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殿內,黑深的殿閣中只有最里面的那張最大的書桌旁邊點著幾盞燈。
慶元帝慕晟面前攤著幾份奏折,全都是趙安煽動底下門生來彈劾花不語的奏折。
修長的指節輕輕擊打著桌面,慕晟眯著眼,隱隱有些倦意。
這些日子以來,光是跟趙安斗智斗勇就耗費了他不少心神,這個花不語臨時插一腳進來,害的他不得不把計劃又細細的盤算一遍。
明知道讓趙軒出兵肯定是不對的,但是讓他退兵更難。
年少輕狂,加上趙安在一邊煽風點火,很快,不用他發話,趙軒就會自個兒出兵再次攻打巫月寨了。
贏了,功勞都是他的。
輸了,全都推到花不語身上。
違抗軍令,私自調集兵馬轉頭回天機營,再來個截斷前線糧草,企圖困死眾將士。
光這幾條罪狀,就已經足夠砍花不語好幾個腦袋了。
慕晟皺了眉,生氣的把奏折全扔在了地上。
里啪啦的,紙張飛舞著,落在一雙繡鞋面前。
空氣里飄著甜湯的味道,慕晟揚了眉,看向繡鞋的主人。
那是個女子,容貌清雅秀氣,穿著一身藕荷色襖裙,只見她噙著淺笑,繞過一地狼藉,將手里的甜湯放在已經干干淨淨的桌子上。
「你累了就喝點甜湯吧。」女子溫柔的來到他身後,縴手捏在他的肩膀上,替他按摩。
「靈兒。」慕晟把頭往後仰,帶笑的眼楮盯著她,滿意的看著她連耳墜都染上粉紅。
柯靈羞澀的捧住他的頭,然後彎下腰,兩人嘴唇相踫,耳里听見他滿足的喟嘆。
那個吻快得像蜻蜓點水,又溫馨得讓人好想把他延長,柯靈開始給他捏肩,然後吩咐他把甜湯喝完。
這個夜里,有人幸福,也有人失落。
距離崇華殿最遠的昭華閣,是貴妃趙嫣的處所。
已經是深夜,月涼如水,寂靜的夜里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琴音。
那是把好琴,音色優美動人,只是彈琴的人無心,錚錚的隨手彈奏了幾下,曲不成調,帶著一絲憂郁。
穿著宮女服的少女拿來一件披風,給自家主子披上,然後把冷茶撤下,換上新沏的熱茶。
「擱著,以後別再麻煩廚房了,這大半夜的都去歇著吧。」趙嫣抬手揮了揮,示意眾人退下。
宮女們都輕巧的退了下去,唯有剛才那位拿著披風的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趙嫣攏了攏散落的青絲,絕美的臉龐染著輕愁,勉強扯了下嘴角,溢出的全是苦笑。
「爹爹那兒,沒發現吧。」眾人都退散了,她才開口問。
「沒有,但是娘娘,奴婢怕是瞞不了多久了,您知道,這宮里,不止這一條眼線。」答話的宮女是自幼跟在趙嫣身邊的丫鬟紅玉,趙嫣進宮之後,她也跟著進來伺候趙嫣。
趙嫣聞言,秀眉微攢,遙望著天上星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旁人眼里的她,姿容出眾,貴為皇上妃子,看似風光無比,誰又知道這私底下,她不過是一顆棋子。
爹爹用來安插在這後.宮之中的棋子,皇上用來打擊趙家的棋子。
之前太後召喚她去,言語間,都是在探听她是不是真的害死了皇後。
她無言,太後表面上是詢問,實際心里已經相信了七八分。
沒有定罪,不過是顧忌趙家的勢力龐大,而她手里,沒有真憑實據罷了。
她只是一顆棋子,打從她進入這皇宮的那一天起,皇上就很清楚的告訴她了。
「你愛朕麼。」慕晟捏著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他喝了酒,已經有些微醺,不然他不會放縱自己這麼靠近她。
也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能放開胸懷,直視他的眼,告訴他︰「是,我愛你。」
我愛你。
不是因為我是你的妾,不是因為你是皇上,是因為,我愛你,趙嫣愛慕晟。
然後她听見他笑,笑意中帶著嘲諷,嘲諷她的感情。
他殘忍的問她︰「我會把你,跟你們趙家,全都打入地獄,這樣,你還會愛我麼。」
「會。」
「很好。」他松了捏著她下巴的手,筆直的躺入那鋪好的大紅錦被中。
那一夜,他沒有踫她。
偶爾,他會到她這里來過夜,但是,他從來不踫她。
一次,也沒有。
每一次,他都帶著醉意而來,只是躺在床上睡覺,天未亮便自行離去。
每一次,她都睜著眼,到天明,就那麼坐在椅子上看他,就連眨眼,都舍不得。
她想象他們只是最單純的夫與妻,沒有那麼多的關系,沒有那樣的背景,沒有那麼多的恨,與愛。
她愛他。
他卻恨她,入了骨,那樣深刻的感情,卻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不堪。
皇後之死,他把所有的嫌疑都轉給她,因為她只是一顆棋子。
沒有用的時候,就可以輕易的舍棄掉。
然後,他再也沒有踏進昭華閣半步。
爹爹派人來問她,皇上可有寵幸她,她讓紅玉撒了謊,說皇上常常到她這里來,次次待到天明。
爹爹放了心,讓她繼續努力,早日懷上龍胎,鞏固趙家的地位。
鞏固趙家的地位,卻不曾考慮過她的心情。
紅玉上前替她合攏披風︰「夜里風大,娘娘回去。」他不會來了,紅玉咬牙,看著自家小姐唇畔又溢出那樣的苦笑,不忍說出那樣殘忍的事實。
趙嫣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嘆了口氣,才回到屋里,更衣就寢。
夜深,人不寐。
同樣不能入睡的不止她一人,遠在十八里鋪,已近二更了,段從煙還端坐在椅子上,听司徒狂歌跟李雙林兩人討論。
「這次文家運送的這批物資,本不是走水路的。」司徒狂歌意味深長的看了李雙林一眼。
「走水路是到了八里才做的決定。」門外有人朗聲道,屋里的三人都向門口看去,只見傅君遠跟文程玉以及沈天鷹都站在那里,開口的人,自然是文程玉。
酒席散了有一會了,三人身上都帶著微醺的酒意,但神志依然清醒。
照文程玉字面上的意思,在座的人心里基本上都明白了。
文家有內奸,而且已經混到了很高的地位。
「我想趙安的爪牙伸的還真不是一般的長。」傅君遠輕笑,自個兒尋了張椅子坐下來。
「說人話。」李雙林怒了,他最煩有人拐彎抹角。
沈天鷹跟文程玉也走了進來,一時間,這間小小的房間擠滿了人,段從煙一臉木然的看著他們神態自若的端坐在她房里,心里哀怨的想著︰好困。
奔波了幾天,她今天本來打算早早睡覺的,誰知道這群人居然跑來她房間開會,開會的內容她又插不上嘴,純粹的就是一擺設。可是擺設也要睡覺啊喂,她是真的困了啊,為什麼這幾個人就不肯放過她呢。
文程玉靠在她身邊,屋里沒椅子了,就硬是跟她一起坐一張,完全不看傅君遠那妒忌的表情。
哀怨的撇了她一眼,段從煙繼續木然,假裝無視那雙一直想殺死她的眼楮。
「回正題吧,文家這次的行動可謂是保密至極,除了你們高層的這些人,基本上沒人會知道你們運的是軍需品,這次海寇襲擊,不會是意外,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沈天鷹嚴肅道,幾句話讓在場的人心都沉了下去。
只有一個人不明白,段從煙舉手發問︰「听你們說是趙安搞得鬼,可這批物資不是運到前線給趙軒的部隊的麼,他干嘛阻攔?」
「不是阻攔,是打擊,徹底的打擊。」李雙林恨恨的說︰「趙安是要打擊全國最主要的一條經濟命脈。」
放眼整個天朝,文家幾乎控制了全國近一半的經濟,其他的一半,都分散在小部分人手里,說白了,文家才是天朝最富有的家族。此次重新開始漕運,一來是為了將來拓展海上交易,二來是想南水北調,把江南的貨物跟北方的特產,運到全國各地。陸路耗費的時間跟人力物力太多,一來一回得不償失,所以才想著要重新打開漕運這一條線。
可是北方的各大商團有大半都掌握在趙安手里,雖然都是在暗處的生意,但是從商多年的人都知道,那些全是趙安私底下的產業。而一旦他們打開兩地之間的漕運航線,那麼受益的只會是文家,而趙家則分不到半點甜頭,甚至生意還會自此一落千丈。
之前趙家曾經想跟文家合作,但提出的條件太過苛刻,文程玉自然不願答應。
唯利是圖的趙安怎麼可能罷休,雖然他明知道這物資是軍需品,但他仍然勾結了海寇,想要借此打擊文家商團,若是能把物資全都搶過來最好,那是軍需品,不是簡單的貨物,丟失了百分之百會遭到誅連九族。
趙安這一計可謂一箭雙雕,成了可以直接抹殺掉文家,輸了,也能打擊文家,讓他們不再敢開拓海路。
只是他算錯了一步,他漏了算文程玉。
若文程玉只是一點小打擊就會退縮的女子,又怎麼能撐得起龐大的文家。更何況,她只是遭遇了海寇,而且他們還贏了。
既然贏了,那麼小小海寇又有何懼?
明天要大掃除
心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