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潛家父女三人帶著禮物去羅店拜年,顛來倒去走走停停的三輪車,90分鐘後終于停在了羅店口330國道旁。
走過一座貫木拱廊橋,羅店村便陳列在眼前。暖陽里一片黛瓦粉牆,錯落有致的馬頭牆,間雜著幾座紅磚水泥平房,看似一幅寫意水墨畫,在溪轉峰回,煙樹蔥蘢,炊煙裊裊的風景中顯得格外安靜恬然。
村頭的王大爺正坐在自家屋檐下曬太陽,見父女三人走來,遠遠就拖長了聲音打招呼︰「楊家老二,你們總算到了。今天一大早你娘都出來轉過兩三回了。」
「新年好,王家大伯,您老看上去還是那麼硬朗康健啊。」楊勇一邊加快腳步往家里走,一邊滿臉喜色地向王大爺問好。
「好好好,都很好,快家去吧。甭讓你娘久等。」王大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目送父女三人遠去。
走過王家,拐進一條田埂路,楊家大門已是遙遙在望。這時,小路邊一戶人家的二樓木窗戶卻突然推開了,探出一顆睡眼惺忪、頭發蓬松的腦袋,朝正跟路旁村人寒喧的楊勇喊道︰「勇子,回來了啊,這次能住上幾天?」
仰頭看到那顆腦蛋,楊勇似乎也十分高興,大赤赤笑咧了嘴︰「能住四五天。你還睡啊,咋沒去丈人家拜年?」
「等下就去。你晚上甭出去啊,我早去早回,叫上‘大龍甲’,咱哥幾個喝一杯。」
「好 ,等你啊。」
漸漸走近,穿越時光,潛小麥再次看到了那座早就拆掉、記憶里卻依稀清晰的大院子。四周一圈過肩的土圍牆,闊大的院子里種著幾十棵桔子樹、柚子樹,八大間兩層土木瓦房在後排沿一字形排開,真真正正是「半院綠樹半院房」。
一個在院門口玩耍的虎頭虎腦男孩子早早跑進了楊家報信。頂多兩分鐘,楊家女乃女乃、大姑姑楊新蓮、小姑姑楊水蓮都堆著笑容迎出了堂屋。楊家女乃女乃興高采烈一陣風過來,俯子就要抱潛小茉︰「盼星星盼月亮,女乃女乃總算把你們盼來嘍。」
陌生人高度的熱情,嚇得潛小茉急急躲進身後姐姐的懷里。老人家一愣,後知後覺不解地問楊勇︰「小海咋穿紅衣服、扎辮子了呢?」
楊勇輕輕拉過母親和妹妹,在她們耳邊嘀咕了幾句。幾雙欣喜的眼楮直碌碌上下打量著潛小茉。楊家女乃女乃恍然大悟,一拍雙掌,喜上心頭,激動地大聲朝屋里喊︰「孩子爺爺,快別盛酒了,出來看看,咱家三孫女今天第一次上門呢。」
隨著幾聲「吱嘎」開門響,邊上幾房的小門都打開了,高瘦硬朗的楊家爺爺和幾位中年男女紛紛走了出來,應該是大伯、伯母、叔叔、嬸嬸了。後頭還跟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小孩子,就是堂兄妹們了。剛剛在門口玩耍的男孩子赫然在列,這會兒身後還多了一只直搖尾巴的大黃狗,正跟在大伯後面不停打量著自己並不太熟悉的二叔。潛小麥腦子里一一將眼前的人物對號入座,這男孩子想必就是楊家爺爺這一脈的長房長孫楊弓劍了。
,全家都到齊了,潛小茉的歡迎儀式可真熱烈啊。
有點遺憾的是,潛小茉似乎不太受用,面對眾位長輩伸出想抱抱她的雙手,更是直接把臉埋進了姐姐懷里。楊勇在邊上跟眾人解釋著什麼。大姑姑楊新蓮卻獨獨蹲到了兩姐妹面前,溫柔地輕輕模了模潛小麥的臉︰「怎麼把頭發剪掉了呢?你那烏黑的頭發多漂亮,我和小姑姑可花了不少心思的。」見潛小麥朦朧的雙眼呆呆怔怔看著自己,還是不言不語,就又逗了逗︰「怎麼啦,才半年沒見,不記得大姑姑啦?」
回答她的是一道揶揄的低沉男聲︰「當然不記得你了。小麥,掄起拳頭打過去。就是她,騙說要買小梳子給你,結果把你賣到南江去了。」偏過頭去一看,原來是三叔。
楊新蓮滿頭黑線,一臉尷尬地嘿嘿干笑著。潛小麥急急忙解圍道︰「不是的,這里的每一個人我都記得。只是大姑姑和小姑姑都更漂亮了,我才不敢輕易叫。」的確,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潛小麥都深深記得。在這里她度過了記憶中最無憂無慮的童年,院子里每一個角落都灑滿了她天真燦爛不識愁滋味的笑聲。盡管當時年少,保存的記憶少得可憐。但偏偏就是那些斷斷續續連不成片的記憶,支撐著自己度過了無數個漫漫長夜,在無數次流淚心寒後漸漸溫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眼前突然涌現出這麼多年輕化了的親人,听著糯軟熟悉的羅店口音,潛小麥一瞬間仿佛做夢般恍恍惚惚。而這恰恰被大人們自動理解為是離開多時後的陌生疏離感。
「小海怎麼沒來呢?現在長很高了吧?」楊家爺爺問。
提起兒子,楊勇滿眼漾著笑意,答道︰「小家伙好著呢,比小茉還高一點,壯壯的,調皮得很。就是無法無天,讓他女乃女乃、媽媽寵壞了。這次他也吵著要來,但我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坐車不方便,這幾天大家都出門拜年,車太擠了。麗琴家里忙,又走不開,就沒帶他來了。」
「嗯。那夏天的時候帶他過來吃西瓜吧。都兩年沒見了,上次看到,他咿咿呀呀才剛會喊‘爺爺’。」楊家爺爺聲音不大,卻隱含了一絲威嚴。說罷,又轉過頭去朝楊家女乃女乃吩咐︰「你帶新蓮、水蓮到廚房準備準備,中午給老二父女 碗面吧。出面餃子進門面,他們不是拜年做客,他們這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