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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寬域,赭紅的螭蟠弄雲旗圍了四周,張擁了風獵獵呼動。手執黃陵橫笛、肩披素白紗綃的紅妝宮女點足而立,裊娜猶如天降飛仙。而臨台而坐,望了下方錦馬華車、疊轆而過,素手撫琴的赭袍男子,便是皇四子,毓王言說。

錦冠生輝,華服伏地,日落城外疊嶂,馨黃余暉掩暮。那個背影置了萬千矚目之中,猶自信手撫琴。縴長的手指彈、撥、撩、弄,雪素的琴弦伏、仰、震、泣,一手淺撫了素錚,一手幾個勾弦彈撥,優雅靈動宛如白鷺點水,點的心湖漣漪彌漫,情不勝收。衣袍漸落之時,撫錚之手頓起,四指疾走琴弦,便成心緒中滿,哽喉不能之勢。那般暢快淋灕的素手飛弦,滾珠落盤,聞得眾人無不瞠呆了口舌,幾許盛裝命婦揪緊了自家心口,目中氤氳直欲落淚。

空中兩只白鶴攜羽飛來,呦呦仰天啼鳴,落至高台處,交頸而站。

毓王掩了淚痣的雙睫一震,緩緩睜開眼來,望了那鶴兒,單手撫了琴。琴勢轉了靜謐祥和,高低錯落,仿佛悠悠緩緩、卿我私語,那便是兩人的百年和合、歲月靜好。

赭袍映天逐霞走,素手弄弦白鶴留。

巫山滄海有情續,落日猶戀沉星眸。

「朕的四王子果真人間奇葩。」主城樓處,七十二執扇掩映,五十四華蓋簇擁,身著金黃色珊瑚攢珠九龍祥雲華服的武宣帝坐了明珠吐輝的皇座,對了身旁的妃嬪笑夸道,「素聞他十二年歲便自家作了這首‘巫滄續’,但這七年來,也未曾真正听聞,每每逢了家宴盛事,也均是撫了他曲搪塞過去。今日听得,果真朕也心中激動,感慨萬分,宛如回得少年時想與先皇後夫妻旖旎執手白眉的光景。這一晃,先皇後仙去了十八載,于朕心中,何嘗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呢,何嘗不想與得先皇後續得這巫滄姻緣呢。毓王有得如此才情,深慰朕心。」

那妃子珠面玉額,粉腮絳唇,一副修鬢雲髻襯得那臉如盈玉琢就,端是無比的麗姿妍顏,一時竟辨不出年貌來。低頭時,見得斜別了六枚燕尾金扇,青絲雲涌處紅色瑪瑙綴成的蝴蝶寶飾棲棲振翅,旁而點了翠的、白的、紫的、墨的四色玉珠,珠光流連,美不勝收。轉額處,遠山眉黛,秋目波動,見她斜斜俯了武宣帝的身子,從銀鼠裘襖中伸出玉白柔荑一只,為武宣帝緊了緊肩上的紫貂輕裘,吐字成珠,呵氣如蘭︰「這可不就是虎父無犬子麼。便是有得陛下這般毓秀天成的父皇,才有言兒這般鐘靈雕琢的王子。陛下光記得听言兒撫琴,卻把自家冷暖疏忽了,這幾日霜寒露凍的,仔細了龍體。」

年過知命的武宣帝收了贊許的眼神,執了那柔荑,望得玉白手指上翠綠欲滴的一枚蝶翅戒指,放了手中捂了暖,悅色道︰「便是有得莘妃這般端麗的母妃,方有得我那才姿卓絕的言兒。你仔細著朕的龍體,自家卻穿的如此單薄,若是得了寒不也苦了自己。」

莘妃微微蹙了眉,黛眉秋目亦喜亦嗔,「皇上听得言兒的琴,果真連言行都感染了罷,對得臣妾這般關懷體貼起來。」

「唔,這可不就是言兒‘巫滄續’所言所指麼,這可不教的世人夫妻恩愛,琴瑟和好麼。朕為天子,自當當得表率,多多體恤愛懷了朕的妃子。」言罷,緊了莘妃的手在衣袍下,那十指交纏的指間竟似滿了不舍情分。

依了身旁的莘妃,望了那在歲月中漸有頹勢,但風貌猶辨的天子面目,不竟一陣無言恍惚。

毓王言說琴瑟聲止,司儀身後便有精壯的漢子揚槌擊起了紅鼓,磊磊聲動,轟鳴回響于天際。高冠巍峨、黑袍赭帶的司儀展了手中執卷,揚了聲宣讀道︰「聖崇德宗武宣帝詔,武宣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遣靖王裕琛為特使,使赴璨州,迎汝國和璧寧碩公主,銀羽開道,沉雲護甲,輕儀寶載,宮娥伏迎,即時起,禮成,欽監。」

寧蘭君城上下,執了犀角的兵士齊齊吹了號角,那嗚嗚之聲,浩綿延長,直震雲霄。

身旁一陣城門兩開的沉悶聲響,和了多方將士的迭聲傳報,一個剛毅而不失清冽的男聲道︰「傳令朱福燦,今日加乘,趕了七日到得安含州,一時不得耽擱。」

「謹靖王諭。」接著,聞得一個兵士領了口諭後,往身後跑了遠去。

「靖王,恕奴才不解。」一蒼老的男聲謹慎問道,「便是天氣好時,輕裝快馬,從寧蘭至安含,慢著一月,快者至少十二日。靖王直直壓縮了五日行程,奴才聞言惶恐。」

「現時十一月二十日,若不趕了七日過了寧蘭,趕得安含,恐怕便是要迎上風暴雨雪,屆時要出寧蘭,勿論十二天,便是一個月,怕都勉強了。」靖王聲沉如水,「現時起,挑的山林捷徑,不走官道,七日想是有余的。著實不濟,十日也便到了。」

「挑山林捷徑,銀羽沉雲素來馳騁沙場,兵士騎術亦甚了得,自是不成問題。但看這宮娥馬車、寶物輜重,恐怕是要走的艱難了。」

靖王聞言一笑,道︰「哈所以本王傳來朱福燦,今日加乘。」

「加乘?啊,莫非……」

「你還沒老糊涂。」靖王不冷不熱地撩下一句,言末,掉了他的銀鬃雪騎,便走至前方了。

而車內,分了車簾縫隙看得外界的荼羅掘了嘴道︰「這靖王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叫加乘。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寬敞官道不走,要委屈我等去走那山林小道,他是打仗打出癮來了麼。這迎親,本不就是風風光光走得大道麼。他騎馬走山林走的瀟灑,我等坐車可便吃大苦頭了。」

「看他長得風神俊秀的,一身銀甲瞧似天神下凡,怎的端了這等歪惱心思。」荼羅雖然不明那加乘是何意思,但听得那番對話,也已心知只要不走官道,走那山林小徑,定對她們這等坐馬車的宮娥不利。這般思索,焦慮又無甚方法,故又憤憤了起來,「怎的我等出使迎親,打起頭便不順呢,先是那公主挑了個好生不死的璨州,後是在這等風雨暴雪掩山欲來,天寒地凍的節季,再是一個靖王,歪了心思要走山林小道。我怕是到不了那白骨之州,在路上自家便成一堆白骨了。」

她絮絮憤憤地說了一堆,宋思幀望了眼中,口上笑撫道︰「靖王馳騁沙場十數年,年少之時便得了一等將軍之餃。這惡地劣天的,他見得多了,定是能想的周全的。你只待安穩了心思,听候安排吧。」

周荼羅苦了小臉,抓了宋思幀的衣袖在手中揪結著︰「我若如得你這般心思定朗,便真是老虎咬到腳後跟,也無甚驚嚇了。」

宋思幀拍拍她的手,柔顏寬慰道︰「這不是你我姐妹同在麼,有甚好驚嚇。」

周荼羅仰了可憐的小臉,點點頭,忽而,靈動的大眼一閃,驚詫道︰「我發現一件怪事,方才便想提說。」

「你發現的怪事還嫌少了去麼。」宋思幀笑著調侃了她。

周荼羅連連擺手,臉上凝重︰「這件可真是怪事,你先莫笑。」見思幀仍是笑得厲害,她又氣惱了起來,叫道︰「你莫再笑。」

思幀何嘗不曉得她的脾氣,便依她捂了口說道︰「你便說得,你便說得,這是甚大的奇怪事情。」

周荼羅坐了自家座上,望了望那簾外,面上狐疑︰「你不曾注意得,這方才我等打出福華園,到出寧蘭君城,從靖王閱兵,到毓王儀禮,至始至終,都未曾見得世子麼。」

思幀瞧的一眼暮色中已然面色難辨的鳥兒,道︰「你方才不喊見得世子麼,怎現在又說未曾見得。」

荼羅知曉思幀便是借了此話揭露自己方才捉弄身前之人,卻仍自不服︰「我便是耍了謊言捉弄這位鳥兒貴人,又奈何的?」

鳥兒投了一眼過來,目色凌冽。

荼羅心中一顫,口中仍罵道︰「你瞪我作甚,我方才又不是故意點了你捉弄,我對了三人喊見了世子,怎的就你一人興奮激動起來。你自家投了網,還怨得我捉弄麼。」

思幀見兩人氣氛冰凍,忙拉了荼羅坐住︰「好姐姐,你便省了幾頓怒氣吧,怎的一天有發不完的脾氣。」末了,歉歉地對鳥兒道︰「我這荼羅姐姐原是心腸極熱的人,便是直快急躁了一點,鳥兒姐姐萬莫放得心里去。」

鳥兒見得她一番溫婉識禮,便柔了神色道︰「我自不與她一般見識的。只希望她也莫要糊涂叫我吃了奇怪的怨怒吧。」

「你」荼羅又待發作,但被思幀硬硬地攔了下來。

鳥兒懶懶地看她一眼,心中好笑,繼而想起蟲兒來。要說面冷心熱,那蟲兒是真正的不二人選,在她的嘴里,無人討了好處去,便是世子,也往往被她罵得苦憋的緊,末了只能施禮討饒。據說,蟲兒出自商賈之家,百丈府富可敵國,是早有耳聞。她自小也染得一身商賈氣息,做了任何事情,都要算個劃算、吃虧,于自家有利了便叫公平,于自家損益了便是不公平。而公平、不公平,自然也是她說了算,她是定要算得公平了才罷休的。

這怎的同樣是口直心快的兩個人,于人的感覺,能如此天差地別呢。

這廂,思幀撫了荼羅說道︰「許是世子站在了陛邊,方不見得罷,這等重要的時候,世子怎的不出席呢。」

荼羅為人單純,由了她一下引導,便忘了彼時的不快,心思全放了世子身上,喋喋道︰「不對不對,若是世子在了,是定定要出禮的。我在福華宮,听得有人提得,說世子消失了一個月,不曉得是否為了這和親之事。」

「大概不會吧。」思幀道,「這和親人選不是尚未定奪麼。陛下盛寵世子舉世皆知,若是世子不願迎娶那和璧寧碩公主,斷也奈何不得。而現下和親關系國體民生,世子也斷不會無故缺禮的。」

荼羅道︰「可不是真正蹊蹺,這等重大的儀式,本該由世子主持。但今日未曾見得一星半影,想是不在了。若世子不是為得和親,又是何故消失了一月余呢。」

鳥兒心中冷笑,世子的事,若被你等曉得,那豈不好笑。而轉念思量,自家心下也不免嘀咕,他這段時間必是做了什麼要緊的事。他之前雖也不時拜訪落日府那位奇怪公子,但何時是不聲不響去的,又何時在了那里一待時近一月。便是從那府回來,以前哪時不是苦苦叫了給自家看,說道︰「本王真正好生辛苦,見得那姜府公子,便是瞪眼望了一木頭神仙也不過如此,看他長得眉是眉,眼是眼,怎的偏偏便是不說得一句話呢。」末了,扯扯身上的素白衣服,「還要穿成這副模樣,苦煞本王。本王便是頂頂討厭了素白顏色。但他見了穿了素白衣袍,穿得好看的,方能動動眼浮出笑臉來。」說完,忙不迭地便要月兌了下來。

但是這次從那府回來,他便急急召了六王,深鎖長宇一個星期,亦未見得身形。

他必是不知道便在這一月有余的時間內,他的鳥兒被選了上女,被扯出了他的鳥籠,從此一赴璨州,生死不卜吧。

若他知得,他定能保下自家來。

鳥兒悠悠地想著,心中有生了哀怨。

「不過,我倒是听說,和親那汝國和璧寧碩公主的,便是我國的世子。」思幀婉婉地坐了說道,「一國的未來女帝,斷是要配得一國國主,方成章法的。」

鳥兒飄了雙眼過去,余光所及處,看得身旁一直閉目休憩的女子亦睜了眼,定定地看了前方的思幀,只是那定定一眼,又哈了氣,復又蜷了身體睡得踏實。鳥兒心中一震,總覺得心中遺落了什麼,卻斷是記不得起來。

此時,車身復又一陣,前方馬兒仰首幾下嘶鳴。趕馬的兵士開了馬車的車門,揭了車簾,對了車內四人說道︰「姑娘們,靖王有令,先下了車吧。」

荼羅瞧得不知不覺間,迎親的隊伍已然到了一方荒原郊外,而此時外面正是暮色深沉,衰草迎風疾走。她身上陡然冒了寒意,捂緊身上的衣裘,口中不善問道︰「怎的在這邊下車,不坐車還走了去了。」

那玄色衣襖的兵士聞言一笑︰「便是听了靖王吩咐。姑娘,多披了衣服便下得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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