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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入宣室殿前的廣場,已見李福生一路小跑著趨前,親自扶了她的手上階道︰「娘子可來了,聖上正在發脾氣呢,把奴婢都給轟了出來,娘子快去勸勸吧。」
未央聞言頗感驚訝,見他神色憂慮,大不似往常。暗暗想李福生服侍宇文邕多年,見慣宮中各種大小場面,堂堂宮闈局總管,叫他這樣驚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微微斜眼,問道「何事?」
李福生壓低聲音道︰「今日早朝,聖上每發疑義,都給頂了回來。」
未央心底猛地一驚,腳下凝滯,宇文護閉門不朝,對朝堂的掌控卻越發逼緊,前幾日還只是封駁了宇文邕的朱批,如今干脆連早朝論議也不許了。她深蹙眉頭扭頭看向李福生,口中極輕緩的問道︰「其他大臣呢?」
李福生低頭看著台階,思索著答道︰「衛國公不朝,齊國公未曾回京。」
未央已明了,失了兩個最有力的支持,士族閥門自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宇文護作對,其他的大臣就更不用說了。不禁暗嘆口氣,宇文邕最忌諱的兩個兄弟,恰恰又是他唯一的依賴。這麼想著,未免覺得宇文邕用心太過急躁,沒有萬全的準備就想同時解除所有的掣肘又怎麼可能?越是這麼想,未央越是覺得她一味執著的保得宇文憲和宇文直是正確的選擇。
正想著,殿內忽然傳來「 當」一聲玉器落地碎裂的聲音,良久,殿中只是無聲而可怖的寂靜。
未央與李福生面面相覷,李福生盡是焦急的神色,小聲道︰「娘子快進去吧。」未央點點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讓他放心,伸手推開了朱紅色的殿門。
宇文邕坐在御座上,一股怒氣凝在眉心,如屋外層層烏雲,凝固不散。未央悄步走進,也不問也不說,只輕輕蹲下拾起那些玉盞碎片。
「子童!」
未央手中一停,心陡然沉了沉,每當他需要她的時候,便會如此喚她,許是心境已非往昔,故此听來格外滲人。抬頭向他時,換了副面容,笑道︰「聖上這是做什麼,再生氣也莫要和自己過不去呀。」她把撿起的碎片放在龍案一角,迎了上前。
宇文邕伸手摟過她坐在身邊,神色緩和了許多,嘆問道︰「你都知道了?」
未央淺淺一笑道︰「都把李福生嚇成那樣了,我怎能不知道。」
宇文邕牽住她的手,指著案上的一本奏章道︰「你自己看。」他恨聲未止︰「宇文護實在膽大包天!」
未央微微一愣,心想宇文護又搞什麼,依言取過奏章來看,一看之下大驚失色,竟也恨聲道︰「可惡!」
原來這一道奏章,寫的是突厥王子阿史那大邏便率使臣叩見,兩國互通來使本屬常事,可惡之處在于,宇文護並未請示宇文邕已發詔令,這分明是當宇文邕這個皇帝為虛設。
未央傾吐了口氣,合上奏章,盡可能讓自己平靜的問道︰「王子帶了多少人來?」
這才是最重要的,宇文邕卻沒能給她好的消息,頹然道︰「唐公密報,突厥十萬呈兵永豐榆林(隋時以此地築塞修長城,即今榆林塞。)」
未央勃然色變,雙手已禁不住顫抖起來,「好快……」
「是很快。」宇文邕的聲音很沉,低的竟乎有些放棄的意味。
未央鎮了鎮心神,取了稍許蒙頂茶葉放入青玉茶盞中,用小爐煮著的水沖開泡著,放在他面前,款款溫言道︰「聖上不必擔憂,聖上有士族門閥支持,宇文護到底不敢怎樣。」
宇文邕一掌重重擊在案面上,怒道︰「要朕做孝閔帝,明帝?!」
未央心下微微一疼,連忙握著他的手道︰「聖上息怒。不必為他這般生氣,豈非傷了自己的身子,更不值得,咱們不是沒有法子的。」
宇文邕一言不發,但見額上的青筋累累暴動,怒極反笑,道︰「是有法子,五弟手中有四萬精兵,若能趕得及回來,宇文護是不敢怎樣。怕就怕他提前行動,若是逼宮,朕只能對他俯首稱臣。」
未央悚然,旋即垂眸,她終于明白宇文邕的謀算,宇文憲在東境發難,宇文護自會全力鎮壓,屆時兩敗俱傷下,他就有坐穩朝堂的可能,即便不能剪除掣肘,也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做一個傀儡君王。只是這一切,被她打亂了,這樣驟然知曉,心下狂涌出酸澀的疼痛。對或錯都說不清楚,這個宮廷里,他有他的無奈,她也有她無奈。帝王將相、後妃嬪御,又有哪一個不是活在自己的無奈里,不能自己?
未央情不自禁的抱住他的腰身,將頭靠在他的懷里,安靜而輕聲道︰「對不起。」
宇文邕的身子猛地一震,長嘆一聲道︰「我本不想讓你知道。」
未央心里霎時涌起一股酸澀之意,愧疚的眼淚滾落下來,「我只是不想再見到兄弟相殘,至親手足別離。」她淒惶的解釋著內心深處最怕再見的景象。
宇文邕低頭看著她,緩慢而輕柔的模著她的頭發,良久都不曾言語。
他們都一樣,一意偏執,傷害了誰?都不知道,只是過往種種都有口難辯。
「他們會明白的。」宇文邕嘆道。
有些話不說就沒機會了,未央略一想,輕輕離開他,道︰「妾身听說聖上沒見六公爺,妾身以為聖上該見他一見。」
「哦?」宇文邕微覺好奇。
未央道︰「六公爺雖然被削去爵位,但他仍得太後鐘愛,他是聖上看住太後的棋子。聖上若然找不到理由,大可都推到宇文護身上,六公爺必然對宇文護更加憎恨,這豈非兩全其美?」
宇文邕眸中精光一閃,輕輕撫上她的肩胛,嘆道︰「子童的話總是能令我煩亂的思緒豁然貫通。」
未央甜和微笑道︰「是妾身了解他們,才可對癥下藥。」
宇文邕又問道︰「那咱們該如何對付宇文護?」
未央想了一想,揣度著他的心思道︰「不能只寄希望于齊國公,宇文護手中掌控了長安的兵權,咱們要從各地開府軍著手,嗯……征南的軍權還沒有回到宇文護手中,大可乘此機會分解奪取,此事若能委于六公爺最好不過。」
「你的意思是指權景宣和田弘的開府軍?」宇文邕思索著她的話道︰「他們豈會甘心交出兵權來?」
未央不語,望著他只抿著嘴笑,笑的有些晦澀和陰森。宇文邕看的微微一愣,恍然大悟,伸手拍案道︰「朕怎麼忘了還有一個南梁。」
後梁本是大周屬國,因地處西南宇文護對其勢力薄弱,但名義上後梁是對大周臣服效忠,奪取控制後梁的軍政,連宇文護也奈何不得。
「你和從前大不相同了。」宇文邕頗為感嘆的說道,語氣低沉的有些無奈。
未央牽強一笑,拉著他的環帶垂頭道︰「聖上是否覺得妾身變得心狠手辣了?」
宇文邕摟住她嬌柔的肩膀,柔情無限的道︰「不,朕很欣慰,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勇氣面對風霜相逼。」
當听到他提風霜相逼時,未央身體明顯震動了一下,宇文邕凝望著她,抬手往耳後拂去了她的亂發,輕聲問道︰「害怕了嗎?」。
自選擇和他站在一起就沒有害怕的機會,或許也由不得她去選擇。未央只是搖搖頭,一時想不出話來講,只是低頭扭著他的衣角道︰「妾身不怕。」
「我這個皇帝是否做的太窩囊?!」他說的憤恨,就如同多年來的無奈和隱忍,是他最憎恨的自己。
未央咬住下唇,輕輕離開他,抬頭望著他,心想就賭一次吧,真的就賭這一次。她起身,宇文邕愕然,她不管,退步到龍案旁跪下,道︰「請聖上冊立阿史那吧。」
宇文邕虎軀巨震,不能置信的看著她,眼神變得狠厲起來,只听得「 當」一聲巨響,未央身側的龍案被掀翻,案上的東西「嘩啦啦」散落了一地。
「胡鬧!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宇文邕近乎暴怒的吼叫道。
胡鬧,這是胡鬧嗎?不冊立阿史那不正是因為他擔心突厥勢力深透大周朝麼?未央硬起心腸,斷然抬頭直視他道︰「只有冊立阿史那才可緩和與突厥的關系,宇文護也才會放松警惕,聖上也才會有更多的時間……」
「閉嘴!」宇文邕狂怒。話未完,李福生的聲音已在殿門響起︰「聖上?」
未央立即揚聲道︰「沒什麼,不礙事,等會兒喚你。」說罷她轉頭目不轉楮地望著宇文邕,恭恭敬敬的叩頭,再請道︰「妾身不忍突厥南下亡我大周江山,更不願因此而生靈涂炭,請聖上冊立阿史那為後,恭迎晉國公還朝!」她一字一句的清晰,每一下都似掐在心間。
他會答應的,就像從前他答應她留宇文憲一命一樣,帝王之道在于權衡,只有這個法子,才可拖延時間,才可讓他謀求到萬全籌碼給與宇文護全力一擊。
宇文邕眼底的暖意漸漸褪去,只余下憤怒,「朕寧可不要這個皇位,也絕不要失去你!」他低沉的聲音夾雜著無限的痛惜和堅毅。
未央為此動容,幾疑身在夢里,區區幾個字讓連日來的憋悶與痛苦仿佛如噴薄的井水迸了出來,伴隨著渾身劇烈的發抖淚如泉涌,搜腸刮肚的伏地痛哭,這樣的哭讓她幾欲昏厥。
宇文邕蹲下來,狠命的扳直她的身體,「你真的心狠,為什麼你能這麼無動于衷!」
未央被晃動的只覺全身骨架都散了,哭的也沒了力氣,痴痴的笑道︰「因為我答應過你,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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