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門還是那道窄門,大床還是那張大床,甚至連床上的人兒,斜躺的姿勢都沒有變。
變的只有黑衣人。
這道窄門他曾無數次進出,這張床他也曾多次的打掃,床上的女人也是他最熟悉、欽佩和敬仰的人,但這次完全不同了。
至少黑衣人感覺不同了。
這次他進得這扇窄門,站在這張床前,面對著敬仰的女人,他忽然感覺到局促不安,冷汗順著額角慢慢地流著,他的頭垂的很低,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
床上的女人慢慢地翻過了身,月光照在她秀麗的臉龐上,照亮了她眼角深深的魚尾紋,也照在她慈祥的笑容上。
她緩緩地開口道︰「這次出什麼問題了嗎?」
黑衣人諾諾道︰「開始很順利,後來……後來,果然有人去追查鎮三山那案子,果然去找一刀淨,果然……」他偷偷看了眼女人的臉色。
女人的神色並沒有什麼改變,反而充滿了鼓勵,于是繼續道︰「那人發現了老孫頭說謊,也發現了一刀淨被我們收買了,所以我只有殺他們滅口。」
「你認識那人嗎?他是誰?」
黑衣人吶吶地說︰「我不認識,絕不認識!我也搜索所有記憶,連同您教導我的那些武林名人,都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遍,仍想不起來,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個新手。」
女人忽然問︰「你連那人也一起殺了?」
「沒有,我……沒有殺他的把握。」
女人沒再說話,她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我想他可能是個新手」
「沒有殺那人的把握?!」
女人回味著黑衣人這兩句話。這是什麼概念?黑衣人她是很了解,他是個不服輸的人,至今出手三次,每次都能圓滿的完成任務;黑衣人的刀法她也很了解,因為那是她傳授給他的;這把妖刀的威力她更了解了,當年她就是憑借這妖刀闖出了名頭的。如果說當年刀法還有些許破綻的話,那麼這二十年潛心苦修,她堅信這些破綻早已被彌補上了。
她更堅信當今武林能接的下這把妖刀的絕不超過十人,十個早已成名的英雄,而這個人會是誰?
他一定不是那十大英雄,他一定是這些人之外的第十一人。
能讓黑衣人沒把握出手的人,難道真是個無名小卒?
他會不會是僑裝改扮的?
那會是誰改扮的?
這些問題糾結在一起,讓女人陷入了沉思。
良久,女人才輕輕舒了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道︰「老孫頭他們一定死了,刀你也一定收回來了,這件事一定做的很干淨,那人一定又沒找到什麼破綻,也一定仍不能確定鎮三山鏢局那些人身上刀口是否會擴大,更不會查到誰是凶手,是嗎?」
黑衣人抬起頭,月光照著他清秀而年輕的連臉,原來他是個劍眉朗目的美少年「師傅!他本來應該是驗證刀口是否會在炎熱的天氣變大,但這次我想他一定失望而歸了。」
女人忽然嚴肅起來「你跟了二十年了,你……我想知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黑衣少年又低下頭,輕輕地答道︰「是。」
女人伸展了子,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這才道︰「你錯了!」
黑衣少年沒敢抬頭,已也沒敢多問,他知道師傅肯定會幫他解釋和分析的。
果然,女人很慈祥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刀你是收回來了,證人你也殺死了,這些你做的對,你記得師傅說過︰只有死人才能永遠替你保守秘密的。但是你更應該知道有時死人在保守秘密的同時,也可能泄漏很多別的秘密。」
「泄露別的秘密?」
女人知道少年不會完全理解,于是繼續道︰「比如老孫頭他們尸體上會有你妖刀留下的傷痕,這次的刀口和鎮三山鏢局那些人的刀口一驗證,有經驗的人就能發現,在這炎熱的天氣里,尸體上傷口是可以自動擴大的,他再用一把普通的飛刀一比量,便知道我們的飛刀尺寸,知道我們飛刀比正常的飛刀要窄些,江湖上用咱們這麼窄的飛刀,就只有我們!那麼找到我們並不是難事啊。雖然他不認得我們,但我相信江湖上老一輩的高手中,一定有人對咱這妖刀有印象,甚至是嘗過咱妖刀的厲害的。」
女人又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道︰「那個人竟然能從鎮三山鏢局查到忤作一刀淨身上,說明他不是一般的人啊,所以他再順著老孫頭他們身上的傷口查到我們,也是很輕松的事……你不該把尸體留給他的。」
黑衣少年看著自己的師傅,有點不服氣地辯解到道︰「師傅您不知道,我根本沒時間,這都差點兒被他追上。」
「你為什麼不提前預料到這些困難呢?提前預料就可以提前做相應的準備的。」女人慢慢坐了起來,伸手模了模他的頭「在師傅眼里,你是個好孩子,是個優秀的殺手,師傅一直看好你!但是你現在已經長大,你已經是一個男子漢了,凡事都要多考慮幾種情況,把事情前前後後想清楚再做,這樣才能保證萬無一失,才能盡快成熟,才能早日成為組織里的骨干。」
黑衣少年沒說話,也沒有動。
但他的內心卻不能平靜下來,師傅對自己的殷殷期望他是知道的,對他的百般信任他也知道,這一個月內他已經獨立完成了四項任務,他早已感覺自己肩頭的重擔,但這第四次出手卻……
他盡力克制下情緒,道︰「現在我們怎麼辦?」
女人的表情仍是那樣平靜,淡淡的道︰「你馬上趕回知人堂,把這個情況完完全全匯報下,讓他們早做準備。」
「那師傅您怎麼辦?我走了那人要來了,您一個人……」
女人又慈祥的笑了「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也該出來見見世面啦,再說我也想見見這個人,如果真向你說的那樣,他是個無名的人,也沒有組織,那麼我也考慮把他吸收進幫里。」
「可是我……怕……」黑衣少年急切地說。
「成大事者必不拘小節,你是個好孩子,將來灌水幫必定是你們的天下,所以從現在起我要求你不能再兒女情長的,去吧!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黑衣少年默默地轉過身,女人卻又叫住了他「好孩子!今後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一定記住師傅的教導。」
「你一定要這把妖刀忠實于你,而你呢,一定要忠實于幫主,永不變節!」
這是女人留給黑衣少年最後一句話。
月夜,官道,
月光把這條官道照的亮如白晝。
一匹馬遠遠駛來,馬走如龍,清脆的馬蹄聲敲碎了夜的寧靜。
突然,馬上騎士狠命地勒住韁繩,這匹馬人立而起,兩條後腿卻死死地釘在地上。
是什麼事令這個騎士突然勒住了飛馬呢?
一攤泥!
一攤爛泥!
一攤慢慢蠕動的爛泥!
這平坦而整潔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了一攤爛泥。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官道,是比較稀奇的事了。
更稀奇的是,馬上騎士看了眼還在慢慢蠕動的爛泥,竟然笑了。
他竟然對著一攤爛泥笑?
而且一笑還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