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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189進門威

樓下風起雲涌開起批斗會,樓上仍是一片風平浪靜。

潛小麥一個人在書房淘弄了半天,一堆的青瓷陳設擺件在地上排開,準備一一裝箱,帶回華陽給孩子們開開眼界。

這本是不多的活兒,卻因為其間源源不斷的電話而被無限拉長。

事實再一次強硬證明,中國贏得抗日戰爭完全是必須必然的瞧這信息傳播得多迅捷。潛小芬、鄒佰瓊、孫紅梅打來電話表示嚴重關注還情有可原,咋遠在西部上學的阮慧慧耳朵也伸得這麼長呢。

好不容易打發完一干八卦男女,掛斷電話,潛小麥重新收拾起被搬得七零八落的書房。一雙手悄沒聲息從背後纏上她的縴腰,緊接著,後背便貼上了熟悉的溫暖胸膛,淡淡的薄荷味兒,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你回到家後,都不理我了。」

好哀怨的控訴。

「這不是讓你有更多的時間和空間表現自己嗎?」。

「那我表現得怎麼樣?」語帶得意,明顯摻著邀功的味道。

潛小麥心里了然,嘴角彎開一個俏皮的弧度,輕聲肯定︰「還行。」

彭辰卻是嚴重不依了︰「只是‘還行’啊?我都緊張得出汗了。」

「有嗎?」。潛小麥強烈懷疑︰「我看你挺輕松自在的,往沙發上一坐,再偶爾點個頭、賣個笑,就一切順風順水了。」順利得簡直不可思議。

彭辰听了滿頭黑線,一把抓過忙碌著的素手,打開襯衫第二個紐扣就往里面塞,決定用流汗的事實來洗清自己「賣笑」的不白之冤。

潛小麥又急又窘,眼神頻頻慌亂地瞟向敞開著的房門,無奈力氣不如人,手被抓得死緊,怎麼都掙月兌不出來。不由低斥︰「老實點爸在呢。」

「爸出去了。有人打電話找他商量事情。」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敢這麼胡作非為。

見沒大人在,潛小麥也不計較了,由著他逐漸箍緊雙臂,順勢偎過去,樂得有個胸膛做靠枕。問︰「你和爸下了這麼久象棋,勝負如何?」低聲軟語間,連她自己都沒發覺,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不再涇渭分明地區別「你爸」「我爸」了。

果然是叫的次數多了,就習慣成自然了。

彭辰听在耳里樂在心里,也不點破,嘴巴上痛快地承認著︰「三局兩負,我輸了爸的棋藝很高,妙招迭出,常常殺我個措手不及。很多地方我還以為可以‘得子’了,結果卻中了套……」

潛小麥不懂棋藝,也不知他說的有幾分真假。看到彭辰對父母尊敬有加,不僅能和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拉扯上家常,也能和沉默寡言的父親坐下來靜靜博弈廝殺一番,不管他是出于本性隨和,還是刻意表現,她無疑都是開心激賞的。

當然,也不是沒有不足之處。進門後,工作請示的電話便此起彼伏,搞得她差點以為他是電話接听員了。好在算他明白緩急,三兩下就關了機。

好一陣子,兩人就這樣靜靜依靠著,有一搭沒一搭慢條斯理收拾著書櫥。末了,還是彭辰開的口,把某個思緒漫游天際的人拉回來︰「小海今天怎麼了?都不搭理我,裝得好像第一次見面似的。」

對這個問題,潛小麥也奇怪。歪頭想了好一陣子,還是搞不懂弟弟的心思,便想當然地說︰「這有什麼奇怪的。頭回上門,小舅子只給你擺個臉色,已經很便宜你了。」

「呵呵,這是他的‘進門威’嗎?」。背後胸腔雷動。

「你今天可是一路綠燈,離‘進門威’遠著呢。」潛小麥含糊著,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想了想,還是覺得要袒護一下弟弟的失常,也省得彭辰鑽牛角尖胡思亂想,便說了個更失常更離譜的例子。

「說起來,小海對你挺客氣的了。想當年,我大姑父才不容易呢。臘月里第一次上門,羅店一大家子正在大打除、做過年豆腐,踫巧自來水壞了。大姑父可是二話不說,搶過小叔肩頭的擔子,一個人去井里挑了五六十擔水。直挑得氣喘吁吁額頭直冒汗,也沒人湊上去接他一肩……」

彭辰自是不懂女孩家的小心思,純粹當成故事來听,唇角朝上一勾,低聲質問︰「自來水真的是踫巧壞的?」

潛小麥兀自微笑,避而不答,惹得彭辰對自己屢遭忽視愈發不滿,湊近瑩白耳際,惡作劇地從鼻腔粗粗呼出一串熱氣︰「嗯?……」

這聲潮熱的「嗯」帶著懲罰,又摻著嘲弄,大白天里癢癢的,居然讓人覺得該死的曖昧。連帶著腰肢被箍緊,一陣酥意傳來,由不得她不面紅耳赤,舉起抹布連連告饒︰「好啦,好啦,我承認有參與謀劃,但實際動手的是堂哥。」

一句話撇得干干淨淨,把主謀的罪名按在了楊弓劍身上。

說起來,大姑父李峰第一次上門的情況的確太失常太離譜,但這是建立在當時羅店楊家一眾親人並不看好這門婚事的基礎上。

彼時,李家的情況並不能用老家偏僻、家境一窮二白來概括,更是父親早逝、母親體弱、兩個弟妹年幼讀書中,養家的責任早早落在了初中畢業就停學的李峰身上。愛情的力量,能否支撐起這麼長久沉重的負擔,深知「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楊家人深深地懷疑著,私心里更是舍不得嬌滴滴二十剛出頭的楊新蓮去體味這百般的艱難辛酸。

眼看著婚事遙遙無望,那年的冬天,羅店的這對鴛鴦便時常上演著無語凝噎、執手相看淚眼的鏡頭。最終,這些鏡頭沒有感動一眾鐵石心腸的長輩,倒是把兩個小輩的心肝揪得一顫一顫的。

于是,但凡李峰來楊家的日子,楊家大院便會怪事迭出。不是這個東西壞了,就是那個東西少個角、破個洞。從最初的連連奇怪,到最後的默契配合,直至楊家一眾親人點頭同意,李峰和楊新蓮把楊家爺爺女乃女乃房里的東西換了個遍。

婚禮是意料中的簡陋。沒有婚房,沒有宴席,沒有婚紗,沒有戒指,只是到民政局扯了證,兩家人坐在一起照了個面熟。父母兄嫂的祝福,全部兌現成了禮金和薄薄的飛機票。婚後兩個月,這對新婚夫妻便舉債背井離鄉去了遙遠陌生的南斯拉夫。

只是,生活並不因為你起早貪黑便賜你好運,也並不因為你困難節據就輕動一下她尊貴的金手指。在遙遠陌生的國度謀生賺錢,比想象中要難上百倍千倍。天寒地凍的日子里,楊新蓮挺著懷胎十月的沉重身子,臨盆的前一天還跟在李峰背後推著手拉車沿街叫賣。

第二年的夏天,夫妻倆終于有錢在跳蚤市場盤下了一間店面。可是屋漏偏逢陰雨天,店面投資開業不久,南斯拉夫便爆發了戰爭。一瞬間,炮火連天,家園變廢墟,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淒淒惶惶,在南的華僑華裔都爭先恐後回國避難。楊新蓮匆匆送回了襁褓中的李,抹著淚,毅然決然再次踏上了那片兵荒馬亂的土地。

音訊全無的日子里,沒有人知道他們夫妻今夜身安何處,也沒有人知道子彈無眼的日子里他們是如何汲汲營營謀生做生意的。人們看到的只是,戰爭結束後夫妻倆榮歸故里,不僅還清了債務,栽培了兩個弟妹,還有了相當殷實的家底。

「大姑姑,真的很了不起。」彭辰低喃。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大姑父真的很幸運,用五六十擔井水,贏一個生死與共的妻子,不是人人都能踫到這種好運。

「是,大姑姑是我們全家的驕傲。」盡管光鮮的背後,總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

在那場戰爭中,李家夫妻建立的生死與共的感情不是外人可以隨意言傳的。只是,他們賺得了金錢,付出的代價卻是楊新蓮身患重病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而留下了永久性的後遺癥。盡管天各一涯,婆媳相處的時間寥寥無幾,李母的臨終遺言卻是要兩個小兒女「長大賺錢後,事長兄如父,事長嫂如母」。這在人際關系緊張的現代社會,也是一份多麼的難能可貴。

值,抑或是不值,誰又能火眼金楮分析得明明白白。

無人的午後,潛小麥曾經悄悄問過楊新蓮,而她的回答只是喃喃的「不後悔」三個字。

楊家人都說,潛小麥是楊新蓮帶大的,兩人骨子里的性格脾氣份外相似。那麼,姑姑,即將開始人生新的一個階段,我會不會也像你一樣勇敢呢?

這樣的日子,想起千萬里外的楊新蓮,潛小麥的心是暖暖柔柔的安定。

「小麥,我們以後也要像大姑父和大姑姑一樣生死與共,好不好?」

「好。」潛小麥回答得相當輕快,仿佛彭辰問的只是要不要買一棵大白菜。

額頭隨即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有兩道目光灼熱得好像要把她煎成雞蛋︰「這是你迄今說過的最動听的話。」

「那以後天天說給你听。」不就一個「好」字麼,誰不每天應上個二三十遍。

彭辰卻是不這麼想,得到肯定的答復,難掩激動地把雙臂箍得更緊︰「小麥,你再去把自來水搞壞,我現在渾身都是勁兒,非常非常想挑水。」

潛小麥樂了,瞪大了眼楮看彭辰,這人真是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傻蛋現在的房子,你去挑水,我往哪兒裝啊?」

「也對。那家里有什麼需要維修的嗎?我好像只會修汽車哎……」可惜潛家的小貨車身體一直倍兒棒。彭辰英雄無用武之地,前後左右看了又看,實在找不到地方表現,便慫勇道︰「那你去把電燈泡搞壞。換個燈泡,我還是行的。」

說話間,不等潛小麥反應,猿臂一伸,已經自行把電燈開關按得 哩叭啦響。十幾個回合過後,室內依舊熠熠一片燈光,由不得他不嘀咕著放棄︰「現在的東西,質量怎麼這麼好?」

潛小麥冏。這麼白痴雷人的話,可千萬別讓爸媽听見。但看到那雙湛亮清澈的眼眸,到嘴的揶揄又生生咽了下去,把手里的抹布塞給他,頤指氣使道︰「幫我收拾書房擦干淨點我去把爸媽房里的被套、窗簾換下來洗洗。」說罷憋著笑顧自走了出去。

彭辰樂顛樂顛受命,有樣學樣干得很起勁兒。原木家具擦得 亮,雜物一一歸位,一櫃子的書碼得整整齊齊。最讓他欣喜的是,無意之中居然看到了熟悉的東西——一個貝殼海螺紋飾的水晶像框靜靜躺在抽屜里。

時過多年,水晶像框已經有些蒙塵發舊,少了份當年的晶瑩剔透。但照片里的少女小麥仿佛時間定格一樣,開懷笑得如花般燦爛,整個人似乎散發著一種微妙的氣息,眉宇間的干淨與純樸讓人至今看了仍會不由自主想微笑。

「嘿嘿,這可是我最成功的作品。」往昔記憶歷歷在心底回蕩,最終卻只是放下抹布,用衣袖把像框輕輕拭了一遍又一遍。

門外,楊勇不知什麼時候上來了,悄沒聲息地瞅著門內,看到眼前的一幕又悄然退了出去。暗忖︰「一個連小麥的相框都如此愛惜的人,應該會好好對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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