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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砥柱立 第七一章 西廂冷

自從陰氣逼人的高老莊大總管鄔老家伙來到福州城之後,不僅讓那些以劉中藻為首的閩系官紳發冷之外,像顧君眉這樣八面玲瓏的人物也是喘不過來。

當初她離開高老莊來福州,就是因為老家伙的手段越來越凌厲,使得高老莊內的錦繡樓幾乎無法立足,也讓顧君眉不得不把錦繡樓的重心轉到福建這里來。但是老家伙如今又是接踵而來,顧君眉只有趁著高旭離開福州的時機,打算來尤溪喘過氣。

但是,當她來到尤溪的時候,發覺更是喘不過氣來,因為高旭的猜疑和不信任,她已經完全被軟禁起來。

這也由不得高旭不去猜疑,時到如今,錦繡樓的底子,她顧君眉的底細,大約都讓鄔含蓄那個綽號為黑衣衛的同盟憲兵情報處模得一干二淨︰錦繡樓真正的東家是福建鄭氏,而她顧君眉當初能在南京秦淮河的妓場上游刃有余,除了她個人的能力之外,鄭氏的財勢以了她很大的助力。

她當初流落日本平戶尋父時,認識了鄭芝龍的原配夫人田川松,也就是翁氏。憑著翁氏的推薦,顧君眉回歸大明之後,以她的鑽營和投機,取得了鄭氏家主鄭芝龍的支持。她憑著鄭氏富可敵國的財勢,在南京秦淮歡場創建了錦繡樓,收羅了大批的揚州瘦馬,自小細心教培養,出類拔萃者無一不是花魁之選。憑著錦繡樓的美色開道,再加上海上貿易的巨額利益,使得明末時期福建鄭氏家族能以財色遠交權貴,以艦隊近攝巡撫,端的是如日中天。

去年清兵下江南,南京淪陷,鄭鴻逵的江防艦隊兵敗如山倒一般撤出長江水域,跑回福建老窩。滿清入主南京之後,錦繡樓的生意雖然受到了打擊,但美色在任何時期都只是附庸物而已,再加上鄭芝龍有降清之心,身在南京的顧君眉又成為福建鄭氏與南京洪承疇之間的聯絡人。

作為自小在妓場成長的顧君眉來說,見慣了人情冷暖,也見慣了南京權貴們的醉生夢死,再加上出身低賤,她向來沒有多少家國之念,以她看來,大明也好,滿清也好,食肉者鄙,都是一路貨色。她也一直以藤蔓自居,想的是如何攀上枝頭,借勢而立,活個自在罷了。

當初顧君眉領著一群姐妹從南京流亡到崇明高老莊,自然不僅僅是表面上的棄暗投明,顧君眉此行還是別有用心的。一方面是她對崇明高氏的好奇,特別是那個名譽江南的高大少爺的好奇,一個能被江南人民倚為抗清干城的人物,自然能引起顧君眉的好奇心。她那種追尋枝干的藤蔓心理,使得她對任何一個勢力的崛起都不會無視。

另一方面,顧君眉是打探高氏工坊的虛實,同盟軍的虛實,這些情報不管在福建鄭氏,還是滿清方面都能買到好價錢。

如果說柳如是富有節氣,投奔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同盟會事業,是飛蛾撲火;但她顧君眉不是飛蛾,她只是藤蔓。藤蔓雖然向往陽光,但她不會像飛蛾那樣「愚蠢」地撲入火中玉石俱焚。

藤蔓是在叢林中攀附在枝干上,一圈圈地向上爬,一路尋覓陽光,需要的是機心與決擇。

然而,時局的演變出乎顧君眉的意料之外,在吳淞與福州兩戰之中,同盟軍大捷,滿清鐵騎不可戰勝的神話破滅,隨後,富可敵國的鄭氏家族在短短的半年之內轟然倒塌。無論是紙老虎一般外強中干的滿清,還是煙消雲散的鄭氏,都只不過讓同盟會這個新勢力更上一層樓的台階而已。

在福州那個荒唐之夜,高旭強勢地終結了她的石女生涯,也讓她第一次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無論是作為藤蔓,還是作為女人,自那時起,顧君眉開始把高旭作為她的終身棲息地,因為她明白,放眼天下,以高旭這棵大樹的成長潛力,終有一日會冠蓋天下!

就算高旭成長不到她期望的高度,就算藤蔓的理想破滅了,但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她也不枉此生了。

一棵樹倒下了,藤蔓會選擇另一棵樹。

富有理智的攀爬是藤蔓的本能。

由于錦繡樓一直受到鄔含蓄黑衣衛的制約,而且隨著鄭氏家族的破敗,顧君眉從鄭氏再也得不到財力人力支持,再加上高旭對她以前的投機生涯早已心生芥蒂,開始大辦扶植柳如是作為錦繡樓新的當家人,所以,滿月復機心的顧君眉沒有資源支持,正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樣,對于自己一來到尤溪就被軟禁的境遇一籌莫展。

就在顧君眉這株藤蔓收心立節的時候,但以前那些大樹沒有遺忘她,比如鄭氏。

大樹雖然倒了,但泥土里還有一些根須,換一種說法,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盡管高旭幾乎把鄭氏的勢力在閩海連根撥起,但以鄭夫人翁氏的精明,以及鄭氏少主鄭森的堅韌性格,還是把鄭氏的一部分殘余力量收縮到日本。

與這個鄭夫人比起來,顧君眉無論在剛性上,還是在陰性上都差上幾分火候。

一直以來,鄭氏對顧君眉的支持並非沒有保障的,在這一點上,鄭夫人翁氏就早就布下了棋子。

葉子是鄭夫人翁氏的養女,自小練習日本劍道,武藝出眾,性格堅強,對鄭氏忠心耿耿。表面上葉子是顧君眉的婢女,實際上她是鄭氏利益的代言人,很多與鄭氏的聯系都由葉子經手,再把旨意傳達給顧君眉。

讓顧君眉更憂心的是,鄭氏最新傳給葉子的旨意竟是要暗殺高旭。

以顧君眉推斷,高鄭兩家同為海盜家族,所謂此消彼長,只要殺了高旭,高氏就眾龍無首,福建局勢亂成一團,沒有高氏的壓制,鄭氏就能順利地東山再起。而且既生瑜,何生亮,高旭給予鄭氏少主鄭森的心理陰影太大了。

對于鄭夫人的用意,顧君眉自然強烈反對。顧君眉也不是沒有想過把這事告訴高旭,但是她曾經身在鄭氏這艘沉船上,高旭早已心生芥蒂,就算說了,她也月兌不了嫌疑。所以,這些天來,顧君眉一直游說葉子,勸她放棄鄭氏的命令。

葉子雖然武藝不俗,但心機不沉,只要顧君眉穩住她,就難以成事。況且高旭的旭衛隊護衛森嚴,他個人又有一手魔術飛刀,想要刺殺談何容易。況且葉子要完成任務,沒有顧君眉的謀劃和支持,那是千難萬難。

作為鄭夫人的養女,葉子在日本自小時起也像鄭森那樣接受過武士道的訓練,她心志雖然堅強,但少了一份鄭氏母子翁氏和鄭森那樣的陰狠,再加上正值十六七歲的花季年華,隨著顧君眉一起失身于高旭,面對顧君眉的苦口婆心的勸說,在忠于養母鄭夫人,還是高旭的決擇中一時間也是迷失了。

葉子憂心忡忡地道︰「顧姐姐,就算我不動手,在日本有很多武藝比我高強的武士,他們精于暗殺,只要賞金合適,他們都會來的。」

顧君眉道︰「那些倭寇就算他們武藝如何高強,但只要他們來到大明,人生地不熟的,猶如魚兒離淵,你當鄔老狐狸的那些黑衣衛吃干飯的啊。老狐狸的耳目長著呢,不消說,在日本肯定有黑衣衛的暗探。你說為什麼我們一到尤溪就被爺給軟禁起來,肯定黑衣衛截得了某些消息。」

初到尤溪的第一個晚上,這座小小的縣城內外就炮聲轟隆,殺聲震天。縣衙的西廂里,包子人長得可口肥美,膽子卻是賊小,縮在被窩里打著哆嗦,只有顧君眉和葉子倆人在燭光下相顧無言。現在她們已被高旭圈禁,外面的消息一點都得不到了。

當鎮守縣衙的旭衛們發現飛賊的時候,葉子悚然而起,對顧君眉道︰「糟了,夫人肯定另派殺手來了。」

顧君眉臉容沉著,道︰「刺客真要下手,其實從福州到尤溪的途中更有機會,何必選在守衛如此森嚴的縣衙之內?」

葉子有點氣急,道︰「姐姐,真正的高手連皇宮也去得,何況是小小的縣衙。不行,我也要出去看看。」

看了看葉子的神色,顧君眉不由搖頭笑笑,道︰「平日里姐姐磨破了嘴皮,你還是嚷著要拿爺的命去要報答夫人的養育之恩,如果事到臨頭,你終于露出兒女情長來了,也不枉爺的一番寵幸,還有姐姐的一通苦口婆心。」

葉子俏臉一紅,又急道︰「姐姐,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說笑話,萬一爺有個三長二短,到時咱們難月兌嫌疑怎麼辦?」

顧君眉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的嫌疑就在黑衣衛的名單上掛了號了,再說,我顧君眉看中的男人哪有這麼命短的?你別急,以那鄔老家伙的手段,就算夫人能從日本派來武士刺客,包他們上不了咱大明朝的海岸。以我看來,今夜能在尤溪城內外折騰的肯定是一些地頭蛇罷了。」

顧君眉說罷,便見到窗外遠處屋檐上的一個黑影一掠而過,神色頓時嚴峻起來。顧君眉雖然身手低微,但眼力不差,這個飛賊的身手著實不低,不由沉著臉對葉子道︰「你去看看也好,無論如何也要護著爺的周全。」

葉子點點頭,馬上換了一套黑色夜行衣,輕輕打開窗戶,翻身上了屋檐,身手極為輕靈,一點都沒驚動廂房外的守衛。

對于葉子的身手,顧君眉還是抱有極大的信心的。她與驚起的包子倆人坐在廂房內,心里七上八下地等著葉子回來。過了一柱香時間,卻見葉子身上血跡斑斑地翻窗而入。

「怎麼回事?」顧君眉見葉子臉色蒼白,看樣子失血過多,連忙替她包扎傷口。

葉子道︰「姐姐,那個飛賊的身手比我高,我追逐了一番,也趕不上他,反倒讓他禍水東引了。」

顧君眉听罷一愣,細問其故。

葉子道︰「當時我藏匿在縣衙大門外的一株榕樹上監視著那個黑衣人,當爺剛從縣衙大門出來的時候,那人在榕樹後的屋檐上向爺射了一箭,把旭衛全引到榕樹下了,我趁著火槍的煙霧月兌身時,卻是中了爺的飛刀。」

顧君眉瞧著葉子身上的刀傷,不由有點哭笑不得,道︰「那個刺客是什麼路數?」

葉子道︰「姐姐猜的對,那人不像是幕府武士的身法。而且以我看來,他對地形極為熟悉,知道縣衙內每個警戒的死角,至于他那射向爺的那一箭,似乎收著幾分力,倒不像是鐵心要取爺的性命,只是利用我來金蟬月兌殼,借機擺月兌旭衛的追擊以及我的糾纏而已。」

顧君眉低著頭,沉思著那人夜探縣衙的用意,突然見幾滴血滴在地上,不由頓足道︰「葉子,你就這樣滴血歸來,旭衛循著血跡肯定馬上追來,這下咱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顧君眉剛剛說罷,廂外就傳來旭衛們急促的腳步時。

顧君眉只得把葉子扶回內室,看著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的包子道︰「婉兒,你馬上堵住門口,不讓那些旭衛進廂,就說我已休息了,不得打擾。他們要進廂搜查,也得要爺來。這次要是不能向爺當面說清楚,咱們全完了。刺殺之事是彌天大罪,就算爺放過我們,那鄔老家伙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的!」

顧君眉一直主持著高旭的福州行宮的內務,以她的身份,那些旭衛自然不敢冒然唐突,所以,顧君眉要包子去廂門外攔著,要高旭親自來,才有當面解釋的機會。

只是葉子听了顧君眉的話,想起那鄔老家伙的恐怖,竟是一陣氣急攻心,昏了過去。

正如顧君眉意料的那樣,那些旭衛沒有強行進廂搜查,只是廂房外的守衛越發森嚴,葉子要再想趁著夜色出廂,幾無可能,就算是插翅也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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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在程平以及一大群精悍旭衛的簇擁下來到縣衙後院的西廂。

由于刺客的血跡明確無誤地指向西廂,在旭衛隊軍官的指揮下,早就把西廂圍得水泄不通。那旭衛隊軍官見到高旭親自駕到,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忙地迎上去解釋詳情。高旭卻是擺擺手,望著西廂緊閉的廂門,沉聲道︰「開門!」

高旭的聲音一出,那廂門立即應聲而開,露出包子那花容失色的俏臉來,吃吃地道︰「爺……你來了?」

高旭只是沉著臉嗯了一聲,舉步走進廂門。程平以及那近衛隊軍官領著一隊旭衛正想尾隨著高旭進廂搜查,高旭身形微頓,想了想,舉手示意地向眾人阻止一下。程平見罷,心中雖擔憂高旭的安全,卻不敢違抗高旭的命令,只得與眾人一起止步于廂門。

等高旭走進廂門,那包子望了一眼門外那些如狼似虎般的旭衛們,立馬心驚肉跳地關上廂門。

高旭無視包子那驚惶失措的神情,也不理她抖著身子貼過來的搭訕,徑直向內堂走去。

高旭一進內堂的廳門,只見堂內幾支燭光在閃耀著,那顧君眉一身盛裝,靜靜地坐在椅上,靜靜的望著走進來的高旭。

隨著高旭走進的包子受不了空氣里幾乎凝固成實質一般的壓抑,渾身禁不住冷汗淋灕,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逃一般的退出內堂。

高旭邁入內堂的門檻,一步步走到主位上,一坐下,然後調整了一下呼吸,再定眼望著顧君眉。

倆個人的神色似乎都很冷靜。

顧君眉本以為高旭會怒氣沖沖而來,傾注他的雷霆之怒。

但他沒有,神色平靜得讓顧君眉心涼。顧君眉覺得只要能解開這眼前的誤會,就算身上長有一萬嘴也不嫌少,但是面對高旭的平靜得幾近冷然、生分的神色,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隔了半晌,高旭問道︰「葉子呢?」

高旭覺得那個刺客縴細的背影有點熟悉,而且旭衛循著血跡追蹤到西廂,更是讓高旭心冷。這顧君眉雖然有點技藝在身,但絕對沒有那種飛檐走壁的身手,而且她的身影也沒有那般縴細。包子根本不通武藝,弱女子一名,而且她體態豐腴,符合背影和身手的,只有是葉子。

顧君眉向內室望了望。

高旭順著顧君眉的目光走到內室的門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葉子,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確認了那是由他的小刀所造成的刀傷。

高旭望著昏迷中的葉子,一語不發。

良久之後,高旭又看了顧君眉一眼,仍然不問一言,顧自向門外走去。

就在高旭轉身離去的時候,顧君眉第一次生出惶恐的神色來,忍不住抱著高旭的後背,淚如雨下。高旭感受著背後她那抽泣的潤濕,僵硬的身體軟化了一下,良久之後,又輕輕推開了她,走出了西廂的大門。

當西廂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時,響聲震得顧君眉渾然一顫。

包子從內室時沖了出來,對顧君眉道︰「姐姐,你怎麼不跟爺解釋一下啊,葉子不是刺客。」

顧君眉苦笑地搖搖頭,道︰「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沒用了。」

接下來的幾天,高旭再也沒有來。

尤溪縣衙的刺殺事件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

又是一天凌晨,顧君眉倚在窗口,望著東方上空的晨曦,喃喃自語道︰「最大的懲罰莫過于無視,現在連一個見面的機會都不給了。唉,要殺要剮給個說法呀,等著下油鍋的滋味真是讓人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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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會總理事長、會長及同盟軍督帥高旭初到尤溪的第一日晚上,礦匪在東城門發起一次大規模夜襲,但在旭衛鎮的炮轟下作鳥獸散,城內的亂民四處縱火,在上任不足一月的同盟會尤溪縣理長葉翼雲的撲救下,火災沒有蔓延至全城。

很顯然,這是一次有組織有計劃的夜襲行動,礦匪雖然在縣城大張聲勢,目的是趁著同盟軍重兵雲集城內,城外高氏礦場守衛空虛的時機,破壞高氏礦場的水力機械設備,以及新建的高爐。

高爐雖然被礦匪炸了,幸好耿雲部的援兵及時奔赴城外,那些高旭工坊出品的水力機械沒有受到破壞,而且陳永華以及馬三炮為首的工匠們的人身安全也沒有受到損傷。

數日之後,安義鎮的劉子軒部從戴雲山的剿匪戰中傳來大捷,攻破了白馬寨,直接搗毀了礦匪的老窩。

一時之間,在同盟軍的威勢之下,尤溪各地禁若寒蟬。

這些天來,高旭沒有再住到尤溪縣衙,而是住在城外初建的高氏礦場內,與陳永華以及馬三炮這些工匠們一起,全身心投入精練鋼鐵的技術開發之中。

在技術細節的操作上,高旭自然無法與馬三炮這些明代工匠相提並論,但在大煉鋼鐵的理論上,身為後來者,憑著超越時代的見識,高旭倒是做到了達者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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