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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八十九章已追加字數)

多年前,蕭晨逸為了柳寒伊無心朝政,甚至有棄天下退位讓賢的意圖,使得朝堂人心惶惶,後宮嬪妃驚慌失措。

太後在那時的恐懼,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所以,她召見柳寒伊,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使得皇帝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是在與柳寒伊說話的時候,蕭晨逸過來了。

那時的蕭晨逸年輕俊逸,卻無現今的沉穩霸氣。

今日的衛昔昭像煞了柳寒伊,卻無當年那女子看到蕭晨逸時的冷淡疏離,只有恭敬。

連物是人非都算不上。人已不在了。

自己的兒子,他明白了沒有?千帆已過,不復昨日滄海,再做什麼都是徒勞,終究換不回當年。

無從挽回。

太後意味深長地凝視著蕭晨逸。

衛昔昭恭聲道︰「臣女不耽擱太後娘娘與皇上說話,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太後點頭。

蕭晨逸落座後,深凝了衛昔昭一眼,「去吧。」待人走了,沉默片刻才出言道,「方才听說母後宮里有故人前來,就過來看看。」

太後語聲中隱有悲傷,「她已經走了。」

蕭晨逸問道︰「要去何處麼?」

「不論去哪里,也不再與宮中有關。」太後語聲愈發沉痛,「皇上忘記了麼?是你親自擬旨,將她逐出皇族的。」之後險些落淚,「這些年與她遭遇相同的人不少,哀家又能說什麼呢?即便是哀家最疼愛的女兒,也只有坐視不管。」

蕭晨逸語聲轉為低沉,「原來母後一直在責怪兒子冷漠無情。」

太後眼角緩緩滑下一行淚,「你二人都是哀家的骨肉,哀家一生也只有你們兩個兒女,難道還能厚此薄彼麼?只是你是皇上,皇上無戲言,收回成命便會有失天威,還能怎樣呢?」

又能說什麼呢?還能怎樣呢?兩句話說盡了太後的無奈、傷悲。看到太後落淚,蕭晨逸連忙離座,走到太後面前,緩緩跪下,「兒子不孝,母後保重。」

總是這樣,總是在她傷心時跪在她面前,一如最尋常最孝敬的孩子。可也僅此而已,他能做的只有這些。認錯,卻從不曾做出什麼彌補的舉動。恁地無情。

所以才有她如今諸多舉動,所以,她才會將愛分出一部分給女兒,才開始在一些事情上限制皇帝行徑。

「罷了。」太後轉移了話題,「衛昔昭這孩子的前途,皇上就讓哀家做主吧?」

蕭晨逸不說話,也不起身,仍是直挺挺跪在那里。

太後搖頭苦笑,「你放心,哀家不是要把她指給誰,是要把她留在身邊教幾年。」如果有那份心,又怎麼會直言道出呢?

蕭晨逸這才答應︰「母後做主就是。」

能做主的事,是要在他劃定的一個範圍之中。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自己不是太後……太後想,自己少不得會責罵這個最是一根筋的兒子的吧?

太後心里氣著,也沒讓蕭晨逸起身,沉默半晌才又道︰「衛昔昭,她不是柳寒伊,皇上是明白這一點的吧?」

蕭晨逸帶著幾分訝然抬起頭來,「母後的言下之意……您怎麼會這麼想呢?兒子再糊涂,也不會對故人之女動什麼心思的。」

「事關她,皇上何時清醒過,又何時不糊涂了?」太後的手緩緩搭在蕭晨逸肩頭,「哀家知道你有多不甘,所以才這樣的害怕。」

蕭晨逸緩緩垂下頭去,慢慢伏在太後膝上,半晌才道︰「母後不必害怕。她的女兒,兒子盡力——善待吧。」

她的女兒,也是衛玄默的女兒,更是他的兒子執意要娶的人,所以那善待二字才說得遲疑。

「哀家信你。」太後心疼地拂過蕭晨逸的頭,為他這一時的脆弱猶豫而不忍,「隨著年歲漸長,你總能看開一些事的。一定會的。」

「母後會幫我的,兒子知道。」

這一刻的蕭晨逸,只是個心懷歉疚的孩子。即便已不再年少,仍是感念、依賴于母親這麼多年來的扶持教導。他們母子之間,糾葛是非太多,卻仍能給予彼此最深重的信任。

他生平唯一得到且從未失去的,似乎只有母親這份長久的關愛。所以明知母親日後要涉足自己不願被人踏入的禁區,也願意嘗試盡力接受。

他也明白,自己此生與兒女之間,永無可能生出這樣濃厚的親情。

帝王又如何,始終是相對于來講最孤獨的。

——

臨近年節,蕭晨逸在生辰之日,大赦天下,季允鶴被赦免,出了天牢。

季允鶴第一件事是去了別院。

父子說話時,季允鶴嘆道︰「我在天牢,你去探望的時候,我與你說過,斷不可為我做出什麼事,可你還是沒有听從。如今又是何苦?」

季青城眼色清明,道︰「不只是為您,也是為自己征戰沙場的夙願得償。再者,即便留在朝中,還是會被卷入那些皇室是非,倒不如尋個清靜。」

「你只是明白,如何也不能與衛府結親,否則,也不會這樣義無反顧。」季允鶴現出傷感來。最苦的就是情海掙扎,他的長子卻已身陷其中。他已不能不忍去設想長子會不會戰死沙場或是一生為情所困。

「爹,什麼事都不會有。您放心。」

季允鶴點了點頭,可又如何能放心呢?他最疼愛的孩子……

季青城不忍看父親為自己擔憂,轉身取過當初請衛昔昭完成的那副繡圖,「這是您最喜歡的那副繡圖,我看著與您失掉的那副相差無幾,您看看。」

季允鶴看到繡圖,抬手接過,眼神一黯,「從何處得來的?」

「是我請衛府大小姐幫忙繡的。」

伊人之女,繡藝與她不相上下,一針一線,與被青城燒掉的那幅圖一般無二。

看了半晌,季允鶴緩緩收起,「難得你這一番孝心,我收下。你要不要隨我回府?」心里也知道,長子不是願為自己解釋什麼的性子,怕是不想回去的。

果然,季青城搖頭,「不回了,初六就要離開京城,我在別院能夠安心習武看書。」

「也好。記得除夕夜回去團聚。」季允鶴離開時,眼色深沉地看著長子。

千言萬語,只能放在心里,不能亂了孩子的心。

他步履緩慢地離去。

——

這日的衛昔昭,央求著父親帶自己出門閑逛,頗顯無賴地求父親與自己同乘一輛馬車。

衛玄默笑得分外愉悅。他最享受的,就是女兒這般依賴、親近。

下了馬車,衛昔昭帶著惟帽,步履輕快地跟在父親左右,兩人走在京城繁華的街頭。偶爾她會羨慕地看向飛雨、沉星。那兩個人手里的冰tang葫蘆、馬蹄糕等小吃就沒斷過,吃起來津津有味。她就不行,真敢無所顧忌的當街吃東西,父親估計會被氣得甩手走人的。

「她們會給你把那些東西帶回府的。」衛玄默看出女兒心緒,不解地搖頭,「也不知有什麼吃頭。」

衛昔昭失笑,「爹爹自然不明白,這街頭的東西最是讓人垂涎。」

「那也要少吃。」衛玄默指了指一旁的首飾鋪子,「這家的首飾別樣的精致,宮里的東西都沒有這里的那份清雅,進去看看,選幾樣你喜歡的。」

「嗯!」

父女二人逛了半晌,衛昔昭覺得真是最開心愜意的事,最喜歡的就是父親大手一揮命人將東西包起來送到衛府又轉身就走人的爽快。要是她自己,難免會計較價錢,怕花費太多招致非議。

衛昔昭精心挑選了幾樣父親素日鐘愛的字畫、小擺設,都是能夠安放在書房的東西。

時近黃昏回到府中,真正的滿載而歸。

走向書房的時候,衛昔昭漫不經心地道︰「蕭先生去了何處,爹爹曉得麼?昔昤這幾日都在抱怨又沒了良師。」

「還真是不知道。」衛玄默微微蹙眉,「你若有門路,就幫她們再請一位吧,蕭先生行蹤不定,怕是沒時間教導她們了。」

「好,女兒盡力。」衛昔昭到了書房門口止步,轉身回了玲瓏閣。

馮喜正滿面喜色地看著放在廳堂的物件兒,「老爺,這些都擺放在何處?」

衛玄默笑道︰「等昔昭得了閑再安排吧。」

正說著話,許氏過來了,進門後屈膝行禮,之後語聲柔和地道︰「老爺,今日去妾身房里用飯吧?」

衛玄默搖頭,「不必了,我累了。」

許氏又道︰「那就讓妾身服侍您用飯吧?」

衛玄默仍是否定,「不必,府里哪里有過這些規矩。」

許氏含悲帶切地問道︰「老爺就這樣嫌棄妾身麼?」

衛玄默漫應了一聲︰「這是什麼話。」

「到底要怎樣,老爺才不似如今這般冷落妾身?」許氏毫不猶豫地再次施禮,「還請老爺為妾身指條明路。」

衛玄默沉吟後道︰「我鐘愛的,你善待;我無意的,你也放棄。你,怕是不能做到吧?」

許氏這才起身,「妾身說的不作數,老爺拭目以待就好。」之後轉身,「妾身回去想想,如何能化解與昔昭之間的怨懟。」

衛玄默眉峰輕挑。她今日竟這樣聰慧賢淑了,真正的一點即透,怕是許太夫人沒少規勸吧?不知這一次她能否與昔昭真正做到和睦。

——

衛昔昭听楊媽媽說著眼下要為年節準備的大事小情。听完吩咐道︰「讓兩位姨娘、昔、昔晴都幫把手,我無法事事兼顧,你分派下去,若有人不願意幫襯也不勉強,你找勤快能干的媽媽多費心費力就是。」

楊媽媽稱是,退下的時候,顯得憂心忡忡。進門的時候,小姐還是笑盈盈的,坐下之後便又現出了那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歡顏都是做給老爺看的,她心里仍是心事太重。

坐到餐桌前用飯之際,許氏竟親自送來了她親手做的幾道精致素菜。

衛昔昭看著她將菜肴一道道擺在桌上,漠漠問道︰「今日又是唱得哪出戲?」

「你是老爺長女,我是府中主母,自當和睦相處,你說是不是?」許氏溫言笑道,「我房里若非有客,平日也只有這些素菜,你若是不習慣,我改日學著做葷菜。」

做葷菜還要現學。衛昔昭听出弦外之音,應道︰「你若是不喜各房里葷腥太重,我明日就吩咐下去,日日吃素菜,既能行善積德,又能節省開銷,何樂不為。實不相瞞,偶爾,我連絕食的心都有。」

許氏聞言一笑,「看看你,末一句就像是個負氣的小孩子。這可不像是我心里的你。我如今是一心與你重修舊好也罷,是為老爺也罷,都會處處幫你分擔的。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衛昔昭覺得初見的許氏又活過來了,隨她吧,變來變去又如何,在她眼里,終究是出不了什麼新招了。

許氏笑著告辭,「我先回房了,年節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我樂得幫襯。」

「多謝。」衛昔昭拿起筷子用飯。

沒胃口,食不知味,可還是要吃。

過日子,最需要的是一個沒有疾病的身子,其次才能爭取想要的那些東西。

隨著除夕將至,管家前來向衛昔昭回話——衛昔晙在除夕當日會回到府中,而大姨娘和衛昔昀的下落,他還沒有找到。

這是讓人很不安的事情。那對母女究竟去了何處?究竟來沒來京城?

衛昔昭沒有想到,自己在短暫的幾日之後就得到了她們的下落,听聞到讓人震驚的消息同時,還要將衛昔昀迎進府中。自然,這是後話。

臘月二十九,沉星飛雨等人親手包了餃子,當晚下鍋煮了,端給衛昔昭。

衛昔昭享用的時候,心里很是焦慮。

明日就是除夕,意味著開始過年了。季青城若是不來相見,那麼短期之內再想見到他就難了。

當晚,她熄了燈卻未寬衣歇息,站在窗前,看著大紅燈籠的暖光映照在窗紗上。

無意識的等待,而季青城也沒有讓他空等。

北窗輕響,他躍入室內,在她回首相看時,已到了她近前,展臂環住她身形,「在等我?」

「嗯。」衛昔昭轉頭繼續看著窗子,微微仰起頭來,笑得愉悅。踫到他手中的一個畫軸,問道,「這是什麼?」

「初九是你的生辰,我也許不能過來陪你,就先將禮物帶來。」季青城將畫軸放在一旁案上,「到那日,你就十四歲了,又長大一歲。」

「這次就算了,不和你計較,以後每年都陪我過,好不好?」

「好。」

衛昔昭抬手扯出頸間吊墜的絲線,取下來,轉身幫他戴上,「這吊墜是家父在我出生時就給我戴上的,樣式其實是適合男孩子戴的。我將絲線換成了暗色,日後就由你幫我保管。」

「嗯。相聚之日再還給你。」這吊墜帶著她的心意,她要把一顆心交給他,跟著他走。他明白。

「你明白就好。」衛昔昭笑著環住他頸子,踮起腳尖,吻了吻他下顎。

他低頭抵住她額頭,貪戀地吻住她。

所有無法預知的可能發生的壞事,都放下,暫且忽略。說了也無益,不如珍惜這相聚的一刻溫暖。

整夜,依偎在窗前,溫言軟語,親吻,不知疲憊,了無睡意。

多想把所有的感情揮霍一空,這樣日後就不會被思念折磨得太狠;多怕就這樣把愛戀揮霍一空,不再愛,還能愛上誰?

兒女情長,讓人千般思緒萬般無措,沒人能夠真正做到清醒理智。

——

過年時,衛昔昭進宮給太後拜年,坐下閑話的時候,听太監說衛昔與蕭龍為什麼事起了爭執,去了燕王府,兩個人打鬧了起來。

「你說說,與你是姐妹,性情怎麼就這麼大的不同?」太後扶額嘆息,真不知把衛昔許配給蕭龍是對是錯了。可蕭龍答應隨自己回京的一個條件就是要娶衛昔,她不能不答應。

衛昔昭話里話外偏袒衛昔早已成了習慣,笑著解釋道︰「臣女那三妹心地單純,不論何事,想得都太少,太後娘娘日後多加提點,會慢慢變得沉穩的。」

「但願如此吧。」在太後眼中,衛昔這性子,實在是難以對得起王妃的頭餃。若是能給蕭龍找個知書達理的側妃就好了,也能幫助衛昔打理王府上下,不至鬧出笑話來——可若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怎麼辦呢?她是真的犯了愁。

之後,衛昔昭想著早日回去詢問衛昔是為了什麼,沒有久留,告辭回府。

出了宮門,蕭龍淇追了上來,眉眼帶笑,「我正要去府上拜訪衛夫人,與你同行一程。」

衛昔昭亦是笑著回道︰「公主賞臉,是衛府的榮耀。」而心底不可能不生出警覺,發現許氏真的是變得高明起來了,因為自己已猜測不出她要做什麼,這在先前,從未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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