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走向大雄寶殿的時候,沒有任何預兆,身形忽然向一旁倒去。
宮女手疾眼快,扶住了太後。
太後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彎曲、蜷縮,再看人,已然昏厥。
蕭龍洛搶步到近前,疾聲詢問宮女、太監︰「有無御醫隨行?」
「御醫被留在了行宮。」一名太監臉色發白,聲音顫栗著,「寺中住持通醫術,卻在閉關修行。這……這可如何是好?」
蕭龍洛也好,蕭龍淇也罷,此時都有一種災難臨頭的感覺。是他們苦苦哀求,才換來皇帝答允他們隨太後省親;而皇帝最重孝道,最怕的就是太後抱恙,倘若此次太後出了什麼差池,皇帝怕是少不得要將這筆賬算在他們頭上……
隨太後前來的宮女太監皆是格外焦慮地看著太後,卻不敢做任何事,甚而不敢輕易移動太後,怕因自己的一點差池而釀成大錯。
所有人都正束手無策的時候,一道清涼似水的聲音響起——
「殿下,讓臣女試試可好?」
蕭龍洛驚喜地看著衛昔昭,「你有方法救助太後?」
衛昔昭不敢將話說滿,道︰「並無十足把握。」
蕭龍淇冷聲道︰「太後鳳體,也是能夠兒戲的事情麼?」
「除此之外,你還有更好的法子麼?」蕭龍洛也報以冷冷一瞥,「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那里爭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語畢,又緊張地望向太後,太後此時的面色極差,令人心驚。
蕭龍淇抿了抿唇,狐疑地看著衛昔昭,又思忖片刻,道︰「也唯有如此了。事不宜遲,快!」
宮女太監已將太後送到一間禪房,衛昔昭緩步走進。
蕭龍淇尾隨而入,站在一旁靜靜觀望,就見衛昔昭以指關節分別用力按揉太後身上三處穴位。不知道這是在唱哪出戲,但願她能讓太後轉危為安。可是,關鍵時刻救了太後的,怎麼會是她呢?
蕭龍淇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還計較別的,卻偏偏忍不住,著實沒有道理可講。看著衛昔昭其實無甚條理好講的折騰了一盞茶的時間,太後竟然悠悠醒來,她其實真不知該慶幸還是生氣。
衛昔昭屈膝行禮,「太後娘娘吉人天相,稍後再請御醫把脈,開個滋補的方子,便可無恙。」
蕭龍淇上前去,眼里含著淚光,語聲有些哽咽︰「皇祖母,方才真是嚇壞了孫兒,幸好您本就是菩薩轉世,只是虛驚一場。」
一直站在門邊的蕭龍洛笑著走到太後近前,「皇祖母,方才是這衛家大小姐設法幫您醒了過來。」
「是麼?」太後聲音多少有些無力,這才細細看向衛昔昭。
衛昔昭垂著眼瞼看著地上,只覺得室內氛圍忽然變得讓人不安,卻是不知緣由。也許只是過了片刻,也許是靜默良久之後,她才听到太後吩咐道︰
「這孩子救了哀家,留下來說說話。你們兩個退下。」
蕭龍洛與蕭龍淇稱是、退出。
太後問道︰「你是衛玄默的長女?」
「回太後娘娘,是。」
「是衛玄默與柳寒伊的女兒?」
「是。」這樣的問法,似乎是在探尋或者強調什麼一樣。衛昔昭沒有想到,太後也知道母親其人。
太後又不說話了,視線鎖住衛昔昭。
到底在看什麼?衛昔昭在出言請求救助太後之際,已經權衡過,覺得理當如此,而此時,卻實在是拿捏不準了,不知自己方才之舉到底是對是錯、是福是禍。
幸好,此時有寺里的人進來回稟,說是住持得知太後之事,已終止閉關修行,前來探望。
太後命人請住持入內。
住持為太後把脈之後,語聲中有慶幸︰「方才幸虧這位小施主為太後疏通穴位,否則……」
太後聞言,神色很是復雜,之後和藹笑道︰「沒想到,這女女圭女圭竟是哀家的貴人。」
住持又恭聲道︰「太後不必憂心,今日只是突發急癥,之後開幾味藥,進補幾日,便可無虞。」隨後雙手合十退出,去著手開方子、準備藥材。
太後喝了一盞茶,精氣神好了許多,面上現出平日和藹地笑容,溫聲詢問衛昔昭︰「你小小年紀,怎麼會精通醫術?」
衛昔昭汗顏,「並非精通醫術,只是曾經無意中翻看過一兩部醫書,方才太後娘娘的癥狀又恰巧在醫書上見過,這才仗著膽子施救。」隨即請罪,「還望太後娘娘恕臣女魯莽行事。」
太後呵呵地笑,「幸虧你魯莽了這一次,否則哀家可就安危難測了。」
衛昔昭在心中長舒一口氣。是在別院時,季青城平日手邊都是一部醫書,她無事就翻看幾頁,知道一些急癥的應對措施,今日只能算是太後的運氣很好,她只不過是現學現賣,施救時其實很有些慌亂。
「善惡皆有報,你是博學也好,是巧合也罷,終歸救了哀家一命,理應得到獎賞。」太後目光微閃,「過些日子,你與你父,都會得到福報的。」
衛昔昭忙恭聲謝恩,心里只是覺得末一句話有些端倪——父親本就新立戰功,理當得到封賞,而听太後這意思,是要將父女二人的功勞善舉放在一起說。要是這樣,父親得益更多,她自然為之開懷,只是不懂一點——難道父親一定要加上些別的事情才真正算得有功麼?
實在是怪,讓人想不明白。
衛昔昭服侍著太後服藥之後,這才告辭,離開清風寺。
太後吩咐身邊太監︰「將此事告知皇帝,在這同時,要讓百官皆知此事。」
太監了然笑道︰「如此,衛大人是不論如何也要回京城為官了。太後娘娘和皇上,都能松心了。」
「能松心的是哀家,皇帝的心……」太後語聲一頓,現出苦澀的笑,「不論怎樣,衛玄默都不能再在龍城虛度光陰了。」
有宮女進來通稟︰「長平侯季青城恰好也來了寺里,要不要奴婢去請來說話?」
太後笑容顯得更為和藹,「好啊,許久不曾見到他了,快讓他進來。」
衛昔昭走出去的時候,恰逢季青城迎面走來,她不由自主地彎了唇角,微不可見地對他眨了眨眼。
早有人和季青城說了方才之事,他見她這樣若無其事的,也不由自主會心一笑。
回府的時候,蕭龍洛以衛昔昭救太後于險境為由,堅持一路相送。
衛昔昭雖然覺得他小題大做,卻也無從反駁,只得听之任之。
一行人去時低調,回府的時候卻是大張旗鼓,許氏自然已得到消息,一面嘆息衛昔昭運道好,另一面也只能做出歡歡喜喜的樣子,以長女為衛府增光為榮。
衛昔昭下轎時,蕭龍洛親自走上前,為她掀開轎簾。衛昔昭覺得他這樣就有些多此一舉了,而蕭龍洛卻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似是日出東方一般自然。
「改日我來接你去行宮一敘。」蕭龍洛道,肯定的語氣,亦是命令的語氣。
是因此,衛昔昭回道︰「殿下有令,不敢不從。」
蕭龍洛知錯就改,笑道︰「我請你過去許久,好麼?」
衛昔昭不置可否,笑一下,屈膝行禮,之後款步進門。
許氏帶著二姨娘、三姨娘、衛昔等內宅眾人早已等在玲瓏閣。
衛昔昭看看天色,若是不厚道一些,她完全可以認為她們是來蹭飯的——已是正午了。
「大姐。」衛昔昤走到衛昔昭身邊,「母親要我們過來,說是大姐在寺中有奇遇,要我們學你的為人處世之道。」
衛昔昭失笑,「恰好遇上了而已,這種事,還是少出些為妙。」
「話可不能這麼說。」許氏笑道,「旁人即便是遇上,恐怕也會方寸大亂,不會有你的從容冷靜。」
衛昔昭微微挑眉,「母親沒有看到罷了,我在當時可不就是方寸大亂了,只是覺得救人要緊,也便將旁的放下了。」
許氏微微撇撇嘴,想著你那時才不會顧及什麼,想著能出風頭才是最緊要的。
衛昔昭便又立即笑道︰「說這些,母親怕是也不會相信。」隨即刻意看向自鳴鐘,視線停頓片刻才道,「母親身子還虛弱,怎可來外面久坐。只是既已來了,就留下來吃口便飯,回去時也不至身心疲憊。」
「可不就是,我竟忘了時辰。」許氏意味深長笑一下,「你們都回房用飯吧,我留下來,和昔昭多說幾句。」
眾人齊聲稱是,隨即告辭。
衛昔昭吩咐小廚房加兩道菜,之後滿臉愉悅地看向許氏,「有什麼話就說吧,此時也沒外人了。」
「你這邊的小廚房做的菜最是美味,別人房里的是萬萬比不得的。」許氏說出早在心里的一絲芥蒂,「你的衣食住行,比旁人好的不是一星半點兒,長此以往,旁人會不會說出什麼閑話呢?」
衛昔昭不慌不忙地道︰「我以往是覺得,這小廚房出過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此事你有閑情的話,去問問大姨娘便可知曉。也是因此,才將這些人留在此處。你想要的話,我讓她們到你院子里去就是了。」
許氏聞言,遲疑片刻,「你說的是給老爺投毒的事情麼?」
「是。」
「那件事……」許氏嗤笑著搖頭,沒有再往下說。
衛昔昭對許氏有些嘆為觀止了——竟是這樣相信大姨娘和衛昔昀的話,她真希望,這人有一日落在那對母女手里,生不如死。隨後也便表明態度,「你不信也隨你,再者也的確是,做事的人都不在小廚房了,再提起其實也沒必要。也好,今日我便讓她們去正房。」
「那就好。」許氏舒心地笑起來,「晚間七皇子和世子都要在正房用飯,多了你手下這些廚藝高明的人,晚宴定會賓主皆歡。」
衛昔昭笑得意味深長,「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