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微涼,焦急的服務生在前,馬權帶著十來號天地會的打手走在後頭。那十來個漢子,個頂個的雄壯。仿佛是為了彰顯肌肉一般,袒l 出右邊的臂膀,xi ng肌、二頭肌鼓鼓著,走起路來便如同螃蟹一般。那馬權比起來反倒要瘦弱了許多,這位堂主內里襯著一襲青衫,外頭卻不倫不類地罩著只有春秋才穿的澳洲產呢子大衣,頭頂上更是戴著禮帽。只是因著發髻的緣故,那禮帽顯得愈發的怪異。
嘴里叼著根新點燃的澳洲香煙,旁邊自然有手下撐著雨傘,迎著晚上吹過來的海風,衣衫輕舞,倒頗有些大佬的味道。可馬權這家伙很有自知之明……上海灘這地方,他們這些混生活的哪怕名聲再大,在某些人眼里也是個屁。誰都知道,明面上這地方是大明領土,可實際上做主的都是澳洲人。在這地方,惹了官府好辦,往外灘一躲。上海縣那些衙役根本就不敢越界拘捕,可要惹了澳洲人,那你就倒霉了。甭說躲進上海縣,就算躲到皇宮里澳洲人都得把你逮出來。
不信?有例為證!
兩年前,弘光皇帝恩準自個兒的寵妃還鄉,這位貴人是江y n人士。一路上風風光光,地方官府無不奉送貴重禮物,布置好就寢的地方安歇。就盼著這位貴人日後吹吹枕邊風,好讓自己往上挪那麼一挪。雖說都知道巨胖皇帝不理朝政,可那也是皇帝。皇帝老子發了話,首輔大人總會給上幾分顏面。
還鄉月余,這位貴人听聞外灘hu hu 世界十分y u人,便動了游玩的心思。大張旗鼓地擺著儀仗就去了,結果連開發區的門檻都沒進去,就被蠻橫的巡捕給攔了回去。那位貴人當即就變了臉,就差破口大罵了。有道是主憂臣死,沒等貴人拿主意呢,貼身的太監就蹦了出來,指使著幾個大內sh 衛將攔住去路的巡捕給打了。那貴人也知道澳洲人不好惹,眼見著打完了,也沒敢停留,徑直就打道回府。
原本想著這事兒就完結了,沒成想,那些澳洲人居然派了一隊兵去了江y n,貴人的老家。沒抓到人,又修書一封,徑直引得澳洲大使館向朝廷嚴正抗議。嚇了一跳的馬士英可不管什麼貴人不貴人,徑直就把那太監拖將出去,亂棍打死。
事後,巨胖朱由菘愣是掉著眼淚把那位貴人給打入了冷宮。打哪兒以後,誰還敢在澳洲人的地盤上裝大尾巴狼?
澳洲人不好惹,惹不得,所以哪怕百樂門一個月給的那麼點象征x ng保護費也就是仨瓜倆棗,讓人根本看不上眼,他馬權也得盡心盡力。
一路匆匆而行,眼瞅著快到百樂門了,馬權閑聊中突然問︰「誒?我說,鬧事兒的都誰啊?」
「就是軍校的軍官生。」服務生忿忿不平地說著︰「倒是有幾個熟客……听領班說,有倆姓邵的,叫……叫……」
馬權試探著說︰「邵延杰、邵延平?」
「對對對,就是這倆姓邵的。」服務生很滿意于馬權的猜測能力,絲毫沒有注意到馬權馬堂主臉上陡然抽抽了下。他自顧自地繼續說著︰「還有幾個,好像是什麼黃埔三杰。」
馬權長出一口氣,拍著xi ng脯道︰「稍安勿躁,馬爺我親自出馬,甭說是什麼黃埔三杰,就是斧頭幫幫主來了都不好使。」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待會兒定然要拉偏架。偏向誰?自然兩個姓邵的混世魔王!別人不知道,他馬權可是知道。這倆混世魔王沒什麼,要命的是倆人的叔叔是澳洲的大人物邵北!外交部長的身份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還是黑水的最大股東。興許倆佷子出了事兒,人家根本就不走外交途徑,直接派黑水雇佣兵過來。說起來,那些黑水的倭兵可黑著呢,听說在安南屠了幾十萬人連眼都不眨一下。
馬權拍xi ng口的保證,讓服務生連連感j ,殊不知完全理解錯了服務生的話。
果然,那服務生過了會兒又說︰「那倆姓邵的跟黃埔三杰是一伙兒的。」
「恩?那他們跟誰打起來了?」
「姓柳的,叫……叫柳青雲。」
馬權勃然s 變,身子頓了頓,停了下來。柳青雲?***,這廝也不好惹。柳青雲本是勛貴子弟,這沒什麼,上海灘是澳洲人的地盤,誰理會什麼狗屁的勛貴。再者說了,這年頭勛貴不值錢,菜市場扔一顆爛白菜沒準能砸著倆侯爺,或者是仨縣男。就連賣菜的本身都有可能是奉國將軍。可問題是,這廝是武毅軍保送生,是國姓爺朱成功親自送來的!
朱成功是誰?大勝關下抗命不尊,愣是鼓動左衛打了一場大捷;劉澤清兵變,朱成功率一衛武毅軍,不過半日間便平定;前線輪戰,朱成功率兵七過淮河,打得對面的清兵哭爹喊娘。但凡是看到朱成功的旗號,遠遠的便望風而逃。這位聲名赫赫的將軍,可是出了名的護短。今兒要是得罪了國姓爺,只怕他馬權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身子頓了頓,馬權已經變了臉︰「二子,你剛才說什麼?斧頭幫佔了新開路的場子?他娘的,你怎麼不早說?走,跟老子砍人去!」
「誒?馬爺,您怎麼又往回走?先把事兒平了再說……」瞧著馬權一個急轉身往回就走,服務生急了。
「平不了……我給你出倆主意。要麼去找巡捕房,要麼去找軍校的教官,老子差點被你坑了。神仙打架,我這條小泥鰍去攙和,不是找死麼?愣著干嘛?踩盤子,扯旗子,把場子奪回來!」一溜煙的,馬權帶著十幾號大漢跑了,只留下服務生在那兒y 哭無淚。
……
打架這種事兒,大多數時候都是打之前熱血沸騰,動起手來熱血上涌,腦子里也不容你想許多,只想著怎麼把對方放倒。刻下的百樂門內,戰局從混亂的肉搏戰,變成了遠程集團戰。雙方紛紛放倒了桌子做掩體,搬了箱子,抽出里面的酒瓶子,甭管是空的還是滿的,瞅準了就砸將過去。
學炮兵指揮的劉文秀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這家伙捂著青紫的左眼,單單l 出一只右眼打量戰場,時不時地準確報出對方方位距離。
「十一點鐘方向,距離十二,放!」
幾只空酒瓶子飛過去,砸得兩個剛l 頭的武毅軍委培生頭破血流。
「九點鐘方向,火力壓制!」
一個大扎啤杯丟過去,嚇得某個家伙趕忙貓在了桌子後頭。
「他娘的,沒彈藥了!」身大力不虧的艾能奇惱怒地叫道。
「來了來了!」 的一聲,唯恐天下不亂的邵延杰將一只啤酒箱子砸在了地上,里面滿滿當當都是沒開封的啤酒。
後面的經理y 哭無淚,l 出半個腦袋哀求著︰「邵公子啊,這可是你張叔的生意,你可不能這麼敗。」
「羅嗦什麼?砸壞了該賠多少小爺賠多少。我可警告你,百樂門的保安要是敢管,當心小爺發飆!」
混世魔王邵延杰正霸氣外泄地囂張著呢,猛然間一件物什砸將過來,一個躲閃不及,正好砸在了臉上。邵延杰趕忙縮,低頭一看,確是一只鞋子。嗅嗅,隱隱還能聞到汗腳味兒。
「他娘的,居然使用特種武器!」惱怒的邵延杰急了,抄起地上的胡椒瓶子,嚷嚷一聲‘火力掩護!’,貓著身子就躥了出去,閃轉騰挪,距離對方防線兩米多點,這廝扭開胡椒瓶子,不管不顧地拋灑了過去。
大半瓶子的胡椒粉,頓時讓兩張桌子後頭的武毅軍軍官生暫時失去了戰斗力,一個個打噴嚏流眼淚,咳嗽不止。趁此時機,李定國等人干脆從桌子後面站出來,踩在吧台上,居高臨下傾瀉火力。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便把六七個軍官生砸得暈頭轉向,頭破血流。
「咳咳……卑鄙!弟兄們,跟他們拼了!」柳青雲的一聲怒吼過後,一幫子武毅軍軍官生沖了出來,于是乎又變成了肉搏戰。
說道肉搏戰,雙方可謂半斤八兩。李定國、艾能奇都是軍中的功夫,毒辣的很。便是看似單薄的劉文秀,手很黑的很。總是偷偷m m 躲在李定國與艾能奇的後面,手里抄著酒瓶子,抽冷子就拍倒一個。反倒是邵氏兄弟倆,肉搏實在不是這哥倆的強項,沒一會兒便被打得抱頭鼠竄。
這邊打得熱鬧,經理已經完全麻木了。有服務生問要不要拉架,再打下去怕是要鬧出人命。那經理只是叼著雪茄,一口接一口的抽著︰「拉架?惹了那倆小爺不高興,老板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不就是東西嘛,砸,隨便砸。反正到時候有人賠……別攔著了,這幫人都是當兵的出身,下手有數。沒看這麼半天光見流血,沒一個躺下的麼?」
經理想開了,拉架的這時候也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過後,屏風後轉出來十幾個當兵的……紅s 的衣袍。不是天地會分舵的,也不是軍校里的憲兵,來的居然是武毅軍!
瞧見來了,打架的雙方頓時愣住了,盡快擺月兌了糾纏,警惕地站在一旁。
當先的青年軍官慢慢地踩著地面,避開碎玻璃,皺著眉頭停在雙方之間。
「打啊?怎麼不打了?就當我不存在,繼續打!」
柳青雲幾個家伙唯唯諾諾不敢應聲,那邊的倆混世魔王一唱一和地叫嚷開了。
「你誰啊?小爺長這麼大,還沒怕過誰。喲,武毅軍啊。沒關系,你們一起來,小爺皺一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
「本來就人多欺負人少,現在又找幫手了,柳青雲,你真越活越出息。有種給小爺出來單練!」
身上最干淨的李定國站在前頭,只是平靜地看著;身側的劉文秀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艾能奇繼續在秀肌肉,把十個手關節捏得 啪爆響。
那邊廂,一眾武毅軍軍官生垂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柳青雲硬著頭皮出來,恭恭敬敬地對青年軍官一拱手︰「將軍……」
「我倒是覺著他們說的沒錯……柳青雲,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句話震得柳青雲不敢再言語。青年軍官絲毫不理會倆叫囂的混世魔王,繞著柳青雲踱著步︰「大半夜的泡夜總會,聚眾斗毆……這也就罷了,最讓我生氣的是七個打五個,居然還打輸了!我記得在大勝關底下,你柳青雲可沒這麼窩囊。」
轉了一圈,回到柳青雲正面,青年軍官用手拂了拂柳青雲衣服上沾著的果皮,冰冷地說︰「我武毅軍不是開善堂的,要的是上陣殺敵的勇士,不是廢物!」
「將軍!卑職……卑職錯了!」柳青雲咬咬牙,抄起一支空酒瓶,沒等李定國等人防備呢,猛地就朝自己頭上砸去。 的一聲,玻璃四濺,頭破血流。
見青年軍官無動于衷,柳青雲咬牙再砸。一連砸了三個瓶子,徑直昏了過去,青年軍官這才冷哼一聲,一揮手,讓身後的士兵架著柳青雲走了出去。余下的武毅軍軍官生,有一個算一個,紛紛效仿。那青年軍官擺擺手︰「拾人牙慧,以為能逃得了軍棍?軍法官!」
「標下在!」
「記錄所有人等,日後每人八十軍棍,好好讓他們長長記x ng!」
「喏!」
一群武毅軍軍官生蔫頭耷腦的匆匆離去,青年軍官這才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了李定國等人一番。
良久,軍官不屑地哼了一聲︰「人道黃埔有三杰,論作戰素養,論沙盤推演,配合起來無人能敵。每逢大比,必然名列前茅。壓得我武毅軍軍官生抬不起頭來,今日一見……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
「小子,你誰啊?」
「有種報出個名號來。想欺負黃埔三杰,得先問過我們黃埔雙雄。」
沒等李定國他們怎麼樣,二寶已經嚷嚷著叫囂起來。
「蔭叔父之蔭,狗屎運炸死了多鐸……廢物就是廢物。你們倆再不閉嘴,信不信我將今日之事電告邵部長?」
「你認識我叔叔?」二寶詫異著不敢應承了。他們在外無法無天,在邵北面前則做乖寶寶狀。他們倒不是怕邵北,邵北最多會說上那麼兩句。讓他們害怕的是叔母荊華……那個女人,看人的眼楮跟刀子一樣。仿佛能看破人心,每一次面對荊華,二寶總是戰戰兢兢。若犯了錯,叔母總會有各種惡毒的整治辦法。比如經濟制裁!只消荊華一個電話,兩人的銀行賬號就會被徹底凍結,甚至連陸戰隊發薪水專用的銀行賬號也會被凍結。不用倆月,一向手腳頗大的哥倆就得哭喊著認錯。
二寶沒了言語,軍官繼續說著︰「三年前我便不同意朝廷招安之舉……」他探出身子,目光掃過三杰,一字一頓道︰「賊就是賊,哪怕招安了也是賊x ng不改。若非有掣肘,我只需一衛武毅軍,七日d ng平狗屁的大西軍又有何難?」
「你……」暴怒的艾能奇攥著拳頭就要沖上去,李定國一伸手攔住。對面,原本在軍官身後的士兵呼啦啦一下子圍攏了上來。
李定國笑了︰「我一向不習慣做假設……但既然仁兄開了頭,那我也假設一個。當日如果來的不是廣武軍,換成了武毅軍。我大西軍有把握聚而殲之!」
說話落地有聲,那邊的武毅軍士兵一個個投過來憤怒的眼神。似乎只要軍官一點頭,就會將李定國撕成碎片。
「有意思。」軍官擺擺手,制止了部下,饒有興致地看著李定國︰「人道是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倒是一副好皮囊。你是李定國?」
「正是。敢問貴姓?」李定國不卑不亢地反問。
軍官笑而不語。身旁一名親衛卻昂著頭驕傲地說︰「好叫爾等知曉,我家將軍便是御賜國姓,現任武毅軍第三鎮總兵官,朱成功!」
「國……國姓爺!」二寶聞听了對方身份,咋舌不已。
率兵獨走而致大勝關大捷,三日平定劉澤清,七過淮河打得清兵聞風喪膽……如今的國姓爺,已非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愈發的成熟起來。托著澳洲人辦的報紙與廣播,國姓爺的傳奇早已家喻戶曉。隱隱的,已經成為大明朝軍官中的標志x ng人物。
更富有傳奇的是,這位國姓爺居然棄家門而出,一心報國。放著北安南太子爺不當,死心塌地為國效命。此等人物,真宛如雪中寒梅!
「久仰。」李定國依舊滿臉的淡然,不冷不熱地諷刺了一句︰「一個合格的將軍,不在于殲敵多少,而在于為戰爭大局做了什麼貢獻……敢問國姓爺,第六次北渡淮河,那些救將軍的明軍,陣亡了多少啊?」
「放肆!」
「大膽!」
這一直都是國姓爺的瘡疤。一年前的夏天,他帶著一部武毅軍習慣x ng地北上,結果中了清軍的埋伏。三千余官兵被兩萬清軍圍了起來。為了救出他,不但出動了近三萬明軍,更有一個團的澳洲陸軍助戰。此戰,朱成功一直引為平生奇恥大辱。
听了這話,朱成功擺手制止了聒噪的部下。走上前,再次打量了李定國一番︰「你很好……可惜的是你現在是明軍的軍官。若有朝一日你賊x ng不改,某必親自取爾之首!」
說完這句話,國姓爺扭身帶著人就走。被後人喻為大明擎天雙柱的鄭成功與李定國,便是如此突然的會了面。沒有惺惺相惜,反倒敵意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