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冷得驚人,整個營地里的守夜的下屬衛都穿上了厚重襖子,惜玉在主帳外面站了很久,身上只披了張狐裘披風,寬大的帽子從頭上罩下來,遮住了整個額頭,帽檐邊緣的白毛下是那雙清冷明澈眼楮。
帳中燈火明亮,帳篷上的影子格外清晰,連一點一滴的小動作也能看得清楚,在這一炷香的時間里,他摔了幾本奏章、搖了幾次頭、嘆了幾次氣帳外的人都知道。
其實他是個可憐的人,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狠下心來想想,其實這些都是他自找的,弄到如今的地步完也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帳篷上的那個影子忽然搖頭長嘆一聲,朝著帳外人所站的方向說道︰「夜寒露重,當心著涼,你還是進來吧,如果是不想見到我,那我可以出去。」
惜玉一怔,微微的愣了愣神,腳下不由自主的就朝著帳簾方向走去。
依賴,就像是一只寵物,主人只要對著自己招招手,它就會心甘情願的跑過去,即使主人不久才打過它一頓,它也毫不在乎,因為靠近主人仿佛已經成了一種本能,戒之不掉。
「過來這邊。」盤腿坐著的蕭易寒沖著掀開帳簾進來的人微笑著招手,隨著將自己身邊的位置挪了出來。矮案前擺放著好幾個火盆,整個帳中暖洋洋的,與外面寒冷的夜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出乎意料的,惜玉出奇的听話,乖乖的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蕭易寒面上不由得掛上了愜意的微笑,將手臂繞到了她身後想攬住身旁的人,她卻順勢倒了下去,撲進了自己懷中。
伸出去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蕭易寒看著那人趴在自己盤著的雙腿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微微的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心湖中似是被丟進了一顆石頭,激起層層漣漪,一圈圈的蕩漾出去。撞擊著自己多年來不曾敞開的胸懷。
那只收回來的手臂搭上了懷中人的肩膀,想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她卻如泥鰍一般滑走,側身鑽進了自己的懷抱,雙臂緊緊地抱在了自己腰際,手上被她塞了一只毛筆。
蕭易寒笑得愜意,發自內心的笑。除了兒時什麼都不懂的時候那樣笑過外,在他人生漫長的歲月中卻再也沒那樣笑過,不參雜絲毫虛假,不帶絲毫的防備,只是遵從自己的意願,不經意的就笑了出來。
垂眸看了看懷中的人,蕭易寒滿意的點了點頭,重新開始批閱矮案上那堆奏章。剛才看得他直接摔了奏章、很想殺掉寫奏章人的那些奏章,仿佛也不是那麼不堪入目了,雖然事情依舊還是沒解決。至少不至于到了讓他憤怒到非要殺人的地步。
一柱香過後,靠在他懷里的惜玉忽然直起了身子,徑自伸手在蕭易寒的懷中模索著,似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低著頭專注的看著自己不斷動作的手指,沒去看蕭易寒的臉色。
「為什麼?」蕭易寒面如死灰,垂眸盯著眼前忙忙碌碌的人,方才心中的愉悅全部被失望痛心所沖散,痛得他連聲音也帶著輕顫,凌厲的目光中似是能滴出血來一般。
惜玉置若未聞。翻遍了他的懷中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轉而去翻他的衣袖,仔仔細細,不錯過一絲一毫,根本沒理會他的話,甚至都沒空抬頭去看上他一眼。
「鑰匙藏在我的劍鞘里。」蕭易寒沉聲說道。霍地閉上了眼楮,「你盡管拿走,今日你若不殺了我,他日我定會親自帶著軍隊沖進敦煌城,城毀人亡,雞犬不留。」
取下劍鞘的惜玉背對著他,手上自顧的忙碌著,似是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才折了回來,將盤腿坐著的蕭易寒放平在矮榻上,細心的替他掩好被子。
如果目光能殺人,惜玉已經被殺了千萬次,在蕭易寒駭人的目光中,惜玉起身離去,只留下一句︰兩個時辰之後,穴道會解開,說完便決然而去,連半刻也不想停留下去。
「雲惜玉,朕會讓你為今日所為付出代價的!」蕭易寒目眥欲裂的盯著那個背影,奢望著下一刻她能回心轉意,她會跑過來抱住自己,告訴自己她錯了,她再也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
只可惜這些都只是他自己的奢求罷了,現實卻依舊如此的傷人,她連頭也沒回,只稍適停頓了一下,說道︰「是麼?我等著你來讓我付出代價,前提是你斗得過舒靖。」
人走帳空,只留下滿帳的憤恨,以及一顆被傷到徹底絕望的心。
他以為自己能掌控得了一切,一次次的將她派出去,她也每次都帶回了一份滿意的答卷回來,可這一次出現了意外,她走了,就再也不肯回來,無論自己怎麼做,她都決然的站在了自己的對面,無可挽回。
「雲、惜、玉!」以往提起這三個字,蕭易寒總會覺得莫名的安心,可如今這三個字卻像是刺進他心頭的一柄利刃,鮮血淋灕,痛得他咬碎了滿口白牙,恨,只有恨,用血才能發泄的恨!
帳外的守衛離得不遠,看到惜玉出來只做不見,一陣冷風襲來,惜玉渾身一陣輕顫,隨即將帽檐拉低了些,冒著夜色朝著另一頂帳篷走去。
那些守衛離得並不遠,要是蕭易寒大聲呼喚的話,立時便能月兌困。不過按照蕭易寒生性多疑的性格,他絕不會在自己毫無防衛能力的時候讓別人進到自己身側。
比起蕭舒靖可以將自己的性命隨時托付給身邊的人,而且每次都能安然無恙,而蕭易寒身邊永遠沒有他可以完全信賴的人,這也是他最為可悲的地方。
「公主?」帳簾被掀開的那一刻,嚴楚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幾乎是喜極而泣的看著進門來的人。此時已經是三更,她此時過來必定不是為了閑聊吧,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自由了!
蕭舒靖已經醒了過來,依舊是躺在矮榻上,其余的兩人坐在旁邊,聞言也隨即起身,不可思議的看著進來的惜玉,一時間卻也找不到任何話說,只是有些犯傻的盯著她看。
惜玉快步走了過來,拿出鑰匙將三人手上相互牽連的玄鐵鏈子上的鎖頭打開。
這驚喜來得有些突然,三人一時間誰也沒反應過來,都是有些愣神,直到她將帶來的幾件披風扔過來,幾人才回了神,一言不發的將披風系上,拉上披風後面垂著的帽子。
「跟著我走。」三人剛收拾完畢,惜玉便率先出了帳篷。
周圍的侍衛早就被惜玉制住了,披風也是從他們身上扒下來的,圍坐在火堆邊上的一群人眼睜睜的看著惜玉正大光明的領著三人出了帳篷,而他們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惜玉領著三人東繞西繞的,到了栓馬匹的地方牽了幾匹馬,領著幾人出了營地走出了半盞茶的功夫後,大家才一起翻身上馬,準備疾馳而去。
看著幾人翻身上了馬,惜玉卻只是站在那里不動,蕭舒靖策馬過來,俯子將手遞到了她面前,喚道︰「惜玉,上來。」
惜玉霍地退後了幾步,抬眸直視著蕭舒靖,冷然道︰「我欠你的,從此刻起還清了,從今往後各不相欠。我始終是站在他那一邊的,如果他再讓我來殺你的話,我手下絕不留情。」
「站在他那一邊,這真的是你最後的決定麼?好,我不會給他那個機會的。」蕭舒靖黯然失笑,「惜玉,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他沒有了、不在了,你會回到我身邊麼?」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惜玉冷然一笑,翻身上了馬,勒住韁繩打算回去。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蕭舒靖似是在賭氣一般,調轉了馬頭走向不遠處的韓成和嚴楚,頭也不會地離去,嚴楚緊隨其後,韓成卻雙手抱拳,用夸張的口型朝著惜玉說道︰謝謝。
惜玉會意一笑,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即調轉馬頭往回走去,卻沒回到那片營地,而是朝著樹林中走去。
快要接近黎明,灌木林的樹葉上全是露水,從中穿行而過後狼狽不堪,衣衫不僅被露水沁濕了個透徹,還被林中的荊棘劃破了好幾道口子,連馬兒頭上也被荊棘上的倒刺劃拉出好幾道口子。
走出那片密林後,惜玉翻身下了馬,拍了拍馬兒讓它自己去林子邊緣尋找女敕草吃,自己則徒步走上了那片小山坳。
山坳上全是枯黃的密草,草叢中不時會有準備冒出來的女敕尖,再等個把月,春暖花開,這里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一片翠綠,只可惜惜玉卻看不到那一天了。
山坳的盡頭就是那面斷崖,深不見底,山澗中滿是雲霧,崖壁光滑異常,沒有任何可以盤符的地方,上次那名守衛便是在這里被嚇破了膽,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而今她也走到了斷崖的邊緣,夜色中往下看去,更是一片漆黑,仿佛下方是修羅地獄一般。(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