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楚帶著穆國棟來到位于皇宮西側的一處宮殿,穆國棟站在殿外看一眼高高懸掛牌子上刻著的「清水殿」,問道︰「請問公主,這個殿是何人所住?」
白楚楚揚一揚小巧的下巴,淺笑盈盈,「這里是本公主的寢宮,你隨我進去吧。」
穆國棟遲疑一下,不肯前行,道︰「公主寢宮,草民不宜進入。」
白楚楚側頭看他,眼神里含著若有似無的挑釁,語氣有些不屑,「怎麼,你不敢?本公主還以為你是個天地男兒,不曾想你如此膽小。」
穆國棟再如何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性子好強,白楚楚的激將果然起了作用,他眼里透出一股倔強,「如此,請公主先行。」
白楚楚揚唇一笑,提著裙擺跨過門檻,穆國棟在外面看這宮殿,只覺得是一座平常的宮殿,連姐姐的沁心宮尚且不如,誰知走進去一看才知是別有洞天。一進殿門,迎面有一座假山,假山後藏著一個小小的人工水池,他站在石橋上往池面看去,水上漂浮著點點荷葉,一群錦鯉在水下游來游去,好不悠閑,這宮殿不知是誰設計的,十分清新,仿佛只靜靜站在這里,便能忘卻人間所有煩擾。穿過石橋,便到了清水殿的正殿,早有宮女掀開門簾,請二人進去。從屋內擺設便可知皇上對這個妹妹有多寵愛,正殿內陳設十分奢華,比永壽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宮女端著茶點前來,白楚楚道︰「行了,東西放下,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我的吩咐都不許進來。」
宮女們遲疑一下,還是听命退出正殿。
白楚楚縴手一揚,撥弄著桌上的玉簪花,並不看穆國棟,「你覺得本公主的宮殿如何?」
「很奢華。」穆國棟如實回答。
「是嗎?若要你日日住在這樣的宮殿里,你開心嗎?」她的眼風若有似無的劃過他的臉,最後依舊停在玉簪花上。
「天高任鳥飛,再奢華的殿宇,對這只鳥來說,也只是囚籠而已。」穆國棟笑得很淡,像清晨籠罩在空中的薄霧,隱隱不見。
「囚籠……」白楚楚蹙眉凝神,旋即展露出一絲笑意,「說的沒錯,這里的確是囚籠,既然你了解鳥兒被關在籠子里的苦楚,又何為不肯帶這只鳥兒逃離囚籠呢?」
穆國棟知道她在暗指昨日他開口拒婚的事,頭微微低下,垂目道︰「因為天空中的鳥想憑借自己的翅膀飛得更高更遠,而不是憑借風或是其他力量,何況,囚籠中的鳥兒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回到空中看似輕松自由,可對它未必是一件好事,畢竟天空不比囚籠,會有風雨,還會有其他鳥獸的襲擊。」
昨日午膳時,听他說了那些話,白楚楚慪了一晚上,幾乎沒睡過覺,她身為公主,哪怕再平易近人,也總是有些傲氣的,何況憑她的容貌地位配他綽綽有余,卻被當面拒絕了,要她如何自處?她今日找他來,正是想問明這一點,到底她哪里配不上他?可他剛剛的一番話輕易的就解開了她滿心怨氣,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她心中十分欣慰,旁人攀龍附鳳還來不及,他卻想憑著自己的實力打出一片天空,足見他是個有大志真性情的男子,更讓她覺得溫暖的是,他不僅替自己著想,更替她考慮,怕她跟著他吃苦,會不習慣會受不了。本來,她叫他來,只是因為心中不平,可現在,她倒真覺得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了。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若你真的有力量,就不會怕旁人質疑。」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苦笑一聲,皇上在父親葬禮上下旨宣姐姐入宮的事在家鄉被傳了個亂七八糟,好听的是說穆家祖上有福,才出了這麼個金鳳凰,不好听的便說皇上與穆家大小姐早有私情,肚子里懷了孩子,才趕著父親去世也要嫁入宮。皇上的事尚且有人敢如此毀謗,更何況公主與駙馬了?姐姐的事本就被傳的很難听了,若他再娶了公主,被眾人傳為高攀富貴之人,穆府豈不是要被唾沫淹死了?
「我只信清者自清,」白楚楚走到他面前,目光清冽若山間溪流,不摻一絲雜質,「我只問你信不信自己有能力讓旁人對你刮目相看?」
穆國棟笑得堅定,「我信,但我希望這刮目相看是憑我的真本事,而不是依靠姐姐或是皇上或是其他的人。」
白楚楚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自己,她點點頭道︰「我剛剛去向皇兄請安,在殿外听莫輕言說西南方遭受災害,十分嚴重,三位大人正在殿內與皇兄商量對策,可三位大人只能說出開糧倉救濟的中庸之法,你可有良計?」她剛剛得了激將法的便宜,這次不免又用了這招,她頓一頓笑道,「如果你想不出法子不敢去也便罷了,畢竟你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連三位大人尚無法子,更何況你呢。」
穆國棟略略沉吟,事關重大,這次他不會再上她激將的當,可是想著百姓受苦受難,他心頭一緊,揚聲道︰「請公主帶路。」
養心殿內,一片蕭肅之氣,莫輕言手握拂塵靜候在殿外,殿內不時傳來三位大人爭吵的聲音,卻並未听見皇上出言阻攔。
王大人道︰「既是受災,開倉放糧便是,在受災地區開設粥鋪即可救助災民。」
張大人乃前朝遺留之臣,他道︰「不可,前朝屢屢受災也是如此開倉放糧,糧食沒少放,可依舊不能緩解災區的災情。」
劉大人不屑道︰「那是你們前朝官員無用,才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張大人氣得甩袖,冷冷道︰「是嗎?我記得去年南方鬧雨災,也是開倉放糧,還不是有不少百姓餓死了?」他朝著沐辭楚行一禮,「皇上,據臣所知,去年的糧食從京城運到南方已經少了三成,等熬成粥發放到災民手里,只剩下四成不到,如此,災民怎能不餓死呢?」
王大人瞪大眼楮吹著胡子,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劉大人手指著張大人的臉,憤聲道︰「難不成你暗指我朝官員中飽私囊?」
張大人冷哼一聲,「王大人一口一個我朝官員,難道我不是我朝的官員嗎?」他側頭看向劉大人,「不用暗指,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有人中飽私囊,不顧百姓安危!」
莫輕言在殿外听得直冒冷汗,遠遠的看見白楚楚款款走來,連忙迎了上去,「公主,皇上還在與三位大人商議政事,不如您今日就別請安了,我看皇上也沒時間沒心情見公主。」
白楚楚撫著袖子口的花邊,道︰「你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我有辦法解救西南災情,如此,皇兄自然有心情見我了。」
莫輕言用袖子擦擦額頭冷汗,苦聲道︰「哎呦公主,這可不是鬧玩兒的時候,三位大人在殿內吵得不可開交,奴才都急死了。」
「你且安心,本公主去了,一切就都解救了,既然你不敢通傳,我自己進去便是,」她回頭看一眼穆國棟,「走吧,咱們進去。」
莫輕言看著公主的背影,並不敢阻攔,他深知公主的脾氣,何況,依眼下的情形,說不定公主進去了,真的有辦法解決呢?
公主邁著小碎步款款走進養心殿,三位大人被公主的高雅震懾住,一時間停住爭吵,退讓一邊。白楚楚走到龍椅前,端莊行了一禮道︰「楚楚給皇兄請安。」
沐辭楚陰沉的臉終于綻放出一抹笑意,「楚楚,你怎麼來了?朕正在跟大臣們商議政事,你先回去,等下朕去看你。」
「皇兄,楚楚在殿外面就听見了,三位大人爭吵不休,可是為了西南受災之事?」
沐辭楚點點頭,「是啊,西南遭受特大暴雨,還夾雜著拳頭般大小的冰雹,將新鑽出土的苗都砸死了,暴雨引發洪水,沖毀了許多民居,百姓受苦連連,三位大人正在與朕商量對策。」
白楚楚的眼神依次掃過三位大人的臉,「那三位大人可有對策了?」
劉大人行禮道︰「回公主,臣和王大人以為只需開倉放糧即可,可這個前朝的張大人卻出言反對,不知有何居心!」
白楚楚看一眼張大人,見他一臉正氣,便知他是忠心為國的好臣子,無奈背著個前朝臣子的罵名,實在委屈,她抿唇一笑,「劉大人何來此話?張大人既為我朝效力,自然也是我朝臣子,劉大人說他是前朝的大人,難不成暗指他是前朝余黨?劉大人可有證據?」她臉色突然一變,聲音也嚴厲了許多,「若無證據,本公主可要治你個污蔑之罪了!」
劉大人神色一凜,連忙跪下,「公主贖罪,臣只是一時口誤,」他見公主無動于衷,便朝皇上連連叩首,「皇上,臣一片忠心,望皇上明鑒。」
沐辭楚並不理會他,只對白楚楚道︰「你個機靈的小丫頭,難道此時前來,是特意來幫張大人伸冤來了?」
白楚楚得意的搖搖頭,臉側流蘇搖晃的緊,「楚楚知道皇兄煩心災情之事,特請來一人為皇兄解憂。」
沐辭楚一早猜到白楚楚來此的意圖,並不拆穿她,裝作驚訝道︰「哦?是誰,傳他進來。」
白楚楚朝著門口喚道︰「穆公子請進。」
穆國棟挺直腰脊,邁著從容的步子走來進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王大人劉大人見進來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臉上露出輕蔑之色,唯有張大人細細端詳著他,見他神色悠然,眉眼間自透出一股靈氣,的確是可造之才。
沐辭楚手里把玩著夜明珠,「原來是你,起身吧,楚楚說你有良策,可有此事?」
白楚楚撅嘴道︰「皇兄,我何時騙過您?穆公子說他有辦法及時穩住災情,安撫百姓,楚楚不忍見皇兄為災區之事著急煩心,便帶他來了。」
劉大人用眼角掃一眼穆國棟,道︰「果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公子既然有高見,臣等洗耳恭听。」
穆國棟如何听不出劉大人明褒暗貶,他淡淡一笑,絲毫不介意,「三位大人在此,草民不敢賣弄,只是三位大人到底在朝堂之上,並不了解災區情形。」
王大人皮笑肉不笑,「看你小小年紀,只怕這也只是第一次出家門,難道你親自去過災區不成?」
劉大人、王大人也听說了沁婕妤的家人進宮之事,現听見公主喚這少年為穆公子,便明白了他就是沁婕妤的弟弟,劉大人與明妃的兄長鎮國大將軍交好,王大人是賢妃的祖父宰相之門徒,他們二人自然對穆國棟懷有敵意。
穆國棟淡淡的看了兩位大人一眼,語氣不卑不亢,「三年前,蘇杭遭受雨災,前朝曾派人前來救災,誰知開了粥鋪仍舊餓死許多災民,家父不忍百姓受苦,特開我穆府糧倉,另開粥鋪救助災民,草民陪家父親赴災區,親手發放米粥給百姓,所以草民以為自己對災區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白楚楚見他談吐不凡,態度謙遜卻不屈服,心里暗生喜悅,對劉、王兩位大人道︰「兩位大人可听到了?穆公子曾經親赴災區為百姓放粥,本公主以為相比從未到過災區的兩位大人來說,穆公子對此事更有發言權。」
兩位大人尷尬至極,咳嗽兩聲退後不語,張大人作揖道︰「既然公子曾到救災現場,敢問公子,為何前朝放糧卻依舊有許多災民餓死?知道了緣由,我朝也好揚長避短。」
穆國棟道︰「為了追查緣由,草民與家父曾經扮作災民前去領粥,粥鋪前場景十分混亂,粥少災民多,那些年輕力壯的男子都搶在前面,剩下的老弱病殘或是婦女搶不過他們只能挨餓,另外,草民看災民搶到的粥十分稀,幾乎看不到米,只比白開水稍稍濃稠一點而已,這樣的粥哪怕喝十碗下去也無益。家父見此情形,便于自家開的粥鋪里規定,需老弱病殘與婦女先領了粥,剩下的壯男子才可以領粥。」
張大人點點頭,「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穆國棟搖搖頭道︰「草民那時也覺得是個好辦法,可現在想想,此法依舊有漏洞,災民太多,若有人鑽了空子反復領取便對其他災民不利,何況,災民本就餓得身體乏力,要他們走很遠來領粥,只怕再回到家中又會餓了。」
白楚楚眼楮一亮,「對啊,穆公子心細如發。」
沐辭楚寵溺的看了她一眼,對穆國棟道︰「那依你說該如何解決?」
穆國棟鎮定道︰「草民以為,對災區災民進行統計,再按照各戶人口分米給各家,讓他們自行熬粥,這樣既可節省勞力,也可保證每個災民都有吃的。」
劉大人出聲阻撓,「胡鬧!災民這麼多一一統計,還敢說節省勞力!」
穆國棟不急不躁,含笑看著他,「磨刀不誤砍柴工,怎的這個道理劉大人倒不明白了?雖然統計費時費力,可也比盲目分粥餓死搶不到粥的災民好得多,」他看向皇上,神色嚴肅,「更何況,粥可以熬的稠也可以熬的稀,這樣米的分量難以控制,難免有官員一時貪利鑽這個空子,若將米一一分給住戶,再派專員一一統計,便可避免。」
沐辭楚點點頭,道︰「不錯,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你且說說,還有什麼要做的?」
「草民以為,除了發米,還要派人重建住宅,否則災民都擠在神廟里,日子淒苦,另外除了米之外,應該給災民們發種子,以便他們繼續種地,這樣便不會影響到秋天的收成。至于救助災民所用的米、種子、銀兩等,應該由皇上選出兩名可以信任的欽差大臣共同記錄、分配,以免出現中飽私囊之事。」
張大人連連點頭,「穆公子事事替百姓考慮周全,臣實在自愧不如。」
沐辭楚看著劉、王兩位大人,「兩位大人,現在你們還覺得他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嗎?」
兩位大人面露羞愧之色,低頭道︰「臣等愚昧。」
白楚楚滿面喜色,「皇兄,既然穆公子想出如此周全之策,楚楚以為,皇兄應派他為欽差大臣,一來計策是他想出的,他用起來得心應手,二來,他曾去過災區,也更了解情況。」
沐辭楚早就看出白楚楚的小心思,故意為難道︰「這個自然,只是另一位欽差大臣呢?該派誰去?」
白楚楚上前一步,神色嚴肅道︰「請皇兄派楚楚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