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凌瀾的毒已解,三日中,他已經行動自如,除了體虛氣弱,還有因中毒過久傷了肺腑時不時會咳嗽外,皆與常人無異。東方晴日日拿著那解藥的藥方,嘖嘖稱奇︰「竟沒想到黃泉和流觴的毒那麼復雜,可是解藥竟是這麼普通。」.
她所說的普通之意並不是指解藥的簡單,而是指藥材的普通,並非什麼很珍貴的藥引才能得解。其解藥配置的復雜,她可是反反復復試了一天一夜才算是配了出來。
衛雲兮與殷凌瀾兩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僥幸之意。何其有幸,雖醫仙已死,但是他們還能找到醫仙之後。慕容拔已死,而慕容修終究被迫給了他們解藥。
東方晴看著殷凌瀾尚未恢復元氣的臉色,鄭重道︰「這解藥雖然服下去了,你身上的毒也算是解了,但是因你中了黃泉流觴的毒已有了十多年之久,你身上的余毒一定還藏在五髒六腑,而你的五髒六腑也比尋常人弱,今後你要多加小心,不要大悲大喜,貪嗔痴怒。我會多備一些解藥,你好生帶在身邊。」
殷凌瀾聞言淡淡點了點頭︰「多謝東方姑娘的叮囑。殷某人會注意的。刻」
東方晴看著他眉宇間清淡的神色,不禁皺眉︰「唉,不省心。」不知道是她說的意思是這黃泉流觴的毒不省心,還是殷凌瀾這病人不令人放心。
衛雲兮听出了她話中的擔憂,連忙問道︰「東方姑娘的意思是……」
東方晴看了他們一眼,撇了撇嘴道︰「我的意思是,像殷公子這樣的病人,就該找個清淨的山水之地,好好養個十年八載的,他……噱」
她猛的住了口,臉上掠過不自然,站起身來嚷嚷道︰「累死我了,我好好去睡一會。你們都別來吵我!」她說著也不看兩人的臉色,徑直走了。
衛雲兮還要再問,手上已覆上殷凌瀾微涼的手︰「別去打擾東方姑娘了,這兩日她的確是累壞了。」
衛雲兮看著東方晴的青衫長裙在門外漸漸消失,心底涌過自己也說不清的憂慮。可是如今殷凌瀾的毒已解,心頭大石已落,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她心中長嘆一聲,輕輕靠在殷凌瀾懷中,眉間的憂色卻禁不住一重又一重地聚攏而來。她不能忘了,還有與慕容修的三日之約。
殷凌瀾輕撫她的長發,烏黑如夜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看著方才東方晴離開的方向,不禁微微眯了眯……
……
朱雀大街上空曠一片,沒有行人、沒有士兵,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木台上站著另兩個五花大綁的囚犯。他們身上血跡斑斑,亂發披面,一個頭發花白,一個身姿挺拔。他們身後,一張龍椅上坐著一身明黃龍袍的慕容修。
他臉上猶有傷痕,眼神陰鶩地看著那長街的盡頭。他身上的龍袍很貼身,規整,繁復的排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更顯得他體態修長,俊美如斯。他就坐在清冷的街道盡頭,獨自一地坐在龍座上。
午時已快到了,衛雲兮若不來,他眼前的這兩個人就要身首異處。
她不會不來。慕容修薄唇邊溢出絲絲冷笑,她也不會任由養了她十多年之久的衛家就這樣被處死!
天上的日頭已漸漸升到了頭頂,一旁守著的刑部侍郎悄然上前,低聲道︰「皇上,行刑的時辰快到了……」
慕容修輕輕抬了抬手,面無表情︰「刀斧手準備。」
「是!」刑部侍郎緊張退下。
慕容修看了看天上的日頭,薄唇微微一勾,輕笑︰「衛雲兮,你當真不敢來了嗎?」
他慢慢走到五花大綁的衛國公與衛雲沖身邊,拿下他們口中的布團,冷冷道︰「黃泉路上,你們該怨的是她,可不是朕。」
「呸!」衛雲沖冷笑一聲,一口唾沫已吐向慕容修,他眼中皆是刻骨的仇恨︰「慕容修,到了黃泉地府,我還會找慕容拔這個老賊算賬。你放心,我們會等著你,等著你死的那一天!」
他目光流露堅毅,看著長街盡頭,不再看慕容修一眼。
慕容修拿了帕子輕彈龍袍上的污穢,一轉頭,卻見衛國公臉色平靜。他不禁嗤笑︰「怎麼?衛公沒什麼話對朕說的。」
衛國公微微一笑︰「有什麼好說的。求仁得仁,老夫心願已了,這南楚你們慕容家奪走了,卻守不到最後。你比慕容拔還不如!」
最後一句評語猶如一記利落的鞭子抽中了慕容修的軟肋上。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認為自己比不上自己的父親!若是連那被天下人唾罵盡的亂臣賊子的父親他都比不上,那他所作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他的雄心抱負、他的宏圖偉業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慕容修臉色猛的一沉,狠狠揚起手來就要朝衛國公平靜的臉上落下。正在這時,長街盡頭有一抹雪影慢慢而來。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在這一刻停止。她頭梳高髻,依然朱顏未施半點胭脂,可是傾城的容光卻在正午的天光下那麼刺眼欲盲。慕容修慢慢站直身子,眯著漆黑的深眸看著她獨自走來。
終于衛雲兮走到了木台下。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衛國公與衛雲沖,忽地跪下,深深磕頭︰「爹爹,大哥,是雲兮來晚了。讓你們受了這麼大的罪。」
她抬起臉來,臉上已是禁不住類痕蜿蜒。
衛國公干裂的唇微微顫抖,半晌才道︰「公主,你……你怎麼可以來這里?趕緊回去!離開這里!」
衛雲沖亦是急道︰「雲兮,你趕緊回去!這是慕容修的圈套,他……」
他還未說完,已有兩旁的行刑手一人扣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狠狠地拖後,堵住了他的嘴。
衛雲兮心如刀絞,她冷冷抬起頭看著台上緩步走來的慕容修,道︰「我來了,你可以放了他們了。」
「解藥!」慕容修薄唇一勾,溢出森冷的笑意︰「給或者不給,就是他們的生和死。」
衛雲兮看著平靜的衛國公與不斷掙扎的衛雲沖,眼中灼熱,慢慢走上木台,一雙明眸盯牢了慕容修,忽地拔出了袖中的匕首。慕容修一驚,不由退後一步。
「怎麼?皇上不是要解藥嗎?」衛雲兮眼中流露嘲諷︰「我就是給皇上解藥。」她冷冷道︰「再把他們放了。我才會給皇上解藥。」.
慕容修看著她的舉動,冷著臉揮了揮手,身後的刀斧手慢慢解開衛國公與衛雲沖手上的束縛。衛國公與衛雲沖一得自由,便想要沖到衛雲兮的身邊。
衛雲兮看著他們道︰「父親,大哥,快走!」
「雲兮!你……」衛國公還要再說,衛雲沖已一咬牙,拉著他向著長街的盡頭踉蹌而去。
衛雲兮看著他們離開,才收回目光,這時碗已拿來,衛雲兮撩起手臂,露出一截如雪藕一般的胳膊,緩緩地用匕首劃開一個口子。鮮紅的血一點點地順著她的手臂滴在碗中。她一抬眸,看著慕容修,淡淡道︰「請皇上也如此照做。」
四周靜得可怕,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陰郁。慕容修冷冷伸出手臂,眼中有郁色翻涌,咬牙道︰「你來!」
衛雲兮看著他鐵青的臉色,兩人如此接近,可是如今各自的心卻是恨意難返。
她伸出匕首在他胳膊上劃下一道口子。兩人的血緩緩滴落在碗中,一滴滴,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同心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骨血交融方可解毒。
她恨他,但是卻給他下了這麼一種纏綿的毒。慕容修想要笑,卻發現眼中艱澀得想要落淚。他微微抬頭看去,衛雲兮神色平靜,再也看不見她為他笑為他怒的神情。
此時的他和她,怕是連恨都覺得累。
衛雲兮一眨不眨地看著手臂上的血口,終于一條極細的雪白蟲子順著她的血口慢慢爬出,而另一邊,慕容修的血口中亦是另一條雪白的蟲爬出,它們爬到了手臂邊緣,一起跌入碗中。
衛雲兮眼疾手快,拿了一旁的另一個碗飛快反扣上血碗,長吁一口氣︰「蠱毒解了。」
她一抬頭,卻見慕容修冷笑著收回手臂,薄唇冷魅勾起,朗聲道︰「來人!拿住逆賊!」
「嘩啦」一聲,兩旁街邊的小樓窗口中頓時伸出無數支寒光熠熠的勁箭,方走到了長街盡頭的衛國公與衛雲沖不禁駭然退後,只見道路兩旁埋伏的刀斧手已躥出,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