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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紙上墨跡如瀑,密密麻麻,百官不少人移步踮足看去,但見篆隸草楷行,種種皆有,或矯若驚龍、潑墨千里,或鐵畫銀鉤、既雄亦秀,或婉約靈逸,空山點雨……

似乎都是人名,不下千萬!

「此都是草民、明鏡兄與世虞兄還有幾位朋友塾中女弟子所書,她們希望也能如男子般參加科舉考試,為社稷效力,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小部份罷,大周有多少好男兒,便有多少好女兒。況者,這是否能站到此處,指點江山,可並非應試便能為,須得狀元才、榜眼智、探花力。若有此如此才智,是男還是女又有何區別?」

「前人有雲,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如今豈非女子不必不如男子,男子不必賢于女子,也是如此而已。難道大周男子反怕這一試?還是各位精通文墨的大人也怯了,只恐比不過口中那區區女輩?」

听雨握卷,側身笑問百官。

堂上早已悄然無聲。

黃中岳率眾欲跪未跪,先前幾名死諫的保皇黨老臣也面面相覷。方才爭辯之中,曾有不少人提出,不僅他們不贊成此舉,這民間學者學子都會反對到底,不想听雨突然到來,這位幾可代表天下學子的大儒竟是這般態度,而一番話點滴不漏,一紙請願書氣勢弘大,到得最後,若再辯反顯得男子不如女子,若讓人駁無可駁郭。

權派的人臉色都有些難看,都心忖這會不會是天子之計,設法將權相調開,找人冒充听雨大儒?!

可若說是冒充,這人也委實厲害。

魏成輝一直緊皺著眉頭,此時極快地開口道︰「三位先生受我皇之邀前來,今日我等得聞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詩書,請先生多留數天,待朝會一畢,老夫也想向先生討教些做學問的問題。」

听雨似乎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思,這位大儒笑道;「大人客氣,山野魯民,怎敢在大人面前班門弄斧?草民今日得見大雄寶殿,心中不勝敬畏,只望能在這富貴地上多待一時半會,草民與兩名弟子已是許久未見,既然有幸到此,無論多久,總該等上一等。」

他說著向身旁兩位老者做了個邀請之勢,又朝連玉施了一禮,便即退立到一側。禮律之極。

這一說等于替己坐實了身份,卻讓百官更為驚訝,听雨是權非同之師,這連玉是如何請動這位大學問家的?

黃中岳到底是三朝老臣,仔細一想,四兩撥千斤,「皇上,既而此舉今日懸而未決,何不容後再議?皇上也好再考慮考慮。」

此時,反對者雖不比方才之眾,但立時還是有十多名臣子跟著附議,包括保皇黨幾位老臣。嚴韃和連捷見狀,慌忙出列,道︰「皇上,今日之事今日解決,又非災情、軍需、糧餉等變化之物,何須擇日再議?」

孝安狠狠掃連月一眼,看著連玉的目光有些擔憂。

誰都知道,今日連玉出其不意,用听雨將這伙人的氣焰打壓下去,過後讓對方有了準備,再來施行便難了!

不想連玉卻道︰「何妨,便容後再議罷,就是今兒個也無甚大事了,退——」

他似乎要宣布退朝,那明鏡突然上前道︰「皇上,既而暫無要緊之事,我三人有二位慕大周女子應試之名遠道而來的友人,不知皇上可願見上一面?」

「有何不可?」連玉頷首。

明鏡拜謝,走出殿外,很快將兩人帶進來,群臣驚詫不已——這又是什麼名目?

只見隨世虞而進的二人三四十歲年紀,一高健微髭,一張臉稜角分明,方正陽剛,一俊雅溫文,白淨無須,都是錦袍綬帶,與這模樣平凡的明鏡世虞相較出色太多,一看便是非富則貴。

「洛大人,多年前本官曾出使過貴國,一別經年,不想今日在此重逢,有失遠迎,還望洛大人海涵。」這時,吏部尚書梁藝達走了出來,甚是驚訝地沖第二個男子打了聲招呼。

那白面男子洛子駿連忙笑回,「梁大人哪里話,大人太客氣了。今日前來拜見大周國君,是我等榮幸。」

梁藝達疑惑地看著連玉,有些惶恐地開口︰「皇上,這晉國有使到,為何未曾通知我等準備相迎?」

「噢?這朕也不知幾位先生帶來了賓客,且還是鄰國要員。」連玉語氣微微上揚,似乎確然不知。

百官心中卻是七上八下,這皇上倒真是不知?經梁藝達和明鏡作介,原來,那

tang洛姓男子是晉國翰林院編修洛子駿,微髭男子來頭更大,竟是楚國大學士石守敬。

楚國與魏國為敵,兩人互為強敵,連玉在莫愁案中曾與妙相結盟,他日楚魏兩國開戰,必不相助于楚,誰想到這楚國今日竟派使來周?!

一波未平又一波起,此時,百官心中疑慮實到了極點。

而洛、石二人也向連玉見禮,至禮畢,道明來意。

原來,明鏡與多國學者頗有交情,互有書信往來,言及大周開辦女子恩科之事,二人都覺不可思議,報于自家國君,隨後奉國君之令來周來參看大周女子應試相關政令舉措,回去奏稟詳細。

二人言辭間,顯得大為雀躍。

連玉卻略一遲疑,方才出聲道︰「怕是要讓二位白行一趟了。此令敝國仍在商榷之中,並未施行。」

二人一怔,半晌,石守敬先笑出聲來,對洛子駿道︰「洛兄,你輸了。我便說這女子應試不可能辦成。」

他眼中雖帶著笑意,但明顯還藏著一絲傲慢。

听雨三人先變了臉色。明鏡壓低聲音道︰「石學士,請注意言行,此乃在大周國境,你應當尊重我皇。」

石守敬擺擺手,頗有些不以為意,「明兄,末將豈敢不尊大周國主,就是這女子應試卻是荒唐,倒是大周女子比別國女子更為聰慧,這大周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倒是大周女者多女昌.,此前不是還有件案子禍涉大魏世子麼?」

他說是不敢不尊大周國主,但語中一派張揚疏狂之氣,百官無不又驚又怒!

誰都知道,魏與楚不和,這楚國學士借明鏡借這節骨眼到此,定是報周魏立盟之仇,只听那洛子駿嘆息一聲,「石兄言重,這女子應試確是荒謬,只是,小弟與你之賭約,你先選否者,我無可再選,只能作肯定回答。」

「但你說大周女者chang妓卻是大大逾禮了,還不快向周主叩拜認錯?」他又出言相勸道。

石守敬冷笑,「便是chang妓為多,卻硬說女中也有狀元才,力壓男子,這豈非太可笑了?不過是想借此提高大周女子名望罷!」

百官再也按捺不住,哪怕是洛子駿看去雖總算還有禮,但一句荒謬終究讓人難忍,而那石守敬一番言行又如何能讓人能咽下這口氣!

嚴韃沉聲喝道︰「石大人,你若再敢口出妄言,莫怪敝國不顧兩國情誼,將你扣下。」

「我堂堂大周,千萬大周女兒豈容你一個小學士所誣?」

「楚國便無chang了?大周有女為chang者,更有女為才者,你看堂上太後公主顧妃,這些人曾大破國內三宗大案。」

「不錯,你大楚可有此等能主審案子者?若無,請滾回井底之地。」

……

「皇上,請容老臣把此人收押入牢!」

嚴韃之後,司嵐風、高朝義等相繼出聲,便連此前與眾人持反對意見的保皇派老臣、多名中立派臣子、權派臣子都義憤填膺,出列稟奏。

眾臣以慕容景侯厲聲一句「將人收押」作結,然而,連玉卻並無太大火氣,雙眸甚至還顯得頗為緩和。

「皇上——」百官跪勸。

「都給朕起來!」終于,連玉冷冷下令,又背手側身打量石守敬和洛子駿。

眸光點點,似寬靜流溪。

百官不由得驚愕,雖顧忌兩國交惡,但當前豈能不爭!而作為周主,連玉此時的模樣根本就是不打算爭。

此時,保皇黨方才死諫的老臣都魚貫而出,只待跪下再次死奏,懲處這楚國之臣,未曾跪下,連玉已先開了口。他微微笑著,依舊不怒不驚,目光從石、洛二人身上劃過,卻似最鋒利的刀。

「兩位大人何必如此著急下結論,朕說此次怕是要讓你二位白走一趟,此令敝國仍在商榷之中,可並不曾說,不推行此令,不過是早晚問題罷。」

「惟今,兩位客人既如此看重,為不讓你們交差無門,朕下令,三月後,朕將開辦登基以來第二屆科舉考試,第一次大周國民全民恩科。全國上下,不論男女,皆可應試!」

「眾卿可還有異議?即便你等還有顧慮,朕亦將強推此令!」

他聲音清又沉,響徹整個朝堂。

「臣等謹遵我皇旨意!」

朝堂上,除去黃中岳和魏成輝,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二人相視一眼,黃中岳咬牙掀袍,魏成輝跪下之際,朝連玉掃了一眼,果見他目中掛著最寒冽的笑意。

假的,都是假的!魏成輝悄握雙拳也笑了,心知肚明,連玉此前煩躁不休的怒意,面對鄰國來客的溫和,統統都是假的,都是故意做出來的,這個才是他。

听雨等人也許也是真的,這石、洛額二人卻是真還是假?但無論如何,這場戲總是他安排的,他要朝中再無反對聲音!

權非同為何竟肯將听雨介紹給他?

他握緊拳。

馮少卿,女子科舉而今開辦,不僅連玉實現了他的政治理想,你那女兒即便身份被揭于天下人前,也是無罪!

可是,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不是?她終究是馮家兒女待罪之身!

百官以牙還牙,回視石守敬,而魏成輝眼中似真似假的石守敬卻依舊狂妄,挑眉笑道︰「大周皇帝好氣魄,但就是不知到時,倒能有多少女子考進會試?」

會試在鄉試之後,百官憤怒,嚴韃正想說話,卻見眾目睽睽下,阿蘿走了下來。走到听雨面前,她低頭一揖,拔下頭上鳳釵,猛然刺破了食指,眾人訝然,卻見她突然彎下腰,在地上紙宣上,楷行如飛。

頃刻,「顧惜蘿」三字宛如朱砂,簽落在滿紙潑墨之中,如雪中紅梅。

她很快將釵子插回頭上,轉身跪到連玉面前,聲音無比沉著說道︰「皇上,阿蘿願做第一個參試女子,為示公允,將喬名參試,並在此向——」

她說著面向石守敬,一字一字的道︰「石學士保證,必定走進殿試,接受學士的檢驗,若無法辦到,自願摘掉妃位,從此成為尋常民女。這賭約如何?」

听雨看著女徒,輕輕頷首,那石守敬和洛子駿相視一眼,石守敬沉著眉頭,良久方陰沉地道︰「顧妃娘娘言重,那在下便拭目以待娘娘的大才了。」

阿蘿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只看向連玉,旁邊,連月臉色有些難看,孝安瞥了她一眼,倒微微點了個頭。

連玉幽深目光在她身上曳過,良久,輕輕揚眉,眼中冽色倒藉此消融了好些。

連捷為首,百官齊道︰「預祝顧妃娘娘高中。」

阿蘿唇角慢慢揚起,心道︰能這樣站在你身邊,支持你,是我最快樂的事。

「江山代有才人出,好志氣!」一下、兩下、三下……還未及回到他身邊,殿外有人鼓掌輕笑,一剎,殿中無人不異,這竟還有一撥人?

怔愣當口,只見一行五六人緩緩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文士,其後,是今日缺席的權非同、李兆廷、晁晃,二文一武,而最後的是告病多日的翰林院大學士顧南光,和同樣多日未見的李懷素。

這鼓掌的正是走在前列的文士,然而,「他」雖作男子打扮,但朝上無人不識,「他」正是先帝昔日寵妃,靄妃,如今的靄太妃,先帝在生之年,冠寵六宮。

雖不知這位太妃娘娘為何竟突然現身于此,百官還是連忙見禮。

權非同等人見過禮後,連玉迎上來,不動聲色笑問道︰「太妃娘娘,許久不見,朕好生掛念。今日來此卻是——」

他說著,恰到好處地停下。

「本宮听月兒說皇上有心推行女子科舉新政,平日後宮不可干政,但茲事體大,皇室命婦有責,也該參與,便也過來表個態。路上有事耽擱來遲,皇上勿怪。嗯,見過安後姐姐,你我也是多年未見了,姐姐可好?」靄太妃啟齒笑答,又面對著孝安緩緩福了一福。

孝安眉目如深甃,剎那暗沉起來,良久,方才淡淡說道︰「謝妹妹問候,也無好還是不好,就是這故人都還在呢,也不敢不注意保重,不比人先走一步。」

二人之間,讓寂靜朝堂上又生出另一股暗涌。靄太妃吃吃而笑,倒並未再聚舊,復又看向連玉,笑道︰「皇上,看來關于科舉一事朝上已塵埃落定,那也不必本宮多言什麼了。」

「倒是本宮方才在路上踫到一件有趣之事該給皇上說一說。」

「噢?」連玉此時微斂去笑意,淡淡應了一聲,直接將目光放到權李幾人身上。

百官亦然,孝安微微

皺眉,扣住在旁攙扶的紅姑的手,听雨、石守敬等也都把目光投了過去。

誰都知道,一個太妃娘娘不會在朝堂上,只為說一件普普通通的有趣事。這件事只怕就與後面幾人有關。

權非同以下,個個神色復雜、各異。便連向來言笑晏晏的權相此時目光都是深沉冷峻的,而一向文雅潔淨的顧南光不修邊幅,渾身邋遢,模樣似激動似癲狂,誰都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仿佛一股更大的洶涌深壓而來,眾人心上都冒起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感覺,似什麼都不是,又似驚似懼,讓人仿佛被大石所捂。

「李懷素,你既是和太妃娘娘一起來的,你且說說看是怎麼回事?」一陣沉默過後,連玉淡淡開口,直指一定。

素珍深吸了口氣,如同每次一樣,一掠衣擺跪到他面前。

「皇上,微臣接下京中秀水村命案,亦即顧雙城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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