,眉末眼梢都是堅毅和利落。
感受到來自他手中的力量,阿蘿放下心,倚在他懷里。
陪他歡樂為他解憂的是我,不是你,馮素珍。她心道傀。
「主上,宮外有口訊到。」
門外,內侍的聲音輕輕傳來。
連玉神色微凜,放開她,「朕先出去一下,讓白虎送你回寢宮,嗯?」
「你一會過來找我好嗎?我吩咐御膳房給你做些夜宵。」阿蘿柔聲道,臉上微微浮起一抹紅。
白虎就在旁側,聞言低下頭,這找就是過夜的意思,余人各自望天,避免尷尬。
連玉點頭,模模她發,帶著玄武幾個快步出門。
到得御書房,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已等在院中,見到他,恭恭敬敬的道︰「主上,那邊說,李提刑求見。」
「不是才從那邊回來,她怎麼又……」玄武三人都有些驚訝,青龍低道,卻听得連玉淡淡出聲,「不見。私下再也不見。」
眾人聞言,覺得有些意料之外,又似是情理之中。
那侍衛見連玉十分簡潔,神色卻果決異常,似乎再無別的話要說,也不敢多問,立刻點頭,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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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玉又在屋內處理了好些公務,方才離去,期間,誰都不敢打擾他,今天的事實在過于嚴峻。
到得阿蘿寢宮的時候,已是三更,阿蘿已伏在桌上睡著,桌上放了好些糕點湯羹。梅兒吃過連玉的罰,對他頗為忌憚,見他慵懶地揮揮手,立刻便跟著明炎初等退了下去。連玉過去,將阿蘿輕輕抱起,放到榻上,抽手之際,阿蘿卻似被驚動睜眼醒來,她羞澀一笑,伸手環住他脖子,將他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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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珍站在院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門口。而小周約莫是覺察她不對勁,叫了無情幾人來盯梢。
三人見她情狀,不敢出聲,連無情也是蹙起雙眉,卻並不打話。
追命快憋瘋,突見無情神色一動,他一喜,果然,下一刻,小周直奔而進,然而,她臉色並不太好。
「怎麼?」素珍卻不死心,只是問道。
「不見,私下再也不見。」小周遲疑了下,低著聲音把話說了出來。
「你……用得著如此實在嗎你?」追命急得直跺腳。
鐵手和無情不語,神色越發擔憂。
「小周,你說,」素珍聞言,反不似他們激,甚至笑了下,「你說如果我似從前那般自傷、生死威脅他會不會來?」
眾人一听大驚,小周直皺眉,眼中是急色,又是唏噓,「不會。你當時都不想死,現在怎會想死,你怎麼想,他也明白。」
「也是,我確實不想死,更不會再用這種方式。我累了,你們也回去睡吧。」
她說著轉身,準備回屋,眾人還未及反應,只听得一聲悶響,她已暈倒在地上。
無情第一個奔上前去把她抱起,踢門進屋,放到床上,小周二話不說把脈,隨即說道︰「肝氣郁結,氣血不通所致,應無大礙。」
「沒想到她對皇上用情如此之深……」她嘆了口氣,「只是……」
「只是怎麼?」無情淡淡問,追命鐵手二人緊緊看過來。
「我一直鼓勵她和皇上好,皇上對她也還很好,可這次過去通傳,看那侍衛神色听那口氣,感覺皇上是不會再對她……」她看了無情一眼,「也許,像你說的,哪怕她放不下他……」
眾人听著,看著床上素珍蒼白的臉,都不覺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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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珍病了,許久不病的素珍再次病了,但縱是生病之中,翌日她還是敦促著所有人收拾行李,搬出提刑府,履行真正離職的承諾。
將官印、紗帽和衣袍端端正正折疊好,她放到廳堂桌子上。
因時間倉促,也來不及找房子,她讓眾人先到一個地方暫住。
那確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去處。
霍長安的別院。當年,他們從這里走出來,如今歷經一切繁華和沒落,再次回到這里。
老僕還在,看到他們,十分欣喜和歡迎,別說租金,簡直伙食也省了。
可是,眾人高興不起來,因為,素珍漸漸病重。
從開始的肝氣郁結,到嘔吐瀝血,她開始整天在床上昏睡,小周醫術高明,竟也有些束手無策,她又親自去了趟內城,但得到卻依舊是不見的消息。熬到第十天,誰也不管是否自討沒趣,除留下小周和福伯照顧,其余三人都奔赴皇城。尋找連玉。
然而,侍衛傳來口訊,仍是不見,哪怕詛咒素珍病入膏肓,行將就木。
眾人驚怒,卻也無法,即便把命拼上,數千禁軍,也斷斷殺不進去,只得折回別院。
「我便不懂了,懷素她為何還要見這絕情的皇帝,她當時不是沒事,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她雖非行將就木,這樣下去,不消再十天,也就可以入土為安了。」追命氣憤的一拳擂到桌上。
小周听眾人說罷,也是驚急,想再過去一趟,無情卻搖頭,「沒用的,那是帝王,更何況是一個不簡單的帝王,既下主意,便不會輕易改變。」
「要怪,只怪她傻。」他說著,為沉睡中的素珍輕輕掖上被子,嘴角勾起一絲諷刺又蒼涼的笑,「她總算什麼事都經歷過了,我倒是不太擔心,她又不是那些嬌弱的小jie姑娘,會自己爬起來的。也許,連玉他也是這樣想吧。」
小周听著,目光落到素珍蠟黃汗濕的臉上,想起這些天喂藥,總是一把她拍醒,她便乖覺的掙扎著坐起來,朝他們笑笑,自己拿碗吃藥,不用哄,也不用幫,似乎自己也想快快好起來……她頓時怔住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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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更剛過,宮,御書房。
連玉從書案起來,略略舒了舒身上倦意,連琴如獲大赦,這些天連玉整頓慕容家軍務,每天出外查看,也苦了他們這些跟班,因慕容景侯故去,他手下將領憤怒,雖無公然抗衡,但情緒可見一斑,他們不得不跟隨連玉到軍中熟習許多要務,連玉似乎也做了決定,一旦時機成熟,也許會讓親信全部接替這些人的軍中要職。而司嵐風,既封兵部侍郎,連玉看來頗為賞識,有意提攜,與中立派的魏成輝抗衡。
司嵐風不比從前,脾性收斂許多,此時更不見怠色,恭恭敬敬起立。連捷也是認真,畢竟,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另一方面,連玉也命下面加緊追查霍長安的下落。
白虎在旁,遲疑了下,紅著臉出聲,「主上,屬下給你捏捏?」
連玉擺了擺手。
明炎初覺得該到自己了,走過來清清嗓子,道︰「皇上,今兒個到妃還是顧妃處安置?」
他也不必像前朝先帝時那些內監,捧盤拿綠頭牌讓連玉翻,這位爺最近只到這兩位娘娘寢宮就寢。
「顧妃。」連玉緩緩應了句。
眾人明白,他心中是更憐惜阿蘿多一點,攘外安內,阿蘿這些天,天天都替連玉到孝安處請安,孝安自不理會,而昨天,孝安似乎厭煩了,故意讓阿蘿跪等在門外,阿蘿也就這樣悶聲等了一整天,直到連玉得知,匆匆趕過去——
阿蘿卻也因此染上風寒。
說曹操,不想曹操到,阿蘿竟手捧食籃敲開他們的門。
「我還以為你們還要忙……」
阿蘿笑道,眾人連忙見禮,連玉上前,接過她手中東西,交到明炎初手上,責備道︰「怎麼不歇著,朕答應你這個時辰回去一定回去。」
「都散了罷。」他又隨隨一眼,吩咐下去。
阿蘿羞澀的笑,兩人正要攜手而出,玄武和青龍卻先走了進來,兩人眸色古怪,互相看了眼後,玄武有些認命地開口,「主上,朱雀急事求見,是勞駕您出去一會還是……」
司嵐風心下一個
咯 ,立刻仔細听去。他早忖連玉必還有朱雀衛,且必被安排要務,只是沒想到今日可見。
阿蘿也是有些好奇,她還在連玉身邊時,連玉只有三衛,朱雀應是在她「死」去後,才被連玉訓練出來的,倒不知這朱雀是男是女,又是怎生模樣。
連玉似乎沒有避諱的打算,淡淡道︰「進來吧。」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人輕輕走了進來。阿蘿和司嵐風都很是失望,來人一身紫衣,頭臉緊裹,只留一雙眼楮,那雙眼眼角還以燙金色彩描上花紋,造型和玄武對稱之余,比玄武還玄武,根本看不出模樣。
「主上,請你答應朱雀此前所求。」來人並不理會其他人,似乎它只听命于連玉,也只徑自跪倒在連玉面前。
它聲音甚至听去也十分空靈,辨不出雌雄。
「不可能,朕讓你進來,就是為了最後一次告訴你,不可能!滾。」連玉冷聲回答。
眾人都大為驚愕,朱雀雖甚少回來,但最得連玉歡心,沒想到此次,倒不知求的竟是什麼,難道是——
阿蘿和司嵐風正疑惑,卻見朱雀突然從懷中緩緩掏出一樣物事來,兩手高舉于頭上,「主上。」
它輕聲一句,再無別話。
眾人看去,只見那是一塊石頭。其上不知為什麼,竟沾惹得血跡斑斑。
阿蘿卻幾乎立刻一震。而在場除了司嵐風不知道外,所有人都識得這塊石頭。它其實並非石頭,是塊玉原石。
「我的玉佩……」阿蘿低聲說著,不由得上前去取,那是多年前連玉送給她的禮物,制成瓔珞環于脖上,但她「死」時將之放到顧雙城尸上……後應被連玉取回。
不料,朱雀雖是跪著,動作卻敏捷無比,一下將東西收回手上,冷淡地看著阿蘿。
阿蘿驚疑,心下一沉。連玉目光也是倏然一沉,「朱雀,你好大的膽子!」
「給顧妃道歉。」他令道。
朱雀沉默了一下,終是低頭,「冒犯顧妃娘娘,朱雀該死。」
阿蘿知連玉看重這人,正想說不礙事,卻見連玉緊緊皺眉,目中光芒忽隱忽現,忽然,他走過去,一把奪過朱雀手上東西,便大步出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