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攪局(上)
惱火歸惱火,想到那一刻她眼中的憂傷,季青城也便不再計較。原因他無從得知,卻可以斷定,她是萬分抵觸莫兆言提親之事的。
萬一她著了道,一生也就毀了。終歸是幫過自己的女孩,不妨幫她一把。
正思量的時候,裴孤鴻過來了,身後跟著兩名推著推車的隨從,推車里裝的是那些碎掉的物件兒碎片。
裴孤鴻徑自入內落座,道︰「你要麼將這些物件兒復原,要麼就照價賠償,怎麼著?給個話。」
「無理取鬧。」季青城是真懶得理他。自己什麼都沒做過,卻被他當成了命里克星,不斷被他找麻煩,跟誰說理去?
「我無理取鬧?分明是你不問青紅皂白……」裴孤鴻說到這里,發現了季青城臉上的劃痕,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你這臉……」
季青城不予理會,端起茶盞喝茶。
裴孤鴻眼尖,見季青城已經換過錦袍,而此時的衣袖上,已又浸出暗色痕跡,自然是血跡無疑。他不由朗聲笑起來,「你也有吃虧的時候。」
季青城險些嘆息出聲,「人外有人,不足為奇。」
抓臉、襲擊他的傷處,男子是斷斷做不出的。能讓季青城有苦沒處說的人,不知是何等頑劣的女孩。裴孤鴻因此而好過不少,卻也意識到一個問題,就算季青城不能安心養傷,卻也不該至今還動不動就傷口迸裂,因而問道︰「你中的到底是哪種齷齪的毒?怎麼復原得這麼慢?把那東西給我看看,十之**的暗器,家師都給我看過的。」
季青城示意小九取出那枚毒鏢。
裴孤鴻看過不由蹙眉,「郁氏的七星毒鏢,此物、此毒除了郁氏夫婦,從不假手他人。」難怪季青城躲不過,郁氏夫婦是江湖中頂尖的暗器用毒高手。而中了此毒之後,人便不能再運功發力,嚴重的甚至會半邊身軀都失去知覺。
隨後,裴孤鴻仍是幸災樂禍︰「該!惹誰不好,偏惹上了他們。」
季青城只是淡淡道︰「我這般無用之人,你又何必處處與我爭高低。」
「看似自謙,實則是奚落旁人,可氣!」明明是得天獨厚,卻淡泊處世,裴孤鴻實在是不喜季青城的做派,這讓他無故找茬都很難。
季青城則是話鋒一轉︰「我中毒鏢那夜,衛昔昭相助拖延時間,我此時才能坐在這里與你說話。之後種種,我不過是酬謝她的恩情,你實在不必為難她。」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先前認知就真是錯得離譜了。裴孤鴻心里這麼想,嘴里卻不肯服軟,道︰「關你何事?我不過是覺得衛昔昭貌美,想和她攀談幾句罷了。」
季青城卻報以一聲低嘆︰「的確是貌美,清麗絕塵,只是這般的人物就要名花有主,日後你怕是連見她都難了。」
「這是怎麼說的?」裴孤鴻不解,「她不過十二三歲,難不成衛大人這麼早就急著要將掌上明珠許出去?」沉吟片刻,喃喃道,「不應該啊,今日衛大人那樣子,恨不得殺人,他怎麼舍得?」
「衛大人不舍是真,旁人惦記也是真。不出兩日,便會有人提親。那人又是衛大人世交之子,想要回絕,怕是拉不下臉來。」季青城黯然嘆息,「衛昔昭若是對那人有半點傾慕也就罷了,偏偏是她最厭惡的貨色。今日無意撞見她為此傷心落淚,卻偏偏愛莫能助,著實惱人。」
裴孤鴻問道︰「你怎麼就不能相助?」心里卻已對衛昔昭動了惻隱之心。隨後又覺得季青城有點反常——他可不是話多的人,今日卻是破了例,且很有與自己推心置月復的姿態。念頭只是一瞬而過,注意力很快又傾注到了眼前的話題上。
「我是奉旨前來公干,公務尚未處理妥當,如何能插手這些閑事?」語聲微微停頓,季青城話鋒又是一轉,「可她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待事過之後再與衛大人說明本意,衛大人也只會感激。也罷,過兩日我便去提親,將局面攪亂,這樣一來,衛昔昭仍舊待字閨中。」
「那怎麼行?!」裴孤鴻立刻反對,「衛大人本就不反感你,你一提親,他當下就答應下來可怎麼好?而關鍵在于,你這廝心狠手辣,又不是因為愛慕而提親,衛昔昭萬一與你定了親,她還活不活了?不行不行……」
「那可怎麼好呢?」季青城蹙眉,很是煩惱。
細想想季青城的一番打算,裴孤鴻一拍桌案,「此事,我來做!」他今日才做錯事,衛玄默必然不會同意,卻可因此回絕另一個提親之人,而事過之後得知他本是好意,兩家關系自然就親近許多。
「你?」季青城先是猶豫,繼而輕笑,「你倒是會討便宜。」
裴孤鴻被看穿了心思,有點惱火,「胡說什麼?等你傷愈後再跟你算賬,走了。」
季青城目送裴孤鴻出門之後,輕勾了唇角,笑意愉悅。
轉過天來,午後,衛昔昭來到蘭苑,進門後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听憑發落的樣子。
季青城舉步到廳堂一側的桌案前,指節輕叩桌案,「你過來。」
衛昔昭走過去,看到桌案上設有筆墨、經書和裝訂成冊的宣紙。
季青城道︰「代我抄寫幾部經書,來日我要送到清風寺,你可有異議?」
衛昔昭飛快瞥過他唇角暗紅色的劃痕,半寸來長,有些刺目。他不計較這事,就怎麼都好說,當即恭聲應道︰「自然沒有異議。」說完喚沉星,「來幫我磨墨。」
之後,她坐下來,細細翻閱佛經,縴長的手指滑過書頁,昨日惹禍的長甲已經修剪得短短的,顯得愈發潔淨整齊——季青城微眯了眸子,閃過笑意,之後出門去辦正事。
沉星磨好墨,衛昔昭提筆開始抄寫經文,神色極為專注,心無旁騖。
小姐這樣子,似是並未將昨日之事放在心上。沉星不由心急起來。昨日她取了刀具返回郁金香花叢時,隱隱見到莫公子與二小姐,便躲在一旁,將兩人對話听了大半。後來和小姐說了,小姐听說後直到此刻,都還未有任何舉措。
沉星試探地道︰「小姐,何不讓侯爺允許您回房抄寫經書?」
「在這里不是更好麼?」衛昔昭輕聲回道,「如今旁人都在尋我的不是,在侯爺這里,誰也不敢來找麻煩。」
沉星不贊同的搖頭,「旁人是不敢來找您,卻能去找老爺啊。」
衛昔昭還是無動于衷,「馮喜不是說了,老爺昨夜出府,一兩日不能返回。不急。」
「怎麼會不急呢?」沉星實在不擅長繞著圈子說話,索性直言道,「奴婢昨日和您說得清清楚楚,您怎麼到此時還若無其事的?奴婢可是快急死了。」
衛昔昭手中的筆頓住,莞爾一笑,「放心好了,我早已有應對之策。」
沉星這才長舒一口氣,「您倒是早說啊,害得奴婢這份著急。」
重獲新生,日日記掛在心的,不過就是衛昔昀和莫兆言的聯手算計,又怎麼會毫無準備。從另一方面來講,衛昔昭亦是期盼這件事發生的。只有將這件事改寫,才有足夠的信心走下去。而無疑,前世的記憶會幫到她。
沉星心情轉為愉悅,開始關注眼前事,調皮笑道︰「話說起來,小姐還沒跟奴婢說,侯爺的臉是怎麼回事?您又為何心甘情願地幫侯爺抄寫佛經?」
衛昔昭做賊心虛,輕咳一聲,故意板起臉來,「磨好墨就四處走走,不必陪著我。」
沉星愈發覺得事情大有文章,兀自笑了一會兒,出了蘭苑,漫步至書房,一是看衛昔晙的笑話,二是向馮喜打听老爺具體什麼時候回來。
趨近書房時,沉星听到了女子低泣聲,四下環顧,入眼的竟是沫葉。
難不成是二小姐責罰她了?不然何以哭得這麼傷心。只是,跑來這里哭,實在是沒道理。
沉星有心上去詢問,卻也知道,沫葉為著衛昔昀,是一句實話也不肯對自己說的,之後也便將此事放下,去找馮喜說話。
衛昔晙垂頭喪氣地跪在院中。四月午間的日頭已經有些毒,他此時已是滿頭的汗。
沉星看著只覺痛快,甚而認為這樣的懲罰都太輕了。問了馮喜幾句,折回蘭苑,小九看到她,笑嘻嘻的喚住她閑聊。
在房里的衛昔昭听到兩人在門口的交談聲,這才知道季青城昨日為何跑去了魚池旁邊抄寫經書。那位老郎中千叮嚀萬叮囑,讓季青城近日最好什麼都別做,因為天氣越來越熱,若拖到夏季,傷勢痊愈就更難了。季青城全當耳旁風,小九等侍衛卻謹記在心,季青城一做什麼,他們便百般規勸。季青城不勝煩擾,這才去了外面躲清靜。
「如今有大小姐幫忙抄寫佛經,我們也能松一口氣了。」小九很是慶幸。
「那我家小姐就應該受這份累麼?」沉星抱不平。
還真是應該,自找的。衛昔昭輕輕挑了挑眉。
時近黃昏,衛昔昭將案上東西略做收拾後離開,回往玲瓏閣的路上,吩咐沉星︰「去把二小姐叫來,告訴她,她此時不來,日後有她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