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昔昭去了衛昔房里,幫她處理完傷口,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回了玲瓏閣。一面著手繡圖之事,一面思量今日種種。
裴孤鴻的為人,讓她覺得就是一個被嬌慣壞了的望族子弟,本性應該不壞,只是太過爭強好勝,凡是關于季青城的事都會讓他沖動而失去分寸。
說起來,季青城也的確是很讓人頭疼。發起火來,是一點情面也不給人留。
想來父親處理家事之余,也會想出個權宜之計,避免他們再起沖突。
沉星進門來,臉色有些不安,「小姐,世子又過來了。」
父親剛發完火,而裴孤鴻無疑又是敬畏父親的,由此,衛昔昭安撫地一笑,「不會有事的。」隨後到廳堂見客,裴孤鴻卻是不進門,只在院門口站著,她失笑,出門相見。
裴孤鴻先將手里一副畫卷遞給衛昔昭,「特來送上此物,你收下就算是原諒我了,若不收,我只好日日前來請罪。」沒有衛玄默在場,他言辭間便隨意了許多。
衛昔昭听了他最後一句,不想收也只得收下,「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抬手示意沉星將畫卷拿回房中。
「其實,今日也只是要你鑒賞此畫,」裴孤鴻勾唇淺笑,「若是贗品,也並非我心不誠。」
笑若春風,容顏隨之變得清朗,極具感染力,令她不自覺地回以一笑。
「如此我便當你原諒我了。」
此時,阿海快步跑了過來,嘴里說著︰「您怎麼又到這兒來了?誠心要嚇死人不成……」說話間見氣氛平和,也便收了聲,笑著給衛昔昭行禮。
裴孤鴻沒奈何地瞪了阿海一眼,惦記著之前交待的事,便問道︰「你管我管得倒是寬,怎麼這半晌都不見人?他把你扣住了?」
阿海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是侯爺去了後花園靜坐,小人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
「拿來。」裴孤鴻伸手。
阿海明知故問︰「什麼?」隨即又搖頭,「侯爺不肯給。」
「怎麼說的?」
阿海瞥了一眼衛昔昭,想著就別在這兒丟人了吧?
裴孤鴻卻沒耐心,「說。」
阿海認命地嘆氣,「侯爺就說了兩個字——休想。隨後,把單子撕了個粉碎。喏,在這兒。」說著取出一小撮碎紙片。
「想白砸東西不賠銀子,他想得倒是美。」裴孤鴻對衛昔昭一頷首,「告辭。」隨即轉身離去。
衛昔昭已經听出了事情的梗概,看著裴孤鴻的身影漸行漸遠,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
白衣,金線繡紋裝飾衣緣,絕塵高貴的儀表,骨子里卻是這般孩子氣,這筆賬,不知他要和季青城算到何時。
回身走回院中的時候,觀望滿園春色,風襲來,落花紛紛。衛昔昭忽然覺得此時場景與前世的某個瞬間疊合了,不由恍然頓足。
已是暮春,是前世一切苦果種下的時節。今日又有父親那番舉措,衛昔昀此時定在千方百計地想著怎麼讓自己出錯。
衛昔昀會不會利用莫兆言做文章?
一些事,即便過程迥異,似乎還是會發生,是注定的麼?
回到房里,因為這念頭揮之不去,有些心神恍惚。一絲繡線勾住了食指長甲,無意識地拉扯絲線,將指甲勒出了一個缺口。
「小姐這是怎麼了?」沉星見狀,忙去拿剪刀,「奴婢幫您修剪一下。」
「不必,隨我出去走走吧。」衛昔昭煩亂地丟下手邊的東西,去了後花園散心。
在花紅柳綠間游轉許久,心緒驅使,衛昔昭走向那片郁金香花叢。
前世,莫兆言初次約見自己,就是在這里,想來是因為地方偏僻,周圍又是低矮茂密的樹叢環繞,除了一叢郁金香,沒什麼可觀的景致,是以鮮少有人涉足。
故地重游,衛昔昭只覺得前世太蠢。這看起來分明是適合偷情的所在——約自己來這種地方的人,能安什麼好心?自己怎麼會沒意識到還一度歡喜?
她久久看著眼前香花,實則目光並無焦距。
沉星卻會錯了意,笑道︰「小姐可是喜歡這花?不如采摘一束拿回房中吧,奴婢去取剪刀和竹籃來。」
衛昔昭連話都沒听進心里,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回過神來,已只剩自己。思忖著沉星方才說了什麼的時候,听到了衛昔昀的語聲︰
「兆言哥,好巧,竟與我趕得同一時刻前來。」
莫兆言應聲道︰「可不就是。」
兩人說著話,漸行漸近。
衛昔昭思忖片刻,放輕腳步,轉身避到一旁樹叢之中,在茂密的枝葉後藏身,等了片刻,尋到一個能看到兩人的間隙,凝神觀望聆听。
莫兆言開門見山,問衛昔昭惹上了什麼麻煩事。
衛昔昀聲音很低,衛昔昭听不清她長篇大論地說了什麼,只見她滿臉愁苦。
隨後,莫兆言笑得落寞,「我只是個外人,又是罪臣之後,如何幫得了昔昭?實在是有心無力。況且,不是還有衛大人麼?」
衛昔昀聲音略高了一些,道︰「父親就算再疼愛大姐,可平日公務繁忙,如何能照顧周到?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過些時日,父親就要出征,到那時,大姐豈不是要處處被人刁難?」語聲頓了片刻,又道,「你當今日的事只是意外麼?大姐若是根基穩一點,又豈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拖進紫薇苑?」
這話若是換個人說,就是句句說到了衛昔昭心里。她此時不由苦笑,也難為衛昔昀了,竟設身處地的為自己思量了一番。
衛昔昀又道︰「說句心里話,我幫大姐,也是在幫我自己。想想大姐是嫡女都被人如此為難,日後我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莫兆言被說服了,卻還是沒有把握,「我只是想不出,如何能幫她?」
衛昔昀往莫兆言跟前湊了湊,語聲一路低了下去。
又听不清楚了,衛昔昭有點沮喪,只好日後靜觀其變了。唯一的收獲,是意識到了衛昔昀這段日子沒有白過,心智見長,日後不可輕視。
她凝視著莫兆言英俊的容顏,想起了前世他的溫言軟語、善解人意再到最後的欺騙傷害。可以漠視、一步步報復這個人,卻不能漠視自己曾付出的情意。
他讓她痛恨自己。
心頭堵得厲害。輕輕退後,轉身。她記得這樹叢後,是一個供人垂釣的魚池,也只是虛設罷了。
恍惚地踏過腳下柔軟綠草,走到樹叢邊緣的時候,忽然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絆住了,人便向前栽了下去。
眼前是一個斜坡,斜坡下就是魚池,若摔下去,搞不好就把命丟了。
心里萬般焦慮的剎那,忽然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臂,將她身形帶起,隨後,另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