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至少有十多個人在吃飯,但路斬的眼里只有一個人。
一個孤零零坐在角落的人,當路斬走過來的時候,他正在吃面。
一碗陽春面,加了兩個荷包蛋。
「這里有人嗎?」路斬指著那人旁邊的空位子道。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藍布的長衫,背著一個藍布的包袱,很大的包袱,不知道它的分量,但路斬知道吃飯時它一定很礙事,一般人都會把包袱摘下來。
但這個年輕人卻一直背在身上。
「真是個奇怪的人。」路斬想。不只因為他吃飯還背著包袱,更因為他的冷漠。他竟然沒有回答路斬的問話,甚至都沒有抬頭。
好在路斬心態一直那樣好,他坐了下來,就坐在年輕人的桌子旁,大聲吆喝伙計「好酒好菜盡管上,還要五斤花雕。」
酒菜擺上,路斬大吃起來,年輕人仍默默吃著他的面。
路斬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主動搭訕「兄弟,來一起喝一杯吧。」
年輕人沒有抬頭,但輕輕搖了搖,路斬笑了,他一直認為自己的笑可以感染許多人。「兄弟一個人,也是去嘯天居?」
年輕人又搖了搖頭。
路斬道︰「這如家客棧我來過,听說離武林盟主的嘯天居不遠,很多找盧盟主的人,都會在這里打尖住宿的……」
這次年輕人連頭都不搖了,他正專注著碗里最後那點煎蛋。
路斬不死心,嬉皮笑臉地道︰「相逢就是緣份,我們交個朋友吧,我叫路斬,你呢?」
年輕人終于吃完碗里最後一點煎蛋,喝干了最後一點面湯,輕輕舒了口氣,抬起頭來看了眼路斬。
路斬終于看清他的臉,臉色蒼白而冷峻,鼻子挺直,薄薄的嘴角緊緊抿著,眼光也是清清冷冷的。
「我沒有朋友!」這是路斬听到這個年輕人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說完年輕人掏出一點碎銀子放在桌上,轉身走了出去。
無論路斬說什麼,他都不再回頭,更沒有再說一個字。
路斬卻一點也不沮喪,他正笑著看他下一個談話對象,那個伙計。
伙計過來收拾面碗和那點碎銀子,見路斬正目不轉楮地看著他,便問︰「客官還要點啥?」
路斬道︰「不要啥,你想不想要啥?」
伙計不懂「客官什麼意思?小人愚笨,還請明說。」
「比如銀子你想不想要,比這個多十倍的銀子。」
伙計的眼楮發了光,他似乎明白了。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客官想打听什麼?」
路斬道︰「打听個人,只要你知道,銀子就是你的了。」
伙計眼珠兒轉了轉,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您問剛才那年輕人啊,我不知道。他剛來就吃了碗面,總共說了兩句話,還有一句是和您說的」
路斬笑道︰「另一句是不是︰我要碗陽春面?」
「差不多,所以這銀子我不要了,您慢用。」說完伙計就要轉身離開。
路斬忽然道︰「我不找他。」
「那您找誰?」伙計停住了。
路斬道「一個老太婆。」
「老太婆?」
路斬道︰「是,一個可以做祖母年紀的老太婆,半個時辰內你們如家客棧有沒有這樣的老太婆進店?或吃飯或住宿。」
伙計搖頭道︰「沒有,絕沒有,我們這里……」伙計還要說下去,忽然發現路斬已經不見了。
伙計轉身向後廚走去的時候,才發現路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樓梯口,正和一美貌大姑娘那耍貧嘴呢。
只听美女道︰「我下樓吃飯,你攔著我干嗎?」
路斬笑道︰「美女,你看這有空座啊,來,到我這桌就餐吧,我就一個人…」
美女道︰「你管不著。」說罷就要從他身邊擠過去,路斬一步就擋住她「唉,別走哦,聊聊,聊聊。」
美女皺了皺眉頭「你再不閃開我喊人了。」說這話她提高了聲音,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而且已經有幾個人站了起來。
美女的眼楮逼視著路斬,路斬還在笑,一點讓開的意思也沒有。
美女大喊︰「救命啊,非禮!」
人都是喜歡見義勇為的,尤其是被救的對象是美女的時候。已經有五,六個義士沖了過來,當前那人舉著一柄厚背砍山刀,力劈華山朝著路斬後背劈來。
刀風呼嘯,銳不可當。
眼看刀就要劈上他的背,突然,路斬大叫︰「救命啊。」身子如泥鰍一樣滑過去,躲到美女的後面。
大漢已用全力,他的招式已經使老,變招是來不及的,路斬躲後面,這時大刀原封不動劈下來,劈的人正是他們要救的美女。
那美女仿佛搖了搖頭,又仿佛抬了抬手。大漢忽然感到一股熱浪從刀背上傳來,他的手都被烤焦了,急忙撒手扔刀。
後面幾個人愣住了,這個呼救的美女,原來武功比他們強千倍啊。
路斬在後面道︰「哎呀,多謝女俠救命之恩,煩請一起共進晚餐,略表我的一點謝意。」
美女無奈地笑了笑道︰「狗皮膏藥!」然後向路斬的那張桌子走來,路斬殷勤地給她夾菜,美女拿起筷子,又放下了「小滑頭,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路斬一臉的無辜「美女,論年紀我該做你大叔了,你怎麼說我小滑頭?」
美女道︰「首先你很滑頭,但卻不太老練,所以不是老滑頭,充其量是個小滑頭。」
路斬道︰「這麼說滑頭與年齡是不成正比的。」
「儒子可教,說說你的鬼主意吧」
路斬笑道︰「哎,在您老面前,真是無秘密可言,我先方便一下,回來再說。」
「呵呵,是不是沒錢付賬,拿我做擋箭牌,自己卻開溜。」
路斬站起來「在您老滑頭面前,那有小滑頭耍手腕的份兒啊」
「呵呵,知道就好。」
當路斬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那名美女正在大吃大喝,路斬過來坐下「美女,夠嗎?不夠再要。」
美女抹了下嘴「馬馬虎虎吧,你結賬我要走了,謝謝你的這頓飯。」
路斬笑道︰「你是要去嘯天居?我們同行如何?」
美女道「跟你沒關系。」
路斬攔住她,道︰「這頓飯還是你來吧,我…真的沒帶錢,回頭還你。」
美女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路斬想了想,模索了下口袋,卻忽然伸手把那把單刀拿了出來,「你看這個可以嗎?」
「切!」美女不屑地說︰「就你這破爛刀,拿到當鋪也不值半兩銀子。」
路斬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也許在別人那不值錢,在你眼里卻是寶貝。」
美女眨眨眼道︰「為什麼?」
路斬慢慢拔出這把單刀,刀是很普通的燕翎刀,只是刀身的中央,有一個圓形的,淡青色的印記。
美女瞪大了眼楮道︰「這是什麼意思?」
路斬坐了下來,緩緩的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這如家客棧?我是跟蹤一個人來的。」
「是哪個美女?」
路斬道︰「美女是一定的,但那絕對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她是一個很老很老的老太婆,老得滿嘴的牙齒都沒了,老得滿臉的皺紋……」
美女似乎很失望「噢…過氣美女啊。」
路斬道︰「容貌雖然過氣,但她的絕活卻沒有過氣,這把刀就是她幫我補好的。」
那美女再次瞪大眼楮,仿佛在听天書。
路斬道︰「這名過氣的美女叫織…補…娘。」
美女還是不懂,路斬似乎很耐心地解釋「這把破爛刀本不值錢,但在織補娘眼里卻值老錢了。因為這是她的杰作之一。」
美女點了點頭,道︰「你想把這把爛刀賣給織補娘,讓她給你付酒帳?」
路斬笑道︰「老滑頭果然厲害,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這頓飯你請。」
美女笑的很無奈「怎麼繞來繞去,最後還要我付賬?」
路斬不笑了,他盯著美女的眼楮,一字一字地道︰「因為你就是織補娘。」
美女似乎嚇了一跳「我?我…我有這麼老嗎?」
路斬道︰「你本來很年輕,但昨天在那小妓院時你很老。」他不讓美女說話,接著道︰「你听說過易容術吧,一種很古老很神秘的技術活,可以把人的容貌完全改變,可以把你光潔的皮膚弄皺,可以把你潔白的牙齒弄沒了,如果是此中高手,甚至可以把聲音,身高都改變了,但有一個地方是無論如何改變不了的。」
美女忍不住問︰「什麼地方?」
「眼楮!只有眼楮是任何藥水也無法改變的,也是人們不敢嘗試改變的,因為眼楮是人身體最最柔軟,最嬌氣的地方,如果藥物沒控制好,完全可能弄瞎,你想誰敢冒這麼大的風險呢。」
美女又眨眨眼,道︰「這麼說你認得她的眼楮,而這眼楮又恰巧和我眼楮一樣美?」
路斬道︰「美不美我不知道,至少一模一樣。」
美女道︰「所以你就認準我就是你要跟蹤的織補娘。」
路斬微笑著搖頭「這只是其中一點,還有剛才你擋那砍山刀的那一招,我在你背後都感到了熱力,與你修補我這把刀時完全一致,所以我更懷疑你就是那個織補娘。」
美女道︰「懷疑?只是懷疑啊」
路斬神秘地笑了「你以為我剛才真的是方便去了?」
美女也笑道︰「難道你去取證了不成。」
路斬道︰「果然是老滑頭,哈哈,我正是去了趟你的房間,所以才敢斷定你就是織補娘。」
美女的表情依舊很平靜「你找到證據了?」
路斬道︰「我追你來的時候,你穿的那身髒衣服,以及易容用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是證物啊。」
「如果是你,你會把這些證物藏在自己的房間里?你有那麼傻嗎?」
路斬道︰「所以我沒找到這些東西,但我發現了一件事。」
美女問「什麼事?」
「我剛進你屋就聞到一股燒胡的味道,進了屋也發現後面兩扇窗戶都大開著,你說剛剛這里是不是剛剛燒過什麼東西?燒的又是什麼東西呢?」
美女甜甜地說︰「一定燒的那身髒衣服。」這句話讓路斬愣住了,心說「怎麼這麼說呢?難道她自己承認了?」
美女忽然站了起來,大大方方地道︰「好了,你的分析很到位,我必須是這個易容的織補娘,可是我問你,你證明這些有什麼用呢?就算你證明我去找盧嘯天又有什麼用呢?你是不是窮極無聊啊,帥哥。」
路斬這次真的愣住了,難道他真的這麼無聊?
美女把手伸進口袋,笑道︰「當然你也許是想借機搭訕,不過這種老俗套的玩法太丟人了,哈哈,不跟你說了,姐要走了,你自己慢慢取證,分析吧。」
說著她掏出一把散碎銀子塞路斬手里,然後輕快地走了出去,完全不管傻愣愣地呆坐著的路斬。
快到門口那美女忽然回頭,說了一句話「姐今天高興,那錢是你陪我聊這麼久的天,給你的小費,哈哈。」
望著美女遠去的背影,一直呆坐著的路斬,忽然露出小虎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