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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溫情歲首

回到王府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下來,還沒下車,黛玉就見長史朱策已經走上來迎著水溶,神色焦灼的低低的說著什麼,而不遠處隱隱的夜色下,靜靜的站著兩個人,似乎已經融入了黑夜。

水溶邊听著朱策的回稟,便抬頭向那邊看了一眼,清雋的臉上一片凝重,想了一下,水溶回頭看了黛玉一眼,面無表情的對六子道︰「送王妃回去。」說完,對朱策道︰「隨本王過去看看。」

今晚的月色很好,黛玉無意的一轉眸,忽然發現本來隱沒于夜色中的那兩人此時正在給水溶行禮,而其中的一個人似乎有些眼熟,微微一怔,黛玉剛要再看時,卻見水溶已經當先走了,而那兩人隨著朱策跟在後面,有點眼熟的背影讓黛玉怔怔的立在那里。

還沒到院子,紫鵑和雪雁已經迎了出來,嘰嘰喳喳的問了幾句,這才放下心來,服侍著黛玉換過家常的衣衫,紫鵑對黛玉道︰「王妃,不久前琴姨娘親自送過幾件新鮮的料子,說是她親戚送的,眼看要過年了,送給王妃湊個趣。」

黛玉默默地看了紫鵑一眼,隨後淡淡的道︰「只我一人有還是太妃、大嫂那里都有。」紫鵑道︰「琴姨娘說了,太妃那里是一串佛珠,大女乃女乃那里紫鵑就不知道了。」

應了一聲,黛玉的眼前浮現出琴姨娘那嬌柔嫵媚的樣子,相比起妙姨娘的張揚,琴姨娘就低調多了,這樣反而讓她在府里的人緣很好,而且听晚風說起過,琴姨娘彈得一手好琴,當初也是因為這琴聲得了水溶的夸獎,才順理成章的進了王府。

見黛玉不做聲,紫鵑給雪雁使了個眼色,只見雪雁從那邊的櫃里拿出兩色料子,對黛玉道︰「王妃…」

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黛玉忽然覺得心里不知不覺涌上一股說不清的壓抑,眼前的顏色也格外刺目起來,紫鵑見黛玉的神色不好,忙上前道︰「王妃,先歇一下,這些事以後再吩咐。」

黛玉舒了口氣,道︰「別放在櫃子里,你吩咐人將它放到庫房里吧,還有,以後姨娘送的東西,你看著處理吧,我不想看到。」轉過身,黛玉懶懶的倚在床上,對紫鵑道︰「我想歇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年前的一場大雪使得到處粉堆玉砌,由于老北靜王的孝期已出,水溶今年又娶妃,所以太妃吩咐,將府里所有的燈籠都換成了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除夕夜里,北府里到處一片嫣紅。

太妃也特意換了一件暗紅銀紋的新衣,吩咐丫鬟婆子們將各處的燈點了起來,明亮的後堂里,側太妃,水溶、黛玉、明珠、水渝、水芷圍了滿滿一桌。

第一次在王府過除夕,黛玉自是斂首少言,雖然已經從晚風那里知道了北府過年的一些事,但是好強的性子使得黛玉依然不敢懈怠。

太妃坐在正座上,水溶坐在左首,身邊是黛玉,側太妃坐在右首,身邊是水渝,環視了眾人一眼,太妃微笑著舉起杯子,道︰「不知不覺一年又過去了,看著府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真讓人高興,希望明年我們府里還能再添人。」

眾人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太妃話里的含義,都不覺的望向水溶和黛玉,雖然神色各異,但是那不經意的目光,還是讓黛玉感覺到尷尬,本來瑩白如玉的臉色已經泛紅。

輕輕絞著帕子,黛玉覺得此時真是如坐針氈,偏偏側太妃若有所指的道︰「那就要看王爺的意思了,但願太妃能稱心如願,也不枉當初,否則又怎能對得起這水家的列祖列宗。」

太妃的臉色一沉,黛玉曾听晚風說過,當初過繼水溶時,側太妃是不贊成的,不想在大年夜卻又舊話重提,並且隱隱暗指水溶的癖好,使得本來輕松的氣氛頓時變了味。

水溶不動聲色的道︰「太妃和側太妃說的是,看來今日這頓飯弈冰和王妃用起來可有點鴻門宴的滋味了。」

轉頭看了黛玉一眼,水溶淡淡的道︰「王妃說呢。」黛玉不得不抬起頭,想了一下才道︰「不管是年夜飯還是鴻門宴,既然坐在這里,那就像王爺上次說的,既來之則安之。」

太妃笑著道︰「還是王妃明理。」水溶沒有做聲,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黛玉,低聲挪揄道︰「王妃越來越懂事了。」

明珠柔柔的笑道︰「太妃和側太妃不要擔心了,既然王爺和王妃都說了,那明年府里一定會熱鬧起來,只要以後兩位太妃不要嫌煩。」

太妃呵呵笑著道︰「不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側太妃沒有做聲,優雅的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低聲對水渝道︰「慢些吃。」

太妃和藹的道︰「讓他吃吧,如今這個年紀,正是食不厭味的時候,多吃些長得結實。」黛玉對這個柔弱的小叔子很有好感,何況當紫鵑拿著完好如初的簪子遞到黛玉的跟前時,黛玉不禁被水渝的巧手震撼,碧綠的簪子簡直天衣無縫。

看著水渝喜歡那道茄羹粉肉,黛玉輕輕的將面前的盤子推了推,對水渝道︰「三弟,嘗一下這個。」水渝不由有些慌亂的道︰「多謝王嫂。」

北太妃笑著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對水渝的病,眾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不約而同的回避著這些敏感的字眼。

丫鬟端來了玲瓏湯,明珠慌忙站起來,親自布羹分湯,太妃輕輕地道︰「今日你就不用忙活了,讓她們做去。」

明珠輕輕地道︰「這是明珠應該的,今天是新年,更不能推辭。」一一分過來,當到了水渝眼前時,由于一個要接一個要送,一不留神,只听啪的一聲,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粉粹的瓷片摔得到處都是,兩人都不由的怔在那里。

輕輕搖了搖頭,北太妃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已不是剛才的柔和,除夕是件大事,處處講究吉利,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人人心照不宣。

側太妃神色陰沉的看了水渝一眼,沒有作聲,但目光已經讓膽小的水渝心神俱驚,放在一側的手微微顫了起來,本來有些蒼白的臉也紅了。

看著明珠尷尬的站在那里,潔白的羹勺依然擎在手中,而臉色卻早已紅透了半邊,水渝的神色就更讓人難過了,頭幾乎遞到了胸前,瘦瘦的身子站在那里,靈巧縴長的手不知該放在那里。

輕輕地站起來,黛玉緩緩的使了個禮,道︰「黛玉恭喜太妃。」轉過身,黛玉走到明珠跟前,柔柔的笑著道︰「除夕講究除舊迎新的,就像人們說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如今你看借著大嫂和三弟的手,讓舊的已去,那我們是不是只等著迎接新的福氣了。」

太妃不可置否的微微一笑,臉上的神色竟然帶著一絲尷尬,而側太妃卻是一臉淡淡的譏諷,沒有做聲,輕輕咳了一聲,反倒使得黛玉不知如何是好。

端起眼前的杯子,水溶緩緩的站了起來,不慌不忙的道︰「都說過年要借吉利,那這件事弈冰義不容辭,一碎不吉利,好事必成雙,除舊迎新,碎碎才平安。」

說完,手上的杯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帶著一聲清脆的余音,太妃的臉色一瞬緩和了下來,輕輕地道︰「弈冰說的對,你是一家之主,除舊迎新的大事就該你來做。」

水溶雲淡風輕的道︰「剛才是弈冰疏忽了,多虧大嫂和三弟提醒。」輕輕瞥了瞥尷尬的站在那里的黛玉,水溶淡淡的道︰「雖說王妃要提醒本王,但也心急了些,不過好在太妃沒有怪罪。」

北太妃笑著道︰「你們都坐下吧,這怪不得王妃,該是你不對才是。」水溶道︰「太妃教訓的是。」水芷忙道︰「太妃,若是再不吃,恐怕湯都涼了。」

六子興沖沖的進來道︰「王爺,都已經準備好了。」水溶看著太妃道︰「弈冰吩咐他們準備了幾樣玩意,請太妃出去看看。」北太妃笑著道︰「好,難得你們有孝心,走,我們都出去看看。」

一出門,眼前一片雪亮,漫天的焰火騰空而起,絢爛奪目,剎那的光華後,那余意幽幽的微光反而更讓人驚艷。

站在黛玉身旁,明珠看著前面水溶與太妃的背影道︰「剛才的事多謝弟妹解圍。」黛玉不由黯然的道︰「大嫂言重了,剛才原是黛玉有些莽撞。」

明珠輕輕地道︰「大嫂知道弟妹是好意,不過弟妹或許不知,過年這樣的大事,不管是祭祀還是祈福,大嫂這樣的身份,都是忌諱的,就像剛才的事,多虧王爺站出來認了,若不這樣,以後府里若是有什麼,豈不是大嫂的罪過。」

黛玉這才明白剛才太妃的尷尬,心里不禁暗暗嘆了聲慚愧,自己只以為仗著幾份嘴巧,就能幫到明珠和水渝,誰知竟有點弄巧成拙的意味,想到這些,黛玉不覺自己的臉竟然紅了起來。

明珠沒有理會黛玉的神色,只是輕輕的道︰「這次多虧王爺沖著你的面子出來解了圍,所以這句話弟妹受得起。」

黛玉忍不住訕訕的道︰「大嫂要謝也要謝王爺才是,黛玉非但沒幫成,反而…。」輕輕的一笑,明珠道︰「難道你自己不知道,若不是看到你站在那里進退不得,王爺怎麼會那麼快的站出來。」

黛玉低低的道︰「大嫂或許是誤會了。」明珠搖了搖頭,低聲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弟妹是個聰明人,難道會不知。」

沒有做聲,黛玉只是輕輕地抬眼望了望前面那個矯健英挺的背影,在焰火的照耀下,似乎也鍍滿了讓人仰慕的光華。

輕輕嘆了口氣,黛玉的耳旁依稀還是那個聲音冷冷地道︰「這一出戲本王一定會陪著王妃唱下去,直到曲終人散。」

正在黛玉恍惚的時候,只听身邊的明珠道︰「弟妹快看,多好看的焰火。」仰頭看著漫天的斑斑點點,黛玉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竟然不平靜起來。

又陪著太妃坐了一會兒,便見六子走了進來,對水溶道︰「王爺,要進宮了。」立起身來讓六子給自己披上鶴氅,水溶對太妃道︰「弈冰要進宮守歲了,恐怕要凌晨才回來,兩位太妃身子要緊,就不要等了。」北太妃道︰「去吧,不用擔心府里。」

送走了水溶,大家圍坐在一處,喝酒說笑,連黛玉也被勸著喝了幾杯酒,淡淡的紅暈映在她膚若凝脂的臉上,格外添了幾分嬌媚。

守過了歲,外面也漸漸安靜了很多,先是側太妃以身子熬不住為由,喚著丫鬟離開了,太妃看著水渝和水芷無精打采的樣子,便道︰「你們兩個回去歇著吧,如今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別熬壞了。」兩人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謙讓了幾句,便各自回了房。

又坐了一會兒,畢竟上了年紀,黛玉見太妃實在有些疲憊,便輕輕的道︰「太妃身子要緊,再說王爺也說了,讓太妃不用等他。」

北太妃嘆了口氣,道︰「弈冰是個不容易的孩子,受盡了世情的冷暖,我在這守著就是要他回來的時候看到府里還有人等著他。」

看著北太妃憔悴的神色,瘦削白皙的臉,黛玉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若是他們在世,會不會也這樣,為在外的孩子守著一盞燈,讓他們回來的時候見到的是家人親切的笑容,雖然水溶不是北太妃的孩子,但是北太妃的這句話,卻讓黛玉一下子覺得眼里濕濕的,心里對北太妃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想了一下,黛玉對太妃道︰「既是這樣,那太妃先回去歇著,讓黛玉在這守著就是了,再說這也是黛玉應該的。」

太妃還沒應聲,明珠低聲道︰「弟妹的身子也不是壯的,能熬下來嗎。」黛玉輕輕地道︰「黛玉本來也是睡得少,醒得多的人,大嫂不要擔心。」

明珠轉頭笑著對太妃道︰「太妃還是歇著吧,有弟妹在這里守著,相信王爺回來也不會感到孤單的。」

太妃意味深長的道︰「也好,以後這些事就應該由你來做,王妃,老王爺的孝期也出了,以後府里的事我也不想操心了,你和明珠看著打理吧,還有啊,有些事,你這做王妃的要多勸著弈冰,不能讓他一意孤行。」

黛玉本就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又豈會听不出太妃話里的隱意,雖然明知自己和水溶之間那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太妃的心思很難達成,但還是輕輕地道︰「黛玉明白,太妃也要多注意身子,否則讓我們這做小輩的如何放心。」

太妃扶著明珠的手道︰「只要你們都好,我就放心了,明珠,我們回去歇一下吧,明日一早還要進宮拜年呢。」

房里靜了下來,明亮的燭光照著各處都是亮堂堂的,紫鵑給黛玉遞上一個軟墊,道︰「王妃,忙了一天了,靠著軟墊歇一下。」

將身子輕輕依著軟靠,黛玉看著滿堂的燈火輝煌,低低的道︰「以前和老太太一起過年時,我都是早早的歇下了,想不到今年卻…。」

紫鵑換上一杯新茶,道︰「王妃也別熬著,就靠著眯一會兒吧,等王爺回來,紫鵑就喚醒王妃就是了,再說,太妃不是說明日還要進宮,王妃的身子又怎能熬得下來呢。」

想了一下,黛玉道︰「也好,你好好守著,我就坐在這兒靠一會。」閉上眼,黛玉知道,剛才的話不過是借口,其實自己心里最怕的是水溶回來後應該如何面對。

或許是太累了,再加上喝了幾口酒,不一時黛玉就依著軟靠睡了過去,紫鵑搖了搖頭,輕輕給黛玉搭上軟被,悄悄地退到外間,和守房的丫頭說話去了。

水溶在宮里陪著皇上吃過年夜飯,又一起陪著守歲,等回到王府的時候,已是三更盡頭。知道太妃每年都會等著自己回來,水溶一回來便往後堂走來。

房里的丫頭們慌忙的過來賀喜拜年,水溶應了一聲,道︰「太妃在嗎。」大丫鬟道︰「太妃已經回去歇著了,王妃在里面。」

微微愣了一下,水溶不動聲色的道︰「本王知道了。」紫鵑慌忙的道︰「王爺回來了,紫鵑這就去…。」

紫鵑還沒說完,就听水溶淡淡地道︰「不用,本王也有些累了,你們退下吧。」

掀起簾子,水溶緩緩地走進去,只見迎面黛玉靜靜的倚在軟靠上,平日清澈似水的眸子輕輕的合著,濃長的睫毛在她白皙的眼下留下一道淡淡的弧暈。

或許是睡得不舒服,黛玉淡淡的秀眉微微蹙著,縴瘦白皙的下巴沒有了素常的高傲,反而是一種柔和的含蓄。

第一次這麼靜靜地看著黛玉,水溶忽覺得自己的心竟然很平靜,而且有一種溫馨不知不覺的蔓延開來,一天來的勞累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或許兩人本來就應該這樣,自己在外面呼風喚雨,而她就這樣靜靜地等著自己回來,這樣的溫馨曾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渴望過,即使她依然是那一個博弈的棋子。

紫鵑有些擔心的在外面焦灼不安,卻听水溶低低的道︰「你去歇著吧,本王和王妃今夜在這里守歲。」

丫鬟過來輕手輕腳的服侍著水溶換下外面的朝衣,輕衣緩帶的水溶情不自禁的舒了口氣,抿了口茶,淡淡地道︰「都退下吧,記住外房派人守著,火要不斷,香要不滅。」應了一聲,丫鬟輕輕地退了出去。

房里的燈光很柔和,融融的暖意包圍著一切,輕輕地倚在黛玉身旁,水溶不由自主的低頭看著這個讓自己情難自禁,愛恨交加的人,此時的她就像天上飄渺的雲停歇在自己的身邊,有一份真實卻又有一份飄渺。

水溶一開始就承認,她是美的,從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水溶就這樣認為,她的美不同于自己的母妃,也不同于西院里的那兩個姨娘,她的美似乎是不沾塵埃的清,不食煙火的靈,無論與誰站在一處,都有一種別人無法掩蓋的光華,讓她永遠都是讓人矚目的。

不過這不是主要的,讓自己情難自已的是她的聰明,她的清高,她的驕傲,還有她那不經意間的清愁,一點一滴,已經都刻在自己的心里,想一下就是牽心扯肺。

忽的自嘲的笑了,水溶想起當初和南安王王爺初次見到的黛玉時的話︰「情之一字慎之要慎,陷下去不是粉身碎骨就是肝腸寸斷,弈冰是個自私的人。」卻原來有些事並不是自己的能決定的。

輕輕地嘆了口氣,水溶自言自語的道︰「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這一條路,我們注定會一起走下去,棋子也罷,利用也罷,我心甘情願。」

似乎是覺察到身邊有一股暖意靠著自己,黛玉舒服的動了動,將身子向里靠了靠,又放心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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