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過去好幾天了,潛小麥還是心有余悸。面對著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還是隱隱想吐。勉強動了小半碗飯,就擱了筷子。
「別浪費食物,這碗都要吃光。」彭辰輕聲薄責。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惹來一記憤怒的眼光。潛小麥動作迅速,一骨腦兒把剩飯往他碗里撥。都是他害的,活該他吃剩飯。
「不要瞪我。我都開得跟蝸牛一樣了,是你自己心理素質太差。」
彭辰覺得自己很冤枉,明明只是中速,想帶她看看風景創造個浪漫的記憶。哪知,她絲毫不解風情,當面就吐給他看。回城的途中,他都慢得跟蝸牛似的了,她還是喊想吐。一輛輛汽車、貨車、摩托車呼嘯著超過他時,車主回過頭來看他的眼神,那個得意啊,讓他暗自後悔今天為什麼開的不是自行車。
「山路是用來飆車的嗎?你去問問,有幾個傻瓜會開著跑車上山路。」潛小麥堅定地認為自己心理素質還過得去,對他倒打一耙的行為強烈鄙視。
彭辰自知不及她伶牙俐齒,話到嘴邊打轉,但又識相地吞了回去。
「今天輪到你刷碗。」潛小麥抽了張紙巾,抹抹嘴起身往書房走。
總得來說,他們的小日子還是過得挺舒服的。除了周末會自己動手做飯,平時上班一般都在「新彭記」解決,偶爾帶回家用餐,也就簡簡單單刷個碗。
彭辰已經習慣她的輪流法,從後面喊她︰「不再喝點湯嗎?」。
「不喝了,你全包了吧。同學群里熱鬧得很,你快點收拾好過來。」說話間,她已經三步兩跳竄到筆記本前加入群聊。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聖誕夜。對華陽這樣的小城來說,真正過聖誕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只是跟在滿大街商家的聖誕營銷活動後面,瘋狂消費,瘋狂刷卡,瘋狂慶祝。
本來,沈周和彭辰商量著,邀請在華陽的同學朋友晚上出來鬧一鬧。結果,大家上了一天的班都是興致缺缺。小城娛樂的地方很有限,無非就是飯館、酒吧、KTV老三樣,早玩膩了。
另外也有一個關鍵的因素,就是冷空氣襲卷江南下起了凍雨,天空陰暗陰暗的,到處濕轆轆冰冷一片。大家望著天空興嘆,冬至日艷陽高照,看來這個年兜是跑不了雨雪交加了。與其跑出去吹風挨凍,還不如躲回家舒舒服服開著空調玩群聊。
潛小麥進去的時候,群里早就沸騰了。
與國內店家聖誕期間通宵達旦的經營方式不同,很多國外的店家在這一天都會休息或者提前打烊。所以這個時差,很多老同學都已經懶懶窩在家里。班長沈周盡職盡責在嘻哈問候著,鑒于金田人的務實,聊的無非都是「生意好嗎」「今年賺了多少」「明年準備干嘛」之類的話。
朱守斌一個人躲在群里,默默地……默默地……畫著圈圈︰「一堆見利忘義的生意人,大過節的,一天不談生意經會死啊?」
立馬引來「棒槌」「飛刀」「牛糞」無數。
一片棒打過街老鼠中,潛小麥勇敢地挺身而出︰「模模,咱們不和那些‘俗人’為伍。金田生意人近百萬,科學家可是用一只手數都還嫌多。」
沈周立馬渾身是刺,嚷嚷叫道︰「說誰呢?你說誰是‘俗人’?」
「說得就是你。」屏幕不約而同冒出兩句一模一樣的話,分別來自朱守斌和劉飛鵬。
「不服,是吧?那就讓你心服口服。你們兩個未來的科學家、醫學家,先丟串專業術語砸暈他。」潛小麥發號施令,朱守斌和劉飛鵬嚴密跟進,一串「¥○?℃&※ψΣ⑻」砸得群里人眼花潦亂。
三人擊節稱賞,迅速建立統一聯盟,急得沈周急急找外援︰「彭辰呢,死哪兒去了,怎麼還不來管管他家的潑皮?」
「別找了,他碗還沒刷好呢。」一句話,雷得沈周遍地打滾找牙。群里發出陣陣不可思議的驚嘆,要求上圖片眼見為實。
潛小麥得意地呲牙,裝沒听見,盯著屏幕,看朱守斌和劉飛鵬兩個「專家」級別的人閑聊。
朱守斌︰「你在干嘛?」
劉飛鵬︰「看書,要準備考核。」
朱守斌嗤之以鼻︰「不是吧?我是找不到人玩,沒地方玩,你在國內還玩啥自閉假用功?」
劉飛鵬好脾氣地笑笑,反駁︰「你可以找同學玩啊?」
朱守斌想都不想就回答︰「不要外國人像猴子,我不要跟他們玩。」
天啊,潛小麥一口零食噎在肺里,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多麼形象的比喻,多麼童年時代的語言啊。難道所謂「專家」的腦子,真的異乎常人來得純潔天真?看來朱守斌很有發展成「大家」的潛質哈。
外面,彭辰悄沒聲息地透過房門探視,見潛小麥坐在筆記本前又咳又笑獨自樂得歡,旁邊桌上的零食已經被消滅得七七八八。這副樣子,誰會相信她想吐沒胃口來著。
群里,劉飛鵬再接再厲yin*朱守斌︰「那你可以去街上玩啊?」
朱守斌仰天長嘯︰「街上空蕩蕩的,連個毛都沒有。玩什麼玩?」
劉飛鵬不信︰「聖誕節,咱們國內都很熱鬧的啊。」
突然地,身在番邦,朱守斌的民族自豪感像泉水一樣汩汩冒出︰「那是,咱們國家,死個人都比番邦過節熱鬧。」
潛小麥再次笑噴。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正想去拉了彭辰過來同樂,客廳電話響起,接著便有了輕微的說話聲,便只好做罷。
再轉向屏幕時,沈周不知什麼時候又轉過來強勢插入了︰「既然祖國母親這麼好,你還不快點滾回來?放假都好幾天了,你在加州孵蛋玩啊?」
朱守斌委屈地暴吼︰「你以為我願意啊?布雷斯那個變態接了好多項目,強制我免費給他打工……」
沈周強烈鄙視︰「真沒用你居然還有臉說。聰明的話就馬上甩了他,回華陽後我給你個總經理當當。」
朱守斌才不上當,一語道破沈周的玄機︰「少裝了,你是自己想偷懶吧。就你們那個小不啦嘰的土冒山莊,我寧可跟著變態混了。」
沈周惱羞成怒︰「有病既然你是自願跟著變態的,那還喊什麼強/暴」
群里又是一片沸騰歡呼。朱守斌馬上變身暴龍,刀、槍、劍、戟,十八般武器往沈周頭上丟,兩個大男人嘶吼扭打成一團。
潛小麥看得正入迷,突然被蕭阿黛點了名︰「干什麼呢,半天不說話?上個月我在‘唐人街’踫到黃若蘭老師,她說你原本準備來巴黎繼續進修的,怎麼不來了?你來的話,我也多個伴啊。」
潛小麥手指頓在鍵盤上,不知道該怎麼說。正思索著,潛水的南薇薇突然冒了出來︰「不要啊小麥走了,我怎麼辦。」
蕭阿黛劈頭給了她一顆爆栗,外加一個氣勢恢弘的拳頭︰「你這丫頭不會游泳,還學什麼潛水,小心溺斃了。」
南薇薇苦著臉喊冤︰「沒辦法吶,我還有好多‘作業’沒做完。」
潛小麥哂然,看來南浩然是把南薇薇當成「萬精油」培養了,什麼事情都讓她插上一手。前兩天,居然還派她這個外行,代表他來主持設計部的用料明細討論會。想了想,十指飛動敲上一串字︰「有陣子沒跟黃老師聯系了,她現在看起來精神怎麼樣?」
蕭阿黛回答︰「很好啊。說實話,我真的好嫉妒她。光陰荏苒,過了這麼多年,時間一點都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反而愈發顯得光彩照人了。」
潛小麥呵呵淺笑︰「她是時間雕琢的氣質美人,我們常人哪能隨便豈及。」時過多年,黃若蘭依然是她心頭宛若朱砂痣的偶像。
如果說,楊新蓮是情比金堅一開始就認定家境貧困的李峰,隨他遠走異國他鄉艱苦創業,那麼黃若蘭則是過慣了優渥無慮的生活之後,天有不測風雲,突然陷入丈夫經商失敗、親戚反目索債的困境。
那年的冬天,黃若蘭堅決反對丈夫關掉店面回國,一個人處理掉國內所有的房產和家業抵債,然後毅然絕然辭職帶著兒子遠赴巴黎,同丈夫一起力挽狂瀾重新打拼。
看多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也听多了各式各樣的離婚理由,對黃若蘭的勇氣和舉止,潛小麥是深深佩服的。自從黃若蘭在巴黎開始經營畫廊,她就把自己的畫作投給了她,從最初默默無聞的業余畫者,到現在獨具特色的水墨畫家,她們合作無間,共同進退,彼此的命運不可謂不惜惜相關。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眾人嘻嘻哈哈玩鬧著。直至桌面的零食消滅殆盡,潛小麥回過神來,看著一堆空空的包裝紙有些不可置信,這才隱隱覺得口干,起身準備去廚房倒開水。
剛走到門邊,就隱約听見彭辰站在陽台改裝成的小客廳,面朝窗外,冰冷著聲音說︰「你們說話不算數。」
……
「拿不到大使館證明沒關系,可以先訂婚辦酒席。」
……
「那就先回國。訂了婚,我和小麥再陪你們一起出去。」
……
「挑什麼日子?擇日不如撞日。我生日那天,領證、婚宴一起辦了。」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麼,彭辰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看得出來他在拼命壓抑著,但聲音里透出的絲絲寒意,還是無端讓人覺得背脊發涼,仿佛芒刺在背。
潛小麥定定地凝視著,心里炸毛,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感覺到背後的視線,彭辰轉過身來。燈光下,他的臉色一白,眼神陰暗而寒冷,仿佛窗外的凍雨,一接觸就讓人覺得刺骨地陰冷。
看到門內的身影,他的身子頓住,僵硬地說了句「就這樣,先掛了」,然後就直直站著,定定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靜靜地對峙著。沉默,連周圍的空氣都凝結冰凍起來。
末了,還是潛小麥輕輕開口打破了室內的岑寂︰「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你的少爺脾氣了。」一直都知道他不可能都如表面溫潤如玉,卻沒想到他動了氣會是這般冷颼颼地陰森恐怖。
听她這麼說,彭辰暗暗松了口氣。臉上冰寒的神色慢慢消去,走過來默不作聲攬她入懷。潛小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緊緊抱住她身子的強健雙臂卻勒得她隱隱生疼。
「彭辰,你別這樣。我會害怕。」她低喃。
「別怕有我在。」他低語,聲音隱隱有些內疚︰「爸媽還有事情沒處理好,機票訂得很遲,要小年夜才能到家。」
「知道了。那也很快,就個把月時間了。你記得……要早點回金田,把老宅整理好了等他們。」潛小麥很想笑著跟他說沒關系,卻發現嘴角根本扯不動。大家都是狐狸,誰會把這個借口當真。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只是沒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麼快速。如果可以,她真的真的但願長醉不復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