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完了早飯,便被兩個小家伙兒催著走,敦煌城中的大路雖然平實,馬車偶爾還是會顛簸一下,樸素的馬車中,大名鼎鼎的敦煌城主懶洋洋的靠坐在一邊,唇角噙著一絲捉模不定的淺笑,對面坐著的錦衣女子冷冷的看著他,仿佛在問他「很好笑麼?」。
兩人一路無話,連兩個小家伙兒也覺察到了氣氛不對勁,卻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憶兒撲過去靠在他爹懷中,芸兒則選擇了另一邊,見公主不說話,仰著小臉可憐巴巴的問道︰「娘娘,你怎麼不說話呀?」
小丫頭嘟著嘴,想著是不是自己又闖禍惹娘娘生氣啦?可是,沒有啊,她最近好乖好乖的,她知道娘娘體溫偏冷,怕娘娘一個人睡覺會凍著,所以天天都陪著娘娘睡覺啦,昨天晚上還帶著爹爹一起去的呢
可是今早她醒來時,床上一個人都沒有,娘娘也一直板著臉不說話,爹爹卻笑嘻嘻的,跟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小丫頭努力的想了想,嗯,一定是爹爹不乖,睡覺時打呼嚕或者踢被子吵到娘娘了,所以娘娘才會生氣,對,一定就是這樣
芸兒回頭瞪了蕭舒靖一眼,惡狠狠地說道︰「爹爹是壞人,以後去哪里都不帶你了,哼」說罷便扭回了頭,拉住公主的手攀爬到了坐墊上,圓圓的腦袋湊到她耳邊,認真的說道︰「娘娘不要害怕,爹爹不是壞人啦,他不會欺負娘娘,芸兒也不會讓他欺負娘娘的」
蕭舒靖欺負得了她麼?答案她自己清楚,半夜醒來,忽然發現自己睡在別人的臂彎中時,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去取袖中的短劍,卻不成想掏了個空,這才想起芸兒過來以後,她怕芸兒夜里亂動時誤傷了自己,便將劍收了起來。
臂彎的主人不知做了什麼美夢,雙手合抱過來,想將她擁入懷中,她惱羞成怒,一腳便狠狠的踹了過去,隨著‘啪’的一聲悶響,睡在床邊上的人便帶著被子一起滾下了床去。
也只有小孩子的心思才會如此單純吧,惜玉淡然一笑,伸手將芸兒抱坐在自己腿上,芸兒胖乎乎的小手立即勾住了她的脖子,笑眯眯的鑽進了她懷中。
負責教導兄妹二人的夫子是位年過半白的秀才,曾在關里做過縣令,因著他為人耿直又不善結交權貴,奔波了半生仍舊只是個縣令,空有滿月復經綸卻未曾有機會施展抱負,年紀大了後便看淡了,心中沸騰的熱血也跟著涼了,只想著落葉歸根,于是便辭官回了敦煌。
為官清廉的他並無多少積蓄,回到故里後只能住在外城,靠著代寫書信兼賣字畫為生,在外城也算是小有名氣,王府要替世子和郡主請夫子時便有人舉薦了他,蕭舒靖明察暗訪,幾番試探過後,見他德行高尚且才學出眾,便帶著子女親自上門拜了師。
敦煌城主親自登門,夫子哪敢拒絕,當即便應承下來,隔天便收了寫字的攤子,專心到王府授課。當然,蕭舒靖所給的月俸也相當可觀,不到半年光景,夫子便在內城買下了一處小宅子。
到了宅子外馬車停了下來,小廝立即跳下車跪在地上做人梯,兩人卻從另外一邊先後下了車,將兩個孩子也抱了下來,趕車的小廝詫異的看著兩人,心想著是不是哪里出錯了,該不會被王爺給辭退了吧。
兩個小家伙一下地便蹦起來,爭先恐後的跑過去捶著門,大聲嚷嚷著︰「開門開門快開門」
「催個啥子麼催來了來了」屋里的人不滿的抱怨,說著一口地道的方言,開了門見是兩個小孩子便拉下了臉,不耐煩的說道︰「咦~~你們是誰家的小娃兒?也太不像話了,去去去,一邊玩兒去。」
兩個小家伙兒卻不听他的話,站在那里不肯走,看門人見哄不走他們,便舉著拳頭惡狠狠地說道︰「再不走當心俺揍你們」
兩個娃嚇得退了幾步,隨行而來的兩名侍衛立即上前護著小主子,朝著看門人叱道︰「大膽竟敢對小主子不敬」話音還沒落下,兩柄劍一左一右的架在了看門人的脖子上,嚇得他哆嗦著腿,險些站立不住。
一旁的蕭舒靖走了過來,抬臂一揮示意兩人退下,上前拱手施禮,朝著門房說道︰「家僕莽撞了些,兄台勿怪,勞煩去通報夫子一聲,就說他的學生前來探病。」
「嚇死俺了」看門的回了神,抬起手將胸膛拍得 直響,正準備溜回屋里去,抬眼卻見著彬彬有禮的青衫公子,一副斯文書生模樣,讓人不自覺的便放下了戒心,看門人一改方才的凶惡,躬身還了一禮說道︰「不好意思啊大兄弟,你來得真不是時候,俺家先生昨天去了外城瞧病,到現在也沒回來,你還是改天再來吧。」
「多謝」蕭舒靖淺笑著回禮道謝,打算領著兩個孩子去夫子外城的舊居,看著對面繁華的街市,兩個小搗蛋兒卻怎麼也不肯去了,一人拽著一個大人鬧著要去逛街,任憑他怎麼哄也沒用,一直沒說話的惜玉卻牽著芸兒朝對面走去,蕭舒靖桀然一笑,立即便吩咐隨從自己趕車回去,自己牽著憶兒朝著兩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難得有機會上一次街,兩個孩子歡喜的不得了,見著什麼東西都好奇,糖葫蘆、面人、酥餅,瓜子干果什麼的比比皆是,這些東西跟王府從京里請來的御廚做出來的點心簡直沒法比,可兩個孩子卻吃得津津有味,弄得跟兩只小花臉貓似的。
看著熱鬧繁華的街市,惜玉有些失神,木然的站在街上,連蕭舒靖拉住她的手也沒察覺,只是傻傻的被他牽著,跟隨著兩個孩子的蹤跡慢慢往前走,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有多少年了?
她的童年是歡樂的,不像別家的孩子這不許那不允的,別人家的孩子難得可以去街上玩耍,她卻何時想去便去,也會拿著酸不拉幾的糖葫蘆在大街上啃,會在捏面人的老公公攤子前目不轉楮的看上半天,偶爾來了雜耍賣藝的,最貪玩的九哥總是會第一個跑來找她一起去看,為此還挨了老爹不少板子。
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年華里,她有一群事事都依著她的哥哥,有疼她疼到骨子里的爹爹,有一群年紀相仿的玩伴,還有一個處處和她作對的臭小子那些日子活得是那樣的無憂無慮,那樣的沒心沒肺。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時光便偷偷的溜走了,再回首,繁華過眼,錦繡成灰,唯留下的,不過是一些殘破的記憶罷了。
看著玩得開心的子女,蕭舒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看來拜訪夫子的事只能留到明天了,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住了另一只冰涼的手,明顯的能感覺得到她手上的薄繭,停下步子回眸看去,卻撞上了她茫然而空洞的眼神,游魂一般的任由他牽著走。
心中似是被針狠狠的扎了一下,蕭舒靖習慣性的將手捂住胸口,不忍心再去多看她一眼,只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該有多好哪怕只能是這樣同行不同心也是好的,他奢求的,不過如此罷了。
到了旁晚,王爺牽著公主回府時,可把門房的人給嚇了一跳,這公主不是不得寵麼?顏妃娘娘不是懷孕了麼?這王爺最疼的月妃不是失蹤了麼?近日里听來的傳言亂七八糟的匯聚在腦海里,攪得他一個頭兩個大,門房的人伸手使勁兒的揉著自己的眼楮,莫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錯了?
躺在竹榻上的人一動不動,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蕭舒靖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惜玉的反常太過于詭異,怎麼像是丟了魂兒似的?將兩個孩子安頓好了後,立即便讓人去太妃那邊把舞碧找了回來。
看著這境況,舞碧有些吃驚,急忙讓蕭舒靖將人抱回了屋中,將屋中的門全部關上後,才從首飾盒中取了一包不知名的粉末倒進了香爐里,幽閉的屋中頓時便彌漫著一陣說不出名來的香氣,等她做完一切出了屋,蕭舒靖急不可耐的便上前攔住她仔細詢問,焦急關懷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
「公主已經沒事了,王爺請放心。」舞碧直接了當的告訴他,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蕭舒靖有些疲憊的坐在了椅子上,目不轉楮的看著舞碧,這大白天的,還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個大活人忽然間就變成了木偶一般任人擺布,換做是誰,都會難以置信。
洗淨了手,拿起旁邊的手巾擦拭干淨,舞碧才回了話,「公主患了離魂癥,犯起病來,連京中的御醫也束手無策,離上次犯病已經快一年了,奴婢還以為痊愈了,沒想到又犯了。」
離魂癥?听到這三個字,蕭舒靖悚然動容,似是被人劈開了胸腔骨,當頭澆下了一盆冰雪水,渾身由內而外的冒著寒氣。
離魂癥,這是人在心理上逃避痛苦和恐懼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