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皇帝命季府、衛府兩家從速成婚,兩家主母自是不敢怠慢。問名、納吉、請親等事在接旨第二天就全部辦妥了。
許氏在這日,不時去到玲瓏閣,詢問衛昔昭對諸事的意思。
衛昔昭回話之余,發覺她神色有些恍惚,周身蔓延著傷悲的氣息,心內不解,卻是不好開口直言詢問。
听了沉星從正房听到的消息才知,昨夜許氏和父親似是發生了口角,具體為何卻是誰也不清楚的。
這種事,就算是衛昔昭被許氏這些時日以來的討好感動,也是不能過問去管閑事的。那是父親的事,容不得兒女介入。衛昔昭也便故作不知情,如常面對許氏。
命途是早在進京時就改寫了,甚至在遇到季青城那日,就已顛覆了前世命運。可這畢竟只是她身邊的事,而她記得的前世的一件大事,不知道在明年開春兒還會不會發生。
轉過天來,衛府有貴客,季青城過來了。
衛昔昭心內訝然,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當口前來。
去往前院,才知父親已經被皇帝召進宮里,喚自己過來,是季青城的意思,亦是管家和馮喜好心地自作主張。
秋日的陽光灑入室內,一襲黑衣的季青城,就站在窗前的光影之中。仍然是他,卻多了幾分冷冽,霸氣。她去柳城的時候還不覺得,也許是環境大相徑庭,才使得她直到此時才發覺。
「見過將軍。」在這府中,恪守禮數已成為衛昔昭的習慣,即使室內只有他們兩人。
「見過郡主。」季青城輕輕笑著,拱手還禮。
衛昔昭失笑。
下一刻,季青城的手輕彈她額頭,「恁地多禮。」
衛昔昭笑著問道︰「是專程來看我的麼?」
「是。」季青城也沒瞞她,「尤其是今日又听說了你回到京城那日的事,見過你才能心安。」
「沒事,當日不就過去了麼?」衛昔昭自嘲一笑,「況且,早先就有人無中生有,比安樂公主的話還要難听,我不是也沒放在心里麼?」
季青城語聲轉低,笑問道︰「初時听了,著實為你捏了一把汗,你是如何應對過去的?」
衛昔昭有點不好意思,笑著敷衍道︰「到底是來看我,還是來問個究竟的?」
「好,你不想說我自然不會再問。」季青城轉了話題,「婚事倉促,不要委屈了你才好,可有需要我幫襯的?」
「不用。」衛昔昭深凝了他一眼。他能兌現諾言,已經足夠了,那些表面上的東西,她並不看重。
「那——我走了?」季青城有些依戀地道。
衛昔昭莞爾一笑,「快回去吧。」久留這里,後果就是讓她在這府里被下人曖昧的笑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季青城也知道她的顧慮,笑著緩步離去。回到季府,太夫人命人請他過去。
進到房里,才發現房里有客,是蕭龍淇。
太夫人十分反常,找了個托辭便徑自出門了,把他留在了房內。
「青城。」蕭龍淇喃喃喚道。
今時見到的人,已不是她記憶中俊美非凡的少年,他已變成了氣勢迫人、鋒芒盡顯的男子。初看到,竟讓她這貴為公主的人都覺得局促不安。
「公主有何吩咐?」季青城語聲略顯冷淡。
「早知道……」早知道他會衣錦而歸,她恐怕就不會嫁給莫兆言了。以往總覺得沒了盼頭,又加上太後、皇帝催促她成婚,才……才使得今日生出百般怨憾。
為什麼不能再等等?為什麼沒有再等他?
季青城落座,神色沉冷。
「我听說了你日後要出征,也听說了這門親事是你自己求皇上賜婚的。」蕭龍淇滿含怨懟地看著他,「我只想問你一句為什麼。我當初求父皇賜婚,要你做駙馬爺,你抵死不從,如今卻是這般行徑,你讓我的臉面往何處放?」
已是嫁為人婦的人了,計較這些又所為何來?季青城笑得有幾分冷意,「公主往日行徑,又何嘗顧慮過季府的臉面?」
「我的心意,誰人不知?是你處處違逆,才有我今日刁難他人。」蕭龍淇有些惱了,「你不需要繞著彎子排揎我!」
季青城直指要害,道︰「你該刁難的是我,是我辜負了公主美意,並非旁人。」
「我怎麼能……怎麼能狠下心來刁難你呢?」蕭龍淇忽然面色一緩,正色規勸道,「你可想過與衛府聯姻的後果?如此一來,你與六皇子、衛家就是姻親的關系,而他們又恰恰是我父皇這些年來都不喜的人——你又何苦將錦繡前程葬送在一名女子身上呢?」
「依公主之見呢?」季青城語聲一沉,「莫非公主有意要我悔婚?」
「只要你想,我和七皇子等人都會幫你的。」蕭龍淇雖然拿捏不準他的心意,听了那句話,還是因為太過殷切的希望而雙眼一亮。只要他不與衛昔昭成親,只要自己還有時間籌謀,就沒什麼可怕的。
「此次,仍是要辜負公主了。」季青城喚來丫鬟,「送客!」神色間已有了幾分不耐煩。
「季青城!」蕭龍淇被他態度傷到了,含著淚厲聲道,「你遲早會後悔的!今日如此待我,日後就不要怪我傷及衛昔昭!」
「我若是後悔,只該後悔三年前不該救下公主。」季青城眼色深沉,「來日誰傷到昔昭,便是我生生世世的仇人!」語畢拂袖而去。
蕭龍淇被氣得當場落下淚來。
三年前,她隨皇上和一眾朝臣出宮打獵,策馬游玩之時,馬兒被驚到了,是他及時出手,才使得她免遭了被馬兒摔下落入山澗的危險。
是的,從那時起,他走入了她眼中、心上。偏偏他對她無意,何時都是一副客套的近乎疏離的態度。就是因為他曾救過她,她才不曾急著勉強他做自己的夫君。誰能想到,在她苦苦等待的歲月之中,他愛上了別人。
他就要成親了。
她三年來的苦等,就此化作幻影。
她嫁人不是等待的終結,他娶妻才是。
季青城出門之後,去找太夫人說話︰「娘,您是從心底反對我的婚事麼?」
「怎麼會呢?」太夫人矢口否認,嘆息道,「我這些年來,什麼沒經過?又怎能不體諒你呢?只是公主畢竟是皇室中人,我又如何能阻攔她要見你?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啊!」
季青城神色一緩,目光仍有幾分狐疑。
「你與公主將話說清楚了就好了。」太夫人的神色變得十分和藹,「你來了正好,與我去新房看看準備妥當沒有。」說著,笑眯眯攜了季青城的手。
季青城也就一笑,虛扶著太夫人去了新房。
新房在太夫人的院子西側,門前甬路直通季府府門,是府中一早就為長子長媳預備出來的正房。
自進院落再到室內,滿眼大紅喜色,一事一物都是簇新的。
季青城心頭的一絲疑慮、不安終是消散了。他多怕母親不喜昔昭,多怕昔昭要面對婆媳不和的日子。轉念一想,又釋然。昔昭是那樣懂事的人,能有誰會不喜歡呢?
——
衛府在這一日,出事了。
晚間,許氏請衛昔昭到房里用飯,為的是邊吃邊商議婚事各個細節。
原本,許氏自心底並不想做得這麼周到,可是衛玄默提出和離的事真的刺激到她了。他不是想要和離麼?她就偏偏要做出個賢妻良母的樣子來,倒要看看他日後還怎麼拉下臉來再提此事。
飯後,衛昔昭笑著告辭,勸許氏早些歇息。
許氏點頭應下。
衛昔昭出門的時候,恰逢二姨娘進門。
許氏叮囑衛昔昭回房路上小心,之後命人搬來繡墩給二姨娘坐,沒有給兩個人說話的機會。
等衛昔昭走了,許氏才道︰「二姨娘可是看我忙得焦頭爛額的于心不忍了?」又看了看二姨娘手里的一個錦盒,「這是什麼?送給昔昭的?你看我,也沒讓你和她說說話。」
「是一件褙子,兩樣首飾。」二姨娘略顯不安,「是送給大小姐的。」許氏進門已久,她都不曾送過正經的東西。
許氏倒不介意這些,只是有些好奇,「昔昭是要嫁給龍虎將軍,進的可是國公爺的門,二姨娘送的東西,想來是有些來頭的,我看看可好?」
二姨娘卻沒有讓許氏過目的意思,不安地站起身來,「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只是聊表心意罷了。」如果不是衛昔昭不肯收她的東西不肯見她的人,她才不會把東西拿到正房的。誰能想到,許氏會在這當口添亂。
「東西妥不妥當,也關系著我這正房的臉面。」許氏笑意更濃,喚鴛鴦琥珀,「拿過來。」
鴛鴦琥珀不由分說奪下東西,送到許氏面前。
一件淡紫色通袖褙子,一對紫寶石耳墜,顏色、款式都是衛昔昭會喜歡的。許氏看起來就沒完沒了了,過了片刻道︰「這耳墜很有些意思,竟帶著香氣呢。」
「是。」二姨娘回道,「妾身手里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兩樣東西。」
許氏沉吟片刻,忽然蹙眉,「琥珀,我怎麼又頭疼起來了?快去請太醫來給我看看。」
二姨娘心頭不屑冷笑。不過是一兩日的事,衛玄默被冊封為大將軍,正房就仗著這份恩情去請了幾次太醫過來。難怪衛玄默會這般厭棄正房,活該!
「二姨娘,麻煩你陪陪我吧,我實在是難受的厲害。」許氏眉頭鎖得更緊,真的很不好過的樣子。
給夫人侍疾是妾室的本分,二姨娘又能怎麼說呢?故作關切地詢問許氏到底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她做什麼,等等。
二姨娘覺得許氏如今百般討好衛昔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博得衛玄默的看重,自來認為許氏還記著衛昔昭的仇,所以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日之于她,是噩夢的開始,生涯的盡頭。
她趁機將東西拿到正房來送給衛昔昭,是真的有意討好,關系拉近了,日後才不至于和衛昔昭疏遠、無從去做什麼事。她是想著,別說東西一點差錯也沒有,就算是傷害衛昔昭的物件兒,許氏也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卻不想,她看錯了許氏。
今時今日的許氏,其實什麼都看淡了,日日記在心里的,只有衛玄默和她失去過的那個孩子。
最要緊的是,許氏還堅持認定,是二姨娘害得自己失去了那個孩子,因為那時大姨娘不在府中,而三姨娘膝下沒有兒子,有害她動機的,只有二姨娘。
可悲的是二姨娘以為許氏已經查出了真正的凶手,早已將許氏的喪子之痛忽略了。
于是,就有了許氏睜著眼楮說謊、栽贓二姨娘的事情的發生。
衛昔昭並沒回房,去了衛玄默的書房,父女二人正在閑話家常的時候,許氏神色冷凜地帶著二姨娘和宮里的鄭太醫過來了。之後並不顧及衛玄默的態度,將在房里服侍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又道︰「鄭太醫,大將軍在這里,你就將看到的事情說清楚吧,免得旁人說我容不下妾室。」
鄭太醫將拿在手里的兩對耳墜拿到衛玄默近前,道︰「大將軍,這兩件首飾之中,都含有大劑量的麝香,只是因為被別的香氣掩蓋,才不能被人輕易發現。」
二姨娘此時已是面無人色。
「從何處得來的?」衛玄默將東西拿在手里,問許氏。
「將軍,其中一件是二姨娘要送給昔昭的,而另一件則是從昔昤房里找到的,听昔昤的乳娘說,這東西是二姨娘早些年送給四姨娘的。」許氏說著,顯得很是不忍,「可憐昔昤那孩子,還不曉得四姨娘生她時難產險些喪命,之後幾年虛的厲害才撒手人寰的。最可憐的是不知道這耳墜中有什麼異樣,只是因了是四姨娘留下的,還視若珍寶呢。」
衛玄默瞥了二姨娘一眼,已有怒意。
「這余下的那件,正是二姨娘要送給昔昭的。」許氏語聲中的情緒淡了,因為知道面前父女二人並不看重她的好心,「將軍您說說,昔昭若是喜歡這首飾,平日里就戴著,可如何是好?這不是要毀掉昔昭的一生麼?」
麝香是什麼東西,不需贅言,話只需說到此處就好。
衛昔昭心內駭然,懷疑不是二姨娘瘋了,就是許氏借著四姨娘的死因來置二姨娘于死地。哪一樣,都夠嚇人的。
「夫人說的,屬實麼?」衛玄默沉聲詢問二姨娘。
在柳城的八個月,倒使得他喜怒不形于色了,也是因此,才令二姨娘愈發恐懼。
許氏不動聲色這麼久,原來並非是一無所得。可恨的是她沒有查出真正的凶手,卻查出了她當年犯下的錯。
那時四姨娘年輕貌美,與柳寒伊十分親近,衛玄默愛屋及烏,對四姨娘不似其余三位姨娘。而四姨娘懷孕後,很多人都說府里又要多一位少爺了。
大姨娘是個浮躁的,不需忌憚;三姨娘只產下了衛昔一個,也落下了病根,不會威脅到她;只有四姨娘,讓她十分不安,為著她的兒子,她不能不早作打算。
四姨娘算是特別命大的人了,生衛昔昤時難產,竟沒喪命,讓她擔憂了好幾年。後來終是因為落下的病根走了。
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許氏卻將這件事翻了出來。
那麼,她送給衛昔昭那對耳墜有沒有毒,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很明顯,許氏已經和鄭太醫串通一氣,栽贓于她。而事關衛昔昭,衛玄默盛怒之下只會對她殺之而後快,不會一事歸一事的查辦。
二姨娘緩緩跪在地上,語聲荒涼︰「將軍,妾身好歹服侍您一場,有些話,能不能與您單獨說一說?」
這算是默認了所作所為。
許氏恭聲告退,衛昔昭亦隨之回房。
衛昔昭思來想去,結論是二姨娘如今不過是在經歷因果報應。許氏報復的人錯了,卻也為另一個長眠地下的可憐人報了仇。
自作孽,不可活。果真如此。
衛昔昭只希望,這件事不要讓衛昔昤知曉。那孩子已經夠可憐了,如果知道真相,也不過是活在仇恨之中,甚至會與衛昔、衛昔晴手足反目……那樣一來,不如讓她繼續如今單純而不失快樂的歲月。
幸好,在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馮喜來傳話,說是大將軍不允任何人將今夜之事聲張出去。
夜色深沉,闔府靜寂的時候,衛玄默喚許氏到書房,道︰「二姨娘就交給你發落吧。念著昔昭要出嫁,你就給她個略顯體面的死法吧。」
許氏心領神會,應道︰「任何人問起,妾身只說二姨娘染了重病。」
「你去吧。」衛玄默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已絲毫不似當時初進府的樣子了,包括心思。
許氏帶著痛恨和冷冽的笑意,去了二姨娘房里,要親自送她一程。
二姨娘卻是神色呆滯,見到許氏,語聲無懼︰「我要見大小姐。」
「大小姐?」許氏冷笑,「大小姐與昔昤自來親厚,你見她又有什麼用?難道還能指望她會救你麼?」
「我不是要大小姐救我,只是想告訴她一些當年的事情,告訴她她的娘親做了多少孽,害了多少人。」二姨娘的視線透著森冷,「夫人,我勸你還是讓我如願的好。如此,我也能奉勸你幾句,讓你日後的路平順幾分——否則,你怕是會誤入歧途,平白為旁人枉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