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雨,」季青城吩咐道,「將客人送回許府。」
飛雨恭聲稱是。
許樂芊離開之際,向衛昔昭投去一瞥,慌張地搖了搖頭,示意今日事沒有她的責任。
隨後,季青城起身,將瑜哥兒交給衛昔昭,從容出門。
季青坤已是臉色發白,挨的那一腳,著實不輕。
季青城彎腰,將季青坤拎了起來,溫聲問道︰「誰讓你這麼做的?」
「沒人,沒人,是我喝醉了,想得不周全,才、才使得大哥不悅。」季青坤一面無力地應聲,一面想掙月兌季青城的鉗制。可那雙手竟如鐵打的一般,掙扎亦是徒勞。
「喝醉了。」季青城玩味地一笑,「此時酒可醒了?」
「醒了。」季青坤答得其實很沒底氣,因為自知怎麼說都是不妥。
「醒了就好。」季青城將季青坤丟向小九,「打。」
衛昔昭知道季青坤過一會兒少不了慘叫連連,便給瑜哥兒加了件衣服,帶著他去了後花園。
季青城則坐在抄手游廊的椅子上,一面喝茶,一面觀看。
夫婦二人這般的態度,幾乎要把季青坤氣瘋了。
這哪里是長兄長嫂,那份漠然,比路人更甚。
季青坤就快暈過去的時候,季青城命人停了手,問道︰「可知你錯在了哪里?」
季青坤切齒道︰「我錯在有你這樣一位長兄。」
季青城笑了一下,把玩著手中茶盞,喝了幾口茶,又吩咐小九︰「不知錯,繼續打。」
小九面無表情稱是,下手是一點情面也不留。
此時,風嵐正在猶疑地詢問衛昔昭︰「將軍懲戒三爺,夫人不想出言勸阻一二麼?」
衛昔昭就笑,「三爺該打,我為何阻攔?況且我出言阻攔也不會有人感激,反倒會被人說成裝腔作勢,還不如躲個清靜。」
風嵐不由想起了上次夫人杖責三爺的事,「倒也是這個理,可是……」可這樣子,未免還是會招人議論,鬧不好的話,旁人會說夫人是心狠之人。
衛昔昭看出她心思,仍是淡淡一笑,「隨他們去,總歸也落不了個好名聲,不如圖個心里自在。」
——
太夫人聞訊趕到正房的時候,見到愛子的慘狀,身形晃了晃,險些就當場昏過去。
上次季青坤是被打得血淋淋一片,而這次,便是真的皮開肉綻了。不知要將養到何時才能痊愈。
季青城這才命小九將季青坤送回房里去,之後起身,恭敬有禮地喚了聲「娘」。
「你還知道我是你娘?!」太夫人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殺人一樣,「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手足麼?!」
季青城顯得無辜而無奈,「孩兒把他當手足,他卻將孩兒當做外人,此事實在怪不得我。」
「你倒說說,青坤他究竟做了什麼事?!」太夫人的語聲都有些發抖了,「你們夫妻二人,為何單只對青坤這樣心狠手辣?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娘不知青坤做了何事麼?」季青城雖然陪著笑,目光卻分外犀利,似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太夫人目光微閃,道︰「納妾之事,是我與許府太夫人的意思。青坤見我被你氣得險些病倒,這才有此舉。即便是欠考慮,也是一番孝心,為著讓我心里安穩些。你又何苦為了這麼點事情便大動干戈?」
「納妾是正房的事,或者可說是內宅的事,青坤又何必介入?」季青城沉聲道,「納許家人為妾,必會遭人議論,有損季府名譽,能從中撈到好處的,也只是許府,娘真的看不穿這些麼?青坤就這樣將人帶進季府,旁人又會怎麼看、怎麼說?季府所有的名譽,真的要被他這樣葬送掉麼?」
「他就算做得不妥,你就不會與他講道理麼?這樣打他……」太夫人落下淚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的可怎麼辦?你這幾年來,有哪一件事听過我的話?若不是有青坤和你三弟妹日日陪著我哄我高興,我能不能撐到今日都難說。你若在先帝賜婚時便娶了安樂公主,哪里會有如今這些事?又怎麼會遠去沙場叫人擔驚受怕?你真的不曉得麼,所有的事,都是因為你這位夫人才引起的……」
瑜哥兒依依呀呀的稚女敕童音使得太夫人打住了話題,黯然轉身,「隨你們怎樣吧,青坤倘若被打死了,我、我給他收尸便是……」
對上衛昔昭的視線,太夫人的目光不自主地多了幾分恨意。禍水。她無聲地說著,匆匆離去。
衛昔昭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而只要是這種事,就不會出任何意外。
季青城沉思了片刻,反反復復地回想前因後果,也不知自己處理的有什麼錯。看向衛昔昭,他報以歉意的笑。
母親不似父親,待他從來就很是嚴厲,對待三弟卻很是和藹,甚至有幾分驕縱。而如今這習慣,必然延續到了兩個兒媳身上。昔昭獨自在府中的這些時日,怕是沒少生這種閑氣。
晚間,夫妻二人在東此間的大炕上說話,提起這些事,衛昔昭卻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態度,只是笑道︰「內宅不就是這樣麼,做兒女的從來就不能面面俱到。」
「只是要累得你辛苦些。」
「我沒事,不覺得怎樣。」衛昔昭漫應著,一味忙著給瑜哥兒做貼身的小衣服。
「你整日就忙著瑜哥兒這些小事,怎麼就不能多與我說說話?」季青城奪了她手里的東西,丟在一旁,側身枕著她的腿,又環住她的腰。
一旁服侍的丫鬟皆是垂了眼瞼,無聲退出。
衛昔昭沒奈何地看著他,笑。偶爾就像是個大孩子一樣,讓她一點法子也沒有。沉了片刻才道︰「我總是怕瑜哥兒不知哪日就被接回宮里,就想著將他照顧的周到一些,也省得來日後悔不曾盡心。」
季青城嗅著她衣衫上的清香,語聲顯得慵懶,「如今後宮由太後做主,她想的無非是將她家族中人弄進宮去,之後憑子嗣母儀天下。而皇上無意如此,和太後的較量不是幾年就能平息的。我們只管好好教導瑜哥兒,護他周全。」
後宮里的事情,千古不變,總是各有各的企圖。倒也是,如果皇後不是為了保全家族,也不會與太後一起幫蕭龍鋪路——為蕭龍鋪路,也就等于是為她的太後寶座鋪路。而她的家族,不是只憑她一個人就能保全的,自然還需要後輩人在後宮站穩腳跟。
蕭龍如今的日子,恐怕不比他的父皇輕松。
衛昔昭又想了想季青城的話,心頭一動,「你這話的意思,是瑜哥兒可能會被人加害?」
「嗯。」季青城勾低了她容顏,「別怕,有我呢。」
「我曉得你會幫我。」衛昔昭笑著伸手推他,「你先去歇下,我做完這點事就回房了。」
「你舍得讓我獨守空房麼?」季青城坐起身來,問得一本正經。
衛昔昭失笑,「芝麻大的事,被你一說就變了樣……嗯……」
後面的話,被他含入口中,說話的人,也被他抱回了寢室。
——
第二日,蕭龍命人將衛昔昭請進宮,打听了幾句瑜哥兒的情形,便問起了納妾的事情。
衛昔昭啞然失笑,「連宮里都听說此事了?」
「可不就是。」蕭龍也笑了,「這是有人故意為之,你若是不答應,便會落下妒婦的名頭。」轉而又問,「青城是怎麼看待此事的?」
衛昔昭沒有直言回答,只是說了季青坤被打的事。
蕭龍笑意更濃,「曾經抗旨據婚的人,如今想讓他納許家人為妾——那些人還是不了解他的性情。依我看,此事我出手阻止,也省得你夫妻二人為這等事心煩。終歸是同樣的結果,不如盡早了斷。」
衛昔昭便委婉問道︰「由你出手,太後娘娘那邊若知道了,會不會對季府心生嫌隙?」
換個角度看,也能被人說成是季青城孤傲、有人百般逢迎都不肯理會,她是擔心這一點。
蕭龍會意,無所謂的一笑,「你放心,如今我做什麼,在太後看來都是不對,事情的根本還是出在宮里。不必理她。」
說起來是母子的兩個人,如今竟鬧到了這等相互刁難的地步。衛昔昭不由想起初見到皇後那日,那時是那般溫婉的女子,如今……
她搖了搖頭。
回到府里,在前院被蕭龍澤攔住了,他詢問府里的一些事情。
如今大局已定,他竟還能安安穩穩留在府中做管家,也實在是個奇人。
衛昔昭和他說了幾句,打趣道︰「管家也正是娶妻的年紀,可曾看中哪家小姐了?將軍與我若是覺得妥當,定會不遺余力相幫的。」
蕭龍澤面露難色,遲疑片刻道︰「夫人若是覺得屬下辦事不勤,盡可將屬下逐出府去。」
是被嚇到的樣子。
衛昔昭笑了起來,也就不再為難他,徑自回了正房。
第二日,蕭龍在朝堂上斥責許兆謙,話里話外說的都是他不安于現狀拉幫結派、諂媚逢迎的事。末了又警告他,再不知收斂,定將嚴懲不貸。
納妾的事就這樣化為子虛烏有。
太夫人卻滿心以為,是衛昔昭進宮去和皇上告了狀,每每看到衛昔昭總是沒個好臉色。
衛昔昭心內覺得好笑又無奈,知道自己和婆婆的仇是真結下了。最起碼,這次太夫人有了個能時常掛在嘴邊的理由指責她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