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最近頗為納悶,先是鳳姐管家管得好好的結果被邢夫人喊了過去,王夫人見鳳姐很是委屈,但想著婆婆使喚自己也管不了。如今府里的大小事等都是寶釵協同李紈、探春三個管理,這三個倒也還好,沒有出過什麼大差錯。
眼見著又是年關將近,到了年底向來事多。王夫人雖不大管事,府里有個什麼自然也要過問。這日三個來回王夫人的話,王夫人見寶釵淡淡的便問她︰「寶丫頭,寶玉他今天可還好,用了藥不曾?」
寶釵答道︰「早起時襲人服侍已經用了。」
「他今天怎樣,可還安靜?」王夫人說起這個唯一的兒子來,又疼又氣。
寶釵道︰「安靜,不是悶坐就是睡覺。太太不用擔心。只是這一年里功課上的事算是荒廢了。以前我還能勸著他幾句,如今這樣也是不忍心勸的。」
王夫人點點頭,嘆道︰「倒是讓寶丫頭操心了。他這病倒也怪,吃什麼藥都不見效,和尚道士也不行。罷了,珠兒去了,剩下這麼個孽障,以為自己還能靠他半點,哪知卻不能。」
李紈听見說起賈珠來,心里到底不好受,只是在王夫人面前又不敢怎樣。
王夫人又道︰「年下的事多,以前都是鳳丫頭幫忙張羅,今年不用準備貴妃的事。不過就是備下年酒,還有幾家紅白升遷之事。也都還清楚。」
三人皆答了,探春遲遲沒有開口,王夫人忙問︰「探丫頭今兒怎麼呢?」
探春看了看屋里小聲對王夫人道︰「昨兒我和二嫂子去那邊看璉二嫂子去,卻見她一人偷偷的抹眼淚。問她什麼她也不說,這才過去了幾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王夫人一怔,隨即又道︰「她是那邊的人,我不過借她使使。到那邊去孝敬她公公婆婆也是正該的。不說這話了吧。對了,我想起一事來要和寶丫頭說,你們先都下去吧。」
李紈和探春便告退了。
王夫人讓寶釵坐到跟前來,看著她便道︰「我的兒,這半年來我知道委屈你了。寶玉他糊涂,我這個當娘的卻不糊涂,替了寶玉給你賠個不是。」
寶釵慌忙起身趕緊回道︰「太太,這使不得。」
王夫人又將寶釵按回了座位上,又低聲問她︰「他對你怎樣,夜里怎麼睡覺?」
寶釵羞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的說道︰「他還是睡在大床上,襲人和麝月在外間陪著。」
王夫人笑道︰「也好,她們兩個我看還老實,比不得以前的那個晴雯,讓人可恨。有她們兩個陪著我也安心了。成親半年來只是苦了你了。等這個除夕一過,二十一是你的生日,我還說要不要也擺點酒席,一來為你賀壽,二來也讓你們圓房。貴妃的服也滿了,你說好不好?」
寶釵早已羞得滿臉通紅,哪里還想到怎麼答話,吞吞吐吐道︰「這些事全賴太太做主,何必又問起我來。」
王夫人笑道︰「好,就這樣辦了。我就喜歡你這份莊重。真真的有涵養,你不和人說其實我也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再耐些時日也就好了。」
寶釵雖然羞得滿臉紅暈,神情也淡淡的,仿佛都與她無關。
王夫人又道︰「你去說給你大嫂,去準備點禮。明兒我們娘倆進宮去。」
寶釵忙問︰「準備禮做什麼?」
「傻丫頭,宮里的各個方面都得去打點。上次讓探丫頭去傳話她倒什麼也沒說,明天我們去,我倒是看看林丫頭過得怎樣。」
寶釵心里有數,說來她也一年沒有見林妹妹了。听說她病了,如今到底怎樣,她向來愛哭,也不知是個怎樣的光景。王夫人吩咐完後寶釵便回房去了。
才到屋里,只見扔了滿地的東西,寶玉直挺挺的躺在榻上,頭發亂蓬蓬的。丫鬟們無人敢上前,只有襲人在跟前哭。
寶釵對襲人道︰「你先下去吧,我和他說說。」
襲人拭拭眼淚只得與眾人退下了。
寶釵見寶玉如此也不惱,蹲來將地上的東西都一一揀起來。寶玉對于一切置若罔聞,不管屋里人怎樣柔情蜜意,他始終無動于衷繼續裝瘋賣傻,不管什麼藥都治不了。
寶釵將東西收拾整齊後,又去里間拿了一床被子給他蓋上。寶玉看去,還是那個守拙的寶姐姐,進了門後除了話少些,和以前一點也沒變。
寶釵在榻前的腳凳上坐了下來,望著寶玉說︰「太太說了,明天進宮去看林妹妹,你可有什麼話要帶給她的不曾。」
寶玉就像沒听見似的,隨即又哈哈大笑幾聲。寶釵見狀覺得鼻子發酸再也忍不住背過身子去抹著眼淚。寶玉翻了個身,面朝里躺著,也默默的流著眼淚。心想寶姐姐來了,林妹妹卻走了。
他心里的那些話怎麼好開口了,如今再也見不了面,就這樣懸著算什麼道理。正是感懷時,有人在搖著他的身子,听見寶釵說道︰「瘋也好,傻也好。我知道你都是為了躲我。你也不用再裝下去,反正我是來錯了地方。你的玉沒了,難道將你往日的靈性也帶走了不成?你也不用這個樣子來折磨我,若是能自己做主的話,這個地兒我也就不來了。」
寶玉心想畢竟是瞞不了她的,如今被寶釵看穿。寶玉也不慌不忙繼續哈哈大笑。寶釵半點法子也沒有,無力的揪著手絹,索性不再管他。起身回自己屋里哭個干淨才好。
真真的是同居而離心。
屋里的兩人襲人不知勸哪一個好,心想寶玉這在病里得罪了寶二女乃女乃,他正是個糊涂人。只得自己上前勸道︰「二女乃女乃,二爺他是個糊涂人,二女乃女乃不要為了個糊涂人弄壞了自己的身子。」
寶釵問著襲人︰「你跟了他這些年了,他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不好。難道你也不清楚麼?還是你也是個糊涂人?」
襲人見問,當時就懵了也不知該如何答話。等她走到外間時見榻上已沒了人,忙叫道︰「二爺,二爺哪里去呢?」
問丫鬟們皆說不知,寶釵走了出來說︰「由著他去吧。他心里的委屈未必肯和我們說。」原本的一雙水杏眼現在腫得像個桃子,寶釵心想人世皆有定數。往日她常勸寶玉讀書,寶玉不高興,如今成了兩口子,他就這樣來折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