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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拎走

臨近中秋的節氣,這一日天又陰沉得厲害。沉星沏了壺熱茶,讓衛昔昭邊喝茶邊等人收拾停當。

季青城遣了十幾名侍衛過來,管家和馮喜也先後遣了幾個婆子過來照應。眾人一言不發卻手腳麻利,很快將別院前前後後收拾得整整齊齊、縴塵不染。

小九和沉星說了一會兒話,臨走前,對衛昔昭道︰「侯爺手邊的公事、私事都不少,眼下還不能過來。」指了指留下的兩名侍衛,「這兩個身手不錯,有些眼色,大小姐若有什麼事,讓他們去通稟侯爺即可。」

「勞侯爺費心了。」衛昔昭由衷道謝。這樣一來,她住在這里更覺安穩。隨後算了算,別院里的下人相加,也有十來個了,只照應自己,不成問題。

沉星等侍衛一走,忙到廚房去煎藥。端著藥碗走進寢室的時候,發現衛昔昭已經倒在床上,蒙頭沉睡。喚了幾聲,衛昔昭囈語幾句,翻了個身,毫無起來服藥的意思。

衛昔昭這一睡,就是整整兩日。

沉星怕得不行,去讓人請了郎中過來,郎中說衛昔昭是長期憂思于內所致,這般沉睡並無大礙,只是日後要紓解心緒、勞逸結合。

沉星听了半信半疑。

衛昔昭自己明白,只是太累了。自春日到此時,幾個月的光景,每一日都不能完全放松心緒,如今總算是能夠遠離府中是非了,累積于心的疲憊自然全部涌上心頭。自幼其實是體弱多病的身子,這小半年連小病小災都無,不外乎是心頭那份意念支撐著。

第三日,衛昔昭原本是沒什麼精神,想繼續賴在床上睡覺,但現狀不允許她繼續躲懶,午後,季青城過來了。

季青城等在院中,慵懶地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與他在此地添置的宅子不同,別院的葡萄架架在院子當中,形成了一條綠色的小走廊,很是別致。

衛昔昭走出來的時候,他挑了挑眉。

一襲湖藍色衣衫,衣料有些起皺,發間一點裝飾也無,臉色蒼白,雙唇失色、干燥得起皮。雙眸漆黑,卻少了往日流轉的光華。

病懨懨的,甚至有邋遢之嫌。

看她這意思,是巴不得在他面前丑兮兮慘兮兮的。

換個人,他的確是會那麼認為,可她不同,他只覺得此時的她可憐兮兮的。

依然悅目,另一種柔弱的美。

季青城站起身來,「隨我去外面走走。」

衛昔昭稱是,走出院門,發現沉星等人笑盈盈站在廊下,誰也沒有隨行的意思。心里暗自嘆息︰這些丫鬟,真是管不了她們了。這一個個的,都在盼著自己和他真的鬧出什麼事來。

季青城出了別院,看到遠山近水,無垠的綠色,是農戶種植的莊稼,就要到收獲時節了。

他身高腿長,走了一段,就將衛昔昭落在了後面,便停下來等。衛昔昭趕上來,沒多久,他就又不知不覺走到前面去了。

如此反復幾次,衛昔昭生氣了,站在原地不動了。他這不是成心氣人麼?這兩日本就沒吃什麼東西,毫無力氣,他卻走來走去消耗她體力。

季青城等了一會兒,明白過來,笑一下,走回到她面前,伸出手,「你帶著我走。」

衛昔昭失笑,「我走不動了。」

季青城又打趣︰「我背你?」

衛昔昭別開臉,忍了會兒,還是笑開來。

季青城這才說起正事︰「逃出衛府的兩人,怕是已經離開龍城,找了這兩日,也沒結果。莫兆言倒是有了下落,如今住在客棧,過兩日就要啟程去往別處。」

「那……」衛昔昭沉吟多時,「那就到此為止吧,即便抓回來又能怎樣?為著大少爺,總不能將她們送到官府法辦。如果仍舊關在家廟或是讓大姨娘下堂,恐怕還是紛擾不斷。」

季青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想追究幫助她們逃月兌的人麼?」他指的是大姨娘娘家人,還有許氏。

怎麼會不想追究呢?可是不用。衛昔昭搖搖頭,「人在做,天在看,幫助過她們的人,會自食其果的吧?」

真正追究,那可就長遠了。先要追究二姨娘聯合衛昔昀陷害自己,之後要追究衛昔阻攔自己懲戒衛昔昀,最後要追究許氏幫助大姨娘和衛昔昀逃出府。

說到底,造成這一局面扭轉的最關鍵的始作俑者,是衛昔。而對于衛昔,她從心底只是有些失望。抬手模了模戴在腕上的綠玉檀香珠鏈,輕輕嘆息一聲。算了。

而許氏和二姨娘之間必定不會安生,必會斗得頭破血流。與其她出手,不如在這里等結果。

季青城尊重她的想法,「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也就不予干涉。」

瞥見天邊排成人字的大雁,衛昔昭微仰起臉,眯了眸子觀看。

「雁是忠貞的鳥。」他說道。

「嗯。」衛昔昭輕聲應道,「鸚鵡也是。」

「獸類之中,是狼。」

衛昔昭有些意外,「是麼?」

「也只是听說。」季青城笑了笑,「看鳥兒的一生容易,看狼的一生,難。」

「這倒是。」衛昔昭沒話找話,隨口問道,「之前出門公干,還順利麼?」

「還好,心願得償。」

很久之後,衛昔昭才知道他夏日出行是去做什麼了。他去尋找和她初遇那夜遇到的那伙人了。那些人在前副總兵被定罪落案之後,結伴去了一個小鎮,于公于私,他都要將他們緝拿歸案。而結果無疑是達到了目的。

也是從這件事真正了結之後,他在龍城的歲月才悠閑許多。

衛昔昭見他還沒回去的意思,自己卻真覺得疲憊,婉言道︰「雖然來的倉促,茶葉倒是每樣都帶來了一些,侯爺回去喝盞茶吧。」

「我是听說你這兩日都悶在房里,覺得不妥。每日不妨四處轉轉。」季青城這樣說著,轉身往回走。

衛昔昭笑道︰「慢慢來吧。」

回到別院,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院門口。走進去才知道,許樂芊過來了。

來找他的。衛昔昭看了季青城一眼,不知許樂芊怎麼會跟到了這里。她不知道這兩日季青城都沒回衛府,引得許樂芊還以為他另覓了住處,每日提心吊膽。許樂芊能想到的地方,自然只有衛府別院,今日實在是心焦的厲害,就追過來了。

許樂芊見季青城果然在這里,就現出了分外哀怨的神色。

衛昔昭細細打量許樂芊兩眼,心里有點別扭——許樂芊今日穿的,也是一襲淡雅的湖藍色,臉上妝容精致。她下意識的扯了扯因為終日躺著而皺巴巴的衣袖,覺得自己灰頭土臉的,才意識到實在是不宜見客。

季青城的語氣不冷不熱的,「你來此處做什麼?」

許樂芊給出的理由算是冠冕堂皇︰「我過來探病。」隨後問衛昔昭,「身子可好些了?」

她巴不得自己今日就死在這兒呢,衛昔昭怎麼會不明白這一點,道︰「還是那樣,不見好。」

許樂芊其實很懷疑衛昔昭別有用心,強忍著沒將狐疑顯現在臉上。

進了廳堂,沉星上茶。

許樂芊又對季青城道︰「眼看著就是中秋佳節,夫人想按著侯爺的意思操辦,今日樂芊過來之前還提了此事。」

季青城不說話。

許樂芊很尷尬。

衛昔昭看著茶碗里的茶。

此時的衛昔,坐在玲瓏閣的秋千上,記掛著衛昔昭的病好了沒有,還有沒有氣自己,還有一件發愁的事,不知該怎麼解決。

裴孤鴻施施然走進來,到了衛昔面前,見她只是愣愣地看著地面,便用折扇輕輕打了她一下。

衛昔忽地一下抬起頭,隨後抱怨,「是世子啊,把我嚇了一跳。」

裴孤鴻報以一笑,「又煩什麼呢?」

「是大姐房里那些家當,我怕我住在這兒也看不住——每日有半日我得去蕭先生那里,我不在的時候,那些沒心肝的過來把東西拿走可怎麼好?」畢竟,她不是玲瓏閣的正主兒,不知道房里具體有哪些東西,真有人偷走些什麼,她都不知道。

「你信得過我的話,就把玲瓏閣這些東西全部送到我那兒去。」裴孤鴻道,「我那邊看護院子的人都有點功夫,別說是丫鬟婆子,就算是強盜,他們也能對付。」

什麼事情到了裴孤鴻那里,就都容易解決了。衛昔先是一喜,隨後又是遲疑,「那你走了不還是一樣麼?」她是怕他說不準哪天就走了。

裴孤鴻笑,「衛大人回來之前,我是不能走的;衛大人回來之時,大小姐不也就回來了麼?」覺得她笨笨的,卻很可愛。不似衛昔昭——那女孩子,不給人出難題就不容易了,向他求助的時候,似乎沒有過。

「那就多謝世子了!」衛昔展顏笑起來,隨後就催他,「你快去找人來啊,把東西搬走吧!」末了,又底氣不足地補了一句,「你可千萬別監守自盜啊!」

裴孤鴻被她引得哈哈大笑。

衛昔也是真正輕松起來——家算是給大姐看住了,日後也就敢溜出府去別院看望了。

下人們來來回回奔走于玲瓏閣和紫薇苑之間,許氏听說了。

許氏對此並不反感,甚至是如釋重負一般。她是一直覺得衛昔昭走得有些奇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回來了。玲瓏閣里的東西價值不菲,她卻是真沒動過什麼念頭——想把那些東西據為己有,只能是在衛昔昭真真切切的死了之後,否則,保不齊就是拿她一粒芝麻還她一個西瓜的結果。那個小丫頭,她恨得牙根癢癢,卻也真的是不敢輕舉妄動。

放下這件事,繼續翻看這小半年來的賬目,清清楚楚的,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條。管家和幾位管事雖然功不可沒,可衛昔昭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

看到衛昔每個月讀書的補給竟有十兩紋銀之多,她皺了皺眉,喚來了一位管事媽媽︰「這是怎麼回事?先前不是只有五兩麼?給他這麼多做什麼?是不是你們記錯了?」

管事媽媽訕訕地笑道︰「是大小姐的意思。大少爺進京求學之後,他那份貼補就空了下來,大小姐就把這項劃給二少爺了。」

衛昔昭是故意的吧?安的什麼心?

管事媽媽又道︰「想來大小姐是看著二少爺讀書用功……」

許氏擺擺手,「一切按原來的規矩辦。」

管事媽媽臉色一僵,之後卻也沒說什麼,心里卻冷笑道︰什麼規矩!那五兩的規矩不還是你定下的麼?你們許府也許是嫡庶劃分得太明顯,可衛府卻沒這樣的規矩。兩位少爺自讀書起,就沒特別定過要給多少貼補,從來是和府里說一聲就能領銀子。之後又忍不住笑自己,為這些生什麼氣?何時和二姨娘說道說道,讓局中人心里有數才是要緊的。

二姨娘此時正在衛昔晴房里,母女相對著做針線活。

衛昔晴道︰「大姐的病,我看著不是裝出來的。過兩日,我和二哥過去探望探望吧?」

「你們去探望他,不就是明擺著和正房唱對台戲麼?」二姨娘想了想,「你們想給她送些什麼表示心意,就送到三小姐房里去吧——三小姐少不得過去的。」

衛昔晴雖然沒反對,卻嘀咕道︰「我們唱不唱對台戲,在我看來都是一樣。」

「數你聰明,這麼說你總滿意了吧?」二姨娘有些生氣地瞪了衛昔晴一眼,「你是真不像我生出來的孩子。平日里有個什麼事,還得我求著你才肯做。」

「您讓我做的那都是些什麼事啊?」衛昔晴覺得那話太刺耳,反駁道,「就說上次讓我幫著揭發三姐的事情吧,何苦呢?您又不像三姨娘那樣,背後有娘家做靠山。」她的笑多了幾分無奈和諷刺,「那次之後,又落了個什麼結果?三姐不理我了,三姨娘不理您了,大姐心里怎麼想我看不出,只知道她肯定不覺得您做得對。」

「行了行了!你閉嘴吧!在人前跟個啞巴似的,獨獨跟我牙尖嘴利的。」二姨娘和衛昔晴說話,常常都是這樣,沒氣也能說出氣來。

衛昔晴委屈地反駁,「那不也是您千叮嚀萬叮囑的麼?旁人都說我和二哥像是傻子,這些您知道麼?」

二姨娘被噎得很難受,正琢磨著訓斥的話的時候,一名管事媽媽來找她了。

二姨娘出門去,和管事媽媽說了會兒話,再進門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對衛昔晴道︰「明日你就去正房,和夫人說你要去別院看望大小姐!」

衛昔晴毫不猶豫,道︰「不去!打死我都不去!」又想把她當槍使?她才不干!就算是原本有心去做的事也不去了。自己是庶女,正房不把自己當人看也就算了,偏偏自己的生身母親也是如此,交代下來的事就沒一件不得罪人的。憑什麼?小的時候沒辦法,現在懂事了,她想按自己的想法活著。

二姨娘手里的雞毛撢子落下來的時候,衛昔晴閃身躲開,跑了出去。

——

別院廳堂里的三個人,無語相對,坐了約模一刻鐘,季青城終于說話了,「你還有事?」是問許樂芊。

許樂芊愈發尷尬,想了想,回道︰「還有幾句體己話,要和昔昭說說。」

「我走了。」季青城打心底服氣了。

衛昔昭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地想笑。

許樂芊喝了兩口茶,立刻沒了先前的溫和,道︰「侯爺這兩日都在你這里?」

「茶可以亂喝,話可不能亂說。」衛昔昭故意刺激她,「我說的話你也不信,怎麼不問侯爺呢?」

「狐媚子!」許樂芊恨聲罵道。

「比不得你。」衛昔昭一點都不生氣,「你見過我這麼安分的狐媚子麼?哪個狐媚子不是追著男子四處跑?」

一來一回,那話就成了罵自己的話。許樂芊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給我小心些!在這里,你死了也是病死的。」

「先去問問你許家的人,再說這種沒見識的話吧。」衛昔昭絲毫不為所動,「我若是在府里出了事,就是我無能,誰害了我,也能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去。可我若在別院出了事,那就是夫人對我這個生病的女兒不上心。堂堂衛府嫡女,死在自家別院——出了這種事的話,你也不怕你姑姑被別人笑話死。別我我是嫡女,就算是個庶女,也得慢慢地懲戒吧?」

句句說到點子上了。許樂芊還能說什麼,末了也只能冷笑一聲︰「原來你是被嚇破了膽,跑出來避禍的。」

「府里心思歹毒的人太多,外人也太多,我自然要敬而遠之。」衛昔昭喚沉星,「送客。」

沉星冷著臉,送走許樂芊之後,在別院附近轉了轉,打起了附近那些莊稼的主意,取了些散碎的銀兩,讓一個婆子出去一趟。

婆子回來的時候,帶回了半袋子新掰下來的女敕女敕的玉米,還有一筐花生。

晚間,別院眾人吃的自然是煮熟的玉米和花生。衛昔昭鮮少吃到這些,視為美味,連聲夸獎沉星的點子好。

第二日,衛昔昭的精氣神又回來了。在別院里轉來轉去,沒意思得很。

如果不利用這段難得清閑的時日到外面多走走,實在是虧了自己。念及此,命人備車,帶著沉星和兩名侍衛出門,去了龍城城內閑逛。在路上,她忍不住好笑地想著,許氏若是知道自己的日子這麼愜意,不知會有多生氣,而衛昔,不知該有多羨慕。

到了一個繁華的路口,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說前面很多人圍著,車過不去。

「奴婢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沉星說著,下車擠進了人群,過了一會兒,回來稟道,「是一名女子,要賣身葬父,說誰給她二百兩銀子,厚葬父親,她一生就為奴為婢誓死效忠。」

衛昔昭問道︰「沒有人肯出錢麼?」

沉星嘆息一聲,「容貌平平,只有一身拳腳功夫。那些個人,有善心的沒那麼多銀子;有銀子的又覺得二百兩買個奴才太不劃算。」

衛昔昭問沉星︰「帶了銀票沒有?」二百兩之于她,不過是少買些衣料、字畫,而對于那女子,卻是最後一點能付出的孝心。這樣的閑事,既然遇到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帶了帶了。」沉星的語氣明顯地轉為喜悅,「奴婢想著您可能會買些字畫玉器,如今又不是住在府里,就多帶了些銀兩出門。」

「那你還不快去?」衛昔昭說完又喚住沉星,「多給她一點傍身的銀兩,總不能辦完喪事還是無以為繼。」

「奴婢曉得!」

衛昔昭等在車里,先是想女子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致使女兒決意厚葬,又想著女子會拳腳功夫,日後應該不難找到安身之處。

沉星把銀票和額外的十兩銀子交給女子,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了車上,道︰「她問了您是哪家小姐,我也沒瞞她——日後她若有心到咱們府上找個差事,也不是壞事。」

「也對。」

隨後,有看熱鬧的人道︰「到底是大戶人家的閨秀,心善啊。」

「正是,正是。」很明顯,是听到沉星與那女子的對話了。

女子離開後,人群自然也就散了,馬車繼續前行。衛昔昭能想出來的去處,也不過是逛逛賣字畫、玉器的店鋪。流連到下午,也就回了別院。

中秋節前一日,衛昔昭讓沉星去了趟李府,送去了禮品。沉星自然把衛昔昭住在別院的事告訴了李夫人,李夫人這才明白衛昔昭這幾日為何沒再過來,自是絮絮叮嚀了沉星多時。

中秋節當天,別院的下人都很高興,先是得了衛昔昭的賞錢,隨後,衛昔昭又親自下廚,給眾人做了豐盛的飯菜。酒也命人去別院的酒窖里去取了兩壇出來。在這里的一切,都需要這些人盡心盡力,衛昔昭自然不能虧待她們。

飯菜剛做好,季青城帶著小九過來了。小九捧著一堆大大小小的錦盒,都是過節的禮品。

沉星等人在廳堂擺好飯菜,又和衛昔昭討了個人情,都去了別院的小花園賞月喝酒。

「你一來,我的話就成耳旁風了。」衛昔昭帶著怨念,幫季青城擺好碗筷,倒酒之前,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喝了酒過來的?」

「嗯,和龍喝了幾杯。」

他所謂的幾杯,也不知具體是多少。隨後又問︰「今日衛府一定很熱鬧,你怎麼反倒來了這里?」

「衛府的飯菜,不如你做的可口。」

衛昔昭笑著落座,拿起自己親手做的糖餅,咬了一口,笑容帶著滿足。糖餅是用紅糖和碾碎的芝麻、花生和白面做的,因為她不喜歡吃月餅,從前幾年開始,每到中秋,都是用糖餅代替月餅。

這是沉星家鄉常見的食品,無意做了兩次,很得衛昔昭喜歡。她平時吃飯菜,喜歡辛辣的風味,甜食最喜這一種。

季青城給她倒了一杯酒,笑著看她,她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等她吃完,才將酒杯遞給她,「同飲此杯?」

「只這一杯。」鑒于上次喝了三杯就醉了的前提,衛昔昭沒膽子在他面前多喝。

「隨你。」季青城也不是為著喝酒來的,當然沒有異議。

席間,兩個人散漫地說著話。

衛昔昭從他口中得知,衛府今日又請了很多人上門,排場與上次的賞荷宴相仿,只是要眾人在家中用完團圓飯之後再去,權當一個過節的消遣。

他跑出來了,那麼今日被佳人圍繞的,就只有裴孤鴻了。衛昔昭想想就覺得有趣。

裴孤鴻卻是不勝煩擾,被連番敬了幾杯酒之後,找了個空子溜掉了。找了一圈,沒看到衛昔,不知她跑去哪里了。

漫步至湖邊,席地而坐,想著季青城一定是去了別院陪衛昔昭過節了。自己倒是一百二十個願意去,卻怕被衛昔昭拒之門外,實在拉不下臉來。這個佳節,前所未有的無趣,無趣的讓他都想逛逛此地的青樓了。如果不是以上差的身份到來,他真會這麼做的。

遠遠看到許樂芊和許樂瑩走過來,裴孤鴻只覺煩悶不已。這幾日,許氏每日都命人去請他到正房用飯,陪坐在一旁的必是許樂瑩。做的這麼明顯,傻子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想起上次幫季青城解圍的事,他心里忍不住罵季青城︰說的倒是好听!自己如今每日都需要他解圍,他卻連回府的時候都少了!騙子!

「世子爺。」許樂芊扶著許樂瑩走過來。

爺什麼爺!他心里恨恨的。叫法不同于衛昔昭等人,雖然更顯恭敬,卻讓他分外反感。

許樂芊笑道︰「樂瑩她貪杯多喝了酒,一直鬧著要找您,我拗不過,便將她帶來了。」之後推了推許樂瑩,「妹妹,世子爺就在你眼前。」

「我累了。」裴孤鴻氣得站起來,甩手就走。

「哎呀!樂瑩你倒是站穩了啊!」許樂芊一面叫著,一面施力把許樂瑩推向裴孤鴻。

許樂瑩即使不願意,在這情形下,也只得順著許樂芊施力的方向倒去。

裴孤鴻沒有片刻猶豫,步子加快,躲了過去。

許樂瑩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

裴孤鴻听到聲音,連頭也沒回,反倒加快了步子,逃跑的意思昭然若揭。

許樂芊先是一驚,隨後又是想笑又是抱歉,趨步到許樂瑩近前,「摔得不重吧?」

許樂瑩握了握拳,恨得不得了,「听你的就沒個好結果!」

——

用過飯,衛昔昭覺得悶在房里實在是別扭,就提議去外面走走。

今日的季青城很好說話,隨著她漫步到一條水流清澈的小河邊。

衛昔昭彎腰看著水流,「你說這河里有沒有魚兒?」

「你下去看看?」季青城伸手推她一下。

衛昔昭的身形向河里栽去,嚇得低呼一聲,聲音未落,身形已被他穩穩帶回原處。指責的話,心里一籮筐,嘴上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怕他繼續惡作劇。緩了緩神,坐在河邊的草地上,以肘撐膝,手托著臉,望著空中圓月,半晌沉默。

季青城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慵懶地倒在草地上,伸手拽了拽她衣袖,「生氣了?」

衛昔昭搖頭。

季青城扣住她肩頭,輕輕一帶,使得她倒在自己身側。

「怎麼沒完沒了了?」衛昔昭氣呼呼的,要起來。

季青城則按住她,另一臂讓她枕著,眼楮卻只望著明月,「你不是沒生氣麼?」

沒生氣才怪,遲早會被他氣死!

「昔昭。」季青城語聲低了、柔了,撐肘,俯身看著她。

衛昔昭立刻覺得自己變成了大灰狼爪下弱小無力的小白兔,滿月復不平的想,父親的官職如果比他高該多好,那樣的話,自己就不用時時刻刻對他恭敬、遷就了。如果能對這樣一個人頤指氣使,感覺應該特別不錯。

季青城問她︰「這麼久了,想過我說的話沒有?」

「沒有。」衛昔昭搖頭,「等家父回來,讓他做主就好。」

「那你呢?你不在意這件事?」

「我在意與否,無足輕重吧?」衛昔昭說的是心里話。

「你在意與否,才是最重要的。」季青城目光深鎖她的明眸,「我不會勉強你。」

「那我……我日後想想。」

「現在想。」季青城說著,輕輕吹開附在她臉頰上的一絲發,目光微凝。

衛昔昭預感很不好,忙抬手推他,「我、我這就回去想。」

晚了。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被她枕在頭下的手臂輕收,手控制住她的頭,慢慢趨近,吻她。

衛昔昭雙腿撲騰兩下,被他一條腿輕易就壓制住了。

這是什麼地方啊?這是什麼事啊?衛昔昭要崩潰了。空閑的一只手胡亂地死死掐住他腰部,借以宣泄氣憤。

季青城不為所動,雙唇溫柔地滑過她眼瞼、眉梢、臉頰,最終準確無誤地落在她唇上,輾轉吮吸。

親吻,親吻她,是他至今以來覺得最美好最樂在其中的事,她讓人如此著迷、貪戀。

就算只有一次,也足以讓他一生銘記。個中美妙,足以讓他願意一生享有。

迷戀這在他懷里掙扎顫抖的可人兒。

每一日夜,皆如是。見與不見,皆想念。

化解她的僵硬慌亂,直到她化作柔水,只有呼吸洶涌灼熱。

衛昔昭情緒經過幾個起落,到坐起來的時候,險些就哭了,「你這不是欺負我麼?」隨即不等他答話,站起身就走,「我想出結果之前,不許再來別院!」

真惱了。

季青城追上去,笑著幫她理了理頭發,「依你就是,別生氣。」

當夜,衛昔昭直到後半夜才入睡。心里一直後悔一件事——把那賣身葬父的女子留在自己身邊就好了,起碼,有個听自己話的人會時時跟在自己身邊,甚至于,能和他較量一番。想到眼前的三名大丫鬟,又是氣苦,一個個的,看到季青城就恨不得躲八丈遠。當小姐的,對身邊的下人,真就該端著架子,現在倒好,某些方面,她說話是一點分量也沒有了。

這晚她覺得不好過,沒想到,第二日一早,意料之外的喜事就來了。

那名賣身葬父的女子竟找到了這里,見到衛昔昭,二話不說,先磕了三個響頭,之後又說要兌現諾言,終身留在衛昔昭身邊為奴。

衛昔昭看她心意已決,再加上昨夜就曾想到過她的事,也就沒有說那些虛假的場面話,當即將她留在了身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飛雨。」

「那好,日後就跟在我左右。」衛昔昭一面說,一面細細打量她。

飛雨容貌不出奇,皮膚有些粗糙,一雙眼卻盈著精光。這些日子,衛昔昭見過的身懷武藝的人已不少,知道她應該是伸手很不錯的人。

接下來,衛昔昭又細問了幾句飛雨的身世。

飛雨是外鄉人。十五歲嫁人,沒過三年,夫君就病故了,公公婆婆看著她礙眼,說她克夫,把她打發回了娘家。娘家那時只剩了父親一個人。父親也算是文武雙全之人,中過秀才,當過一個小官,後來被人誣蔑獲罪,在牢獄里蹲了幾年,之後沉冤昭雪被放出來,身體卻垮了。飛雨傾盡所有,也沒能治好父親的病。

近幾年,飛雨帶著父親走南闖北,打把勢賣藝,最終,父親客死他鄉。

飛雨只是覺得父親這一生太過艱辛,想在他死後讓他風光體面一點。如果能遇到好心人如了願,她自然不會食言;而如果不能,也已準備在父親草席裹身入土之後隨父親去了。

這一年,飛雨十九歲。

一番敘述,說的衛昔昭目露傷感,說的沉星等人紅了眼眶。而飛雨臉上卻是無動于衷的平靜。

是一個被這人世傷得太深、心死的人。

衛昔昭想好好待她,在允許的情況下,給她一點溫暖。

給飛雨找出幾身日常替換的衣物之後,衛昔昭就拉她和自己說話,盡量找些輕松的話題。問她可知此地有什麼好玩的去處,早市上有沒有新奇的東西。

飛雨沒想到,自己要終身服侍的人的性子這般隨和,也是不願把哀傷寫在臉上的人,認真地想了想,道︰「如今奴婢只曉得一個茶樓很熱鬧——那兒有一個下棋的高手,每日與人下棋,別人贏了他,他付十兩銀子,反之就是給他十兩銀子。」

「還有這種人?」衛昔昭問道,「那他棋藝怎麼樣?」

飛雨道︰「有一個月了吧,他至今還沒輸過。」

「真的麼?」沉星接話道,「不知和咱們小姐比著怎麼樣?」之後興致勃勃地建議,「小姐如今格外地懶散,平日里什麼也不做,倒不如出去會會那個人?權當消磨時間了,若是每日贏幾十兩回來,我們的日子不就更好過了?」

「好啊。」衛昔昭扯了扯飛雨的衣袖,「你帶我去好不好?」

「好。」飛雨怎麼會違背衛昔昭的意願,只是動身出門之前,看著衛昔昭一身女兒裝苦笑,「小姐,茶樓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您能否換件衣服,或是尋常的,或是男兒裝,都可以。」

沉星想了想,「這樣的話,小姐就明日再去,今日我們幾個給您和飛雨做趕出兩套男子的衣飾來。」

正好,衛昔過來了。衛昔昭忙著招呼衛昔,就暫緩了此事。

衛昔帶了很多東西來,有府里做得十分精致的點心,有一些上好的補品,還有幾條帕子、一套衫裙,這是衛昔晴做的。

衛昔解釋道︰「昔晴說,雖然針線活不如大姐做的好,可她也實在送不出別的。這是這些日子趕出來的。」

衛昔昭笑道︰「做得很好啊,我很喜歡。」

衛昔又拿出一沓宣紙,「這個是昔昤寫的字、畫的畫,說你看了就知道她這些日子有沒有偷懶。」【關注我們搜讀閣最新最全的文字版更新】

衛昔昭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小家伙,人小鬼大,很是了解她。之後又叮囑衛昔︰「平日記得告訴楊媽媽,別讓那些下人又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實在是沒法子,你就給她些銀兩,或者來我這兒取。」

「放心吧,她如今的日子好著呢。」衛昔說完,忽然明白衛昔昤為什麼會在緊要關頭偏向她的大姐了。她的關心疼愛,是在明面上,今日給些好吃的,明日給些好玩的。而衛昔昭則只從最根本的地方下手,一直照顧著、保證著衛昔昤的生活。

姐妹二人說了說府里雜七雜八的事,對于彼此的私事卻是一句未提。即使有心和好,可又該怎麼說呢?對于這種事,兩個人都是一點經驗也沒有。想要做到以前的無話不談,還得慢慢來。衛昔昭需要真正釋懷,而衛昔需要的是成長。

衛昔逗留了半個時辰,便告辭回府。衛昔昭怕她是私自跑出來的,也就沒留她。

第二日,衛昔昭和飛雨換上書生的長袍出門。

坐馬車到了茶樓,走進去的時候,衛昔昭盡量將步子邁的大一些、重一些,勉強做出個書生樣子來。平時大家閨秀那般的走法是斷斷要不得,明眼人一眼就會看出問題。

在茶樓長期設棋局的人大約二十來歲的樣子,英俊,舉止分流。衛昔昭若不是事先听說他以棋局賺錢,怎麼也不能把他和銅臭氣聯系到一處。

飛雨過去說了兩句話,回來請衛昔昭過去落座。

衛昔昭剛坐下拿起棋子,衣領就被人捏住了,隨後整個人懸空。她被嚇得不輕,勉強轉頭,看到連眼中都透著寒意的季青城。

片刻後,她被拎出茶樓,塞回到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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