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會蒙蔽人心,還會造成此生最大的遺憾。
當沈明醉終于將沈府帶出被壓制的局面後,成功的將柳府收入囊中的時候,已是元懿二十六年末。
當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才驀然發現自己將晚婉那個小丫頭忘記了許久。
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他心中倏而一驚,卻只剩下淡淡一笑,有所得,終究就會有所失。
在沈府出事的那一年內,他與永安城的軒轅大公子結交,如今已是關系極好的朋友,無事會在龍池府中相對飲。
這一日,鐵叔派人送了封信箋過來︰「今年官府織造坊要重金購買一批蘇繡,軒轅大公子拿了這個采購權,不過府下沒有織造的產業,想邀公子進永安城內詳談。」
蘇繡,大興王朝的蘇繡織造龍池為大,而在龍池城內,沈府的織造最完美。
「少爺,咱們要回永安城嗎?」
沈明醉一身青衣,站在書房中,視線來回停留在軒轅傾城派人送來的信箋上,永安二字特別的刺眼。
他沉默了好一會,最後才緩緩出生道︰「回。」
回到永安城,沈明醉特意不派人去打听安晚婉的消息,生怕听到她出嫁的消息,在永安城內住了三日,想要見她的心思也漸漸淡下來,直到那一日,應軒轅傾城的邀進軒轅府一起對飲︰「許久不見。」
軒轅傾城舉杯與他相踫,兩個人意氣風發,相視一笑。
說不上兩句話,便听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哭聲,那聲音悠揚,女子口中還念念有詞︰「花兒,你死得好慘……」
是哪家的女子,竟然學黛玉葬花。
他不由得帶了笑,看著軒轅傾城臉色忽然變得不好,他也隨之換上了一副看戲的表情。
沈明醉本以為是看戲,卻沒想到這一場戲,將他的一生,也看入了其中……
多年以後,沈明醉每每憶及這一個場面,都會想,若這一生他沒有先遇到安晚婉,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不甘?
若他與軒轅傾城之間,沒有安晚婉……是否會惺惺相惜,一起聯手叱 朝堂?
而不是日後那般……
元懿二十七年,沈明醉與安晚婉再次相遇,他已為人夫,而她已為人妻,嫁的,還是他最好的兄弟。
沈明醉猶記得重逢的這一日,她一身荷綠色的小襖,面對著軒轅傾城,臉上帶著明晃晃的笑。
卻在轉身看到他的那一刻,笑容驀然收起,緊接著是無限的逃避與驚慌︰「沈……沈哥哥……」
一失足,成千古。
他不知他最後是如何出了軒轅府的,只知道曾經說要等他來娶的女子,也嫁人了,他終究還是孤身一個人,孑然于天地間。
他承了軒轅傾城的情,替他接了今年官府織造坊的生意,又匆匆的趕回了龍池城。
再次回到永安的時候,是一個月後。
他心血來潮的敲了安府的門,借口在永安無處下榻,于是來府借住,安青山依舊是前些年的樣子,對他的到來很熱情︰「沈賢佷難得來一趟,想住到何時,就住到何時。」
他輕言感謝,笑得風輕雲淡,只有自己才知道此刻心里某一處正在泛疼。
安青山將他帶到了之前小住的別院里,朝他抱怨︰「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都曉得要回來看看,晚婉那丫頭,連回門都給忘了。」
他這才恍然過來,安晚婉是初嫁過去,應當還沒多久……
這樣的陰差陽錯,讓他更疼得不能自已。
只能笑著安慰安青山︰「說不定明兒,晚婉就回來了。」
言罷,果然如他所說,沒幾天安晚婉便回來了。
只是,從他背棄諾言之日,他們就已經越走越遠了,縱然兩個人一起站在當年的小院里,她也只有對他的逃避,聲聲與他說︰「沈哥哥,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他派三月將他囤了許久都不舍得用的桂花釀拿出來,做了她喜歡的桂花糕給她。
得到的是她客氣又疏遠的道謝。
星空下,他站在暫居的院子里,三月看著他失落的身影,欲言又止。
醉身身城。他的晚婉,終究不會再蹦蹦跳跳的上前來,含羞帶怯的望著他了。
不會再輕易因他對她的好,而滿臉紅暈了,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低著頭,淺聲的喊他「沈哥哥……」了。
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安晚婉,不見了……
直到他終于按耐不住,跑去尋了若歌︰「若歌……你如實告訴我,我不在的日子里,晚婉到底怎麼了,為何……為變成如今的樣子?」Pxxf。
為何,將他當做了陌生人一般……
這世上可怕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到了再失去,那樣的落差才是最叫人心寒的。
若歌笑望著他︰「沈表公子,應該捫心自問才是。」
沈明醉如風的身影屹立在那棵老青梅樹下,伴隨著那句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那一顆心,也漸漸劇烈的抽搐起來。
若歌淺淺的聲音飄蕩在風里︰「沈表公子應該不會明白,一個人在等待中由滿心期待變為心如死灰的感覺。」
她家小姐可是在情竇初開的時候就嘗盡了情愁百味,笈笄那一日,特意穿了最好的衣裳,撐著傘,在朦朦大雨中,等了幾個時辰。
之後全身濕噠噠的再走回自己的院落……發了一場高燒。
後來的日子里則日復一日的告訴自己,沈哥哥不過是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所以來不了而已……
她在等,在說服自己,卻沒想到等來的竟然是沈哥哥已經娶妻的消息。
那時,她才十六歲,就要一個人承受這樣一種被顛覆的痛,一直堅持著,相信著,努力等待著的,全都煙消雲散了。
叫她日後還如何有勇氣,再去相信別的男子?
「沈表公子,若辦不到,當初就不應該許下承諾。
「是嗎……」他听著若歌的指責,只剩略暗啞的余音。
裊裊回蕩在沒有一顆星辰的夜空中……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他在庭院中長與美酒相伴,總是喝得雙目迷離,連俊逸的容顏都染上了寂寞與倦怠,明面桃花帶醉歸……
他喝得多,可是為何總是不能徹底一醉?
心中的疼痛,因他模糊的思緒而變得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從身邊拾起墜放的簫,一吹便是一曲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之後的事情,就如一江春水緩緩流過,難逆天命。
就算他將整個沈府從龍池城搬到了永安城,安晚婉也不會再把心思放到他身上了。
她的心,已經漸漸的落到了軒轅傾城的身上。
哪怕他再三提示她,不要相信軒轅傾城,她那顆已經安定下來的心,也收不回來了。
他只能一個人在她的身後,默默的看著她,以他一己之力,守護著她。
元懿二十七年七月末的時候,他接到了她開始徹查軒轅傾城的消息,那一刻的欣喜若狂幾乎都要淹沒了所有。
他讓三月在府中整理院子,等著安晚婉來找他。
可是他忘了,她是那般固執的性情,若是愛,就愛得義無反顧,哪怕跌得粉身碎骨,也不會回頭……
又怎麼會再來尋他?
他的這份心意,終究是一個人的故事罷了……
元懿三十三年,她再次出現,這一年他已經二十八歲了,當她帶著兩個粉雕玉徹的小孩兒出現,他才驀然發現,時光不等人,兩個人已經長大,她也完全月兌了從前的稚氣,多的是一份從容淡雅,以及年歲沉澱下來的聰慧。
她看到他,一如從前的笑臉︰「沈哥哥。」
對于她來說,他已經徹底走出了她的世界,她身邊有兩個活潑可愛的孩童,會嚷嚷著喊她娘親,而他,不過是多年前的舊人,懵懂年少時的一段情事……一段早已放下的過往。
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只能最後化作嘴角的一縷輕淺的苦笑,只能不動聲色的問道︰「這些年……你還好嗎?」
「五年,還好。」
這是她的回答,始終帶著一抹淡淡的輕笑。
她貌如皓月,笑得傾城動人,招來了身邊兩個粉雕玉徹的小孩兒︰「叫沈叔叔。」
兩個小孩兒異口同聲軟糯的喊道︰「沈叔叔好。」
女孩兒有一張與她相似的明媚的容顏,笑得沒心沒肺,而男孩兒沉穩老練,頂著一張與軒轅傾城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貌。
原來時光沒有帶走他,卻已經在冥冥中改變了一切。
品茗間,安晚婉看似隨意的問道︰「如今晚婉已有了兒女,沈哥哥呢?成婚了沒有?」
他一瞬間斂了眉,心也似靜止了般︰「沒有。」
換來的是她一句︰「沈哥哥年紀不小了,也該娶妻了。」——
誰還記得,當年那些輕狂的歲月里,她探出小小的身子,在安府的門前,笑問他︰「你就是爹爹說的那位沈家哥哥吧?我是晚婉……」
年華逝過,終是誰使弦斷,花落肩頭,恍惚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