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在和怎樣的一個男人糾纏。我脾氣那樣倔,我要自主,要平等,要面子要骨氣,偶爾要到不知好歹的地步,他對我百依百順。我不要他的錢,他便收了我的房租,然後送我五百畝的莊園,他高明我太多,讓我一邊腰纏萬貫一邊還得意于自食其力,說瞧,我連房租都還在自己付。我想見他,想到夜不能眠,想到不講道理,想到懷疑他的程度,懷疑他像大灰狼一樣欺騙了我這小紅帽的感情,殊不知他卻只想護住我。
即便身在獄中,他也照樣運籌帷幄,他想護住我,便能護住我。他無所不能。
這是頭一次,有人不過對我丟出區區一張感情牌,便讓我自慚形穢。
「我該怎麼做?」我抬頭,問趙熾。
「照他的意思做,」趙熾也蹲來,「不去見他,好好生活,不要處于險境中,不要生病,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認為他的苦心你無以為報,至少,你可以回報他一份心安。監獄里的生活比你想象中更加難捱,他也不過是個常人,也會胡思亂想,你不要給他胡思亂想的機會。惚」
我哭了。之前的九十八天不過轉瞬間,周森從未離開,他不想離開,便不會離開,誰也帶他不走,只要我用力感受,連他的溫度都還真真切切。
外面傳來我媽的腳步聲。趙熾站起身,再伸手將我拉起來。
「吃飯吧。」我媽自然不知外面已天下大亂,她有她自己的世界溫。
我背對著她,一邊抹干淚水,一邊答好。
「你可是比五大三粗的保鏢會煽情。」我打趣趙熾。
趙熾笑了笑,沒再說話。他有著恰到好處的分寸。
「她會有危險嗎?」我指的是刑海瀾。
「她是公眾人物,會比你多一層保護傘。而且,周森也安排了人給他,嗯,是……五大三粗的保鏢。」趙熾面面俱到,「你不用對她抱歉,這樣的新聞也是一種炒作,說不定對她利大于弊的。」
「互相利用嗎?」我搖搖頭,「刑海瀾對周森是有感情的。」
趙熾淺笑︰「這我相信,周森從來不是無人問津的家伙。」
趙熾留下來吃飯,家常的三菜一湯,我媽從前是有一手好廚藝的,但自從我爸過世後,便不再燒我爸愛吃的菜,我從不勉強她,她燒什麼,我就愛吃什麼。我故意選在飯桌上對趙熾攤牌︰「上次和你說的事,你就幫人幫到底吧。」
有我媽在場,趙熾至少不能臨陣月兌逃。
他保持緘默,我只好再邁一步︰「就是上次,在電梯間我和你說的事。」
「想要推翻它嗎?」趙熾如常夾菜,見我悟性不高,又解釋了一句,「你妄下了一個定論了,但是不合你心意,所以想要我推翻它嗎?」
趙熾一語中的,但我不承認︰「我只是……想要真相。」
「可是抱歉,這件事我真的幫不了你。」
我一時心急︰「你明知道真相的,是不是?」
「是,我查都不用查,我明知道的。」趙熾供認不諱,「但我也有我的原則,有些事,我是不會插手的。更何況你真的準備好面對真相了嗎?真的準備好了的話,你大可以親手去查,任何秘密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因為它埋得再深,也深不過人心。」
我又一次被揭穿了。愣頭青的外表下,我膽小如鼠。
啷一聲,我媽手里的碗掉在了飯桌上,她面無血色,撂下筷子匆匆回了房間。
夜里,我媽背對著我蜷縮在床上,而我背靠著床沿坐在地上。連日來,周森介紹的中醫的處方療效日益明顯,她一直睡得安穩,今天卻被我的魯莽打破了。晚飯後她只問了我一句話︰那個叫莊盛的小伙子呢?我答不上來。
她只當我孔昊之後有個莊盛,莊盛之後有個趙熾,只要我開心,她便不過問半句,可偏偏今天我把趙熾逼上絕境,對我厲聲厲色。女兒被人甩了臉子,她自然不開心。可我又能說什麼?說他們不過是一顆顆的煙霧彈,而煙消霧散後,那真正讓我歡天喜地,讓我肝腸寸斷的,是那個叫周森的小伙子?
我抱住頭,一個字也不能說。
「小粉」的車胎被扎了。趙熾在將我送到「ht」後,替我叫了拖車,然後建議我這段時間還是暫別「小粉」的好。
焦世天會給我下馬威並不稀奇,好在他姐姐到底比他公私分明些,保住了我的飯碗。但在焦世天無賴地將我的辦公桌拖到了廁所門口時,她也只好裝作要事纏身,躲進了她的辦公室。人家是親姐弟,自然不會為我這個外人反目。
廁所門口我倒是沒半點所謂,周森要我好好過,我便好好過,那麼飯碗首先是要留下的,朝九晚五,忙里偷閑,這樣才叫好好過。
「安家家紡」在被收購後,許諾仍留下了。她在去探視了周森之後,例行約我吃飯。
「你就這樣出來……行嗎?」許諾見我還是本來面目,不免擔心,「正是鬧得凶的時候。」
我胃口不差︰「我問過趙熾了,用不用喬裝易容,他說暫時還是爭取不受影響的好,謹言慎行些就是了。」
「嗯,很快會過去的。」
「趙熾說了,鬧到這個份兒上了,司法部門不可能不介入的。而且他和周森也在向外放消息了,很快會把我擇干淨。」我像是要為了周森而活似的,抬手又要了一碗米飯,然後反過來寬慰許諾,「嗯,很快會過去的。」
「你和趙律師……好像很熟了哦?」許諾早早就撂下筷子了。她的日子比我更不好過,瘦了一大圈。
「算不上很熟吧。」我迫切地換了話題,「和我說說周森,他那麼自大的人,在里面真的沒受欺負嗎?你和他說,伸頭一刀,縮頭也許就躲過一刀,只當虎落平陽被犬欺。」
究竟是不是刑海瀾的初衷我不知道,但她的確佔據了越來越大的新聞版面。她對和周森的戀情供認不諱,直言周森才是致癌染色劑一案最無辜的受害者,並信誓旦旦會不離不棄。這是她一廂情願,又或是和周森共同出演,我同樣不知道。
但我嫉妒得雙目都猩紅了,我藏在暗處,苟且偷生似的。「喜愛美足會所」仰仗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單喜喜當初不把周森的錢當錢,可著勁兒砸的裝潢,順利轉讓出手,且還談下了天價的轉讓費,賬目林林總總算下來,不賠不說,還略有盈余。單喜喜親吻著銀行卡︰「畢心沁,我是個高級的二道販子。」
單喜喜還說了,這說不定是她誤打誤撞出的一條財路。
崔西塔擔任了那部電影的女一號,就是講述人體模特的那部,制作陣容強大,怎麼看怎麼不像蒼井空的同行。我以為這對單喜喜而言又是一晴天霹靂,結果她不過是唏噓︰鬧了半天,這世界還是挺真善美的?這時的單喜喜已和模特圈井水不犯河水了。
王墨同意了和單喜喜重修舊好,但立下了不平等條約,說白了,他就是要騎驢找馬。單喜喜魔障了似的點頭如搗蒜,真當挽回了王墨,就真回得去那白紙般的青蔥歲月。
六月初的時候,老李頻頻對我發出邀請︰「畢小姐,今年的薰衣草尤其的茂盛,快來,快來啊。」
而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帶著一對新人去到伊犁,去到那叫「遠香」的薰衣草莊園舉行婚禮。倒不是捱不過只身一人的旅行,相較于一百五十四天前,我從容了太多了,只是在想,如果在那片如夢般的紫色中,有一對男女相擁親吻,訴說著海枯石爛的誓言,那麼我在想到周森時,也會如痴如醉吧。
可「ht」還不等獨佔鰲頭,便漸漸惡名遠揚了。在「京都水鄉」舉行的第一次婚禮,由我負責,當天早上,所有木舟的船槳不翼而飛。焦世天進言︰「沁沁啊,要不要我幫你調一批腳踏船來啊?鴨子造型的那種,嘎嘎嘎,嘎嘎嘎。」
等在五公里之外的河溝找到船槳時,婚禮已延時了兩個小時,最終草草收場。
焦世天向姐姐控訴我的失責時,焦總自然心知肚明,搗鬼的人除了她弟弟別無他選。但知道歸知道,充其量是又一次保住我的飯碗。
焦世天缺什麼也不缺女人,只不過趙熾三天兩頭來接送我,他還真就咽不下這口氣,而人往往,會叫一口氣活活憋死。
「ht」前前後後又吸收過幾滴新鮮血液,但一律過不了試用期,就被焦世天一干皇親國戚趕盡殺絕。只有我,仍在廁所門口站如松來坐如鐘。
我始終等不到去伊犁的那個機會,而老李對我下了最後通牒︰「畢小姐,三天之後,我們就要開始收割了。」
我打包了行李,把錢包貼身收好,然後便接到了趙熾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