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正是陽光明媚時,一身常服的東方駿洛卷起了繡金雲紋邊袖,親自將汗血寶馬之王牽到安晚玉的晚香閣前。
若水奉安晚玉之命在外頭守候著,一見到東方駿洛,乃至于他身後跟著那二十多個高手模樣的侍衛時,一下子便嚇呆了︰「是……是皇公子麼?」
一身絕世風華的東方駿洛站在若水面前,略帶威嚴的眸子一睨,沒有回答,而是徑直的問道︰「晚玉呢。」
他的稱呼親昵,若水不敢說什麼,亦是不敢再問,只能噓聲帶著東方駿洛進去。
一邊走,一邊猶自郁悶,今兒到底是什麼情況……只也也人。
先是小姐最愛的焦尾琴斷了弦,再然後是小姐望著梧桐出神,然後把前幾日遠遠打發走的那些怪里怪氣的新進下人又喚道了面前來,破天荒的研墨寫了封信,給了那些下人,最後還要她守候在晚香閣前,等候著一位「皇公子」的到來。
若水前頭帶路,一路走,一路微微抑制不住好奇心的看向身側的東方駿洛,她從未見過這樣耀眼的男子,仿佛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身後唯唯諾諾跟著的侍衛,看著也不似尋常的人。
這些不尋常的人一齊臣服在他之下,更襯得他不是常人……
若水雖然不聰慧,但跟著安晚玉久了,看人的眼力兒還是有一些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這位皇公子的出現,甚是難得……
她忽然小心翼翼的伺候起來,生怕會因照料不周全而惹出什麼麻煩,因為這是小姐笈笄後,唯一能讓小姐看入眼中的男子啊……
何等的……難得!
晚香閣中,安晚玉知道他一定會來,也是特意的換了一身衣裳,素色的水袖長紗,衣袂間繡了幾朵清雅的玉蘭,高潔無比。
此時的她坐在庭院中的梧桐樹下,巨大的梧桐樹將她窈窕的身影襯得如仙人一般,如此不食人間煙火,身邊擱著一張琴,正是斷了弦的焦尾。Pxxf。
東方駿洛一踏進晚香閣中,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再次看到安晚玉,他依舊不自覺的駐足,側目,目光就這樣緊緊凝落在她的身上︰「安晚玉。」
他不禁的喃喃出聲。
安晚玉在樹下,听到了他的聲音,亦也是抬頭一望,陽光下的他,依舊那樣的顯眼,金光披落在他的肩頭,他衣袍上的金色繡線在光線中生輝。
安晚玉的心驀然一怔,頃刻間恢復了平淡,緩緩一笑,知禮的起身行禮︰「民女見過皇上。」
若水听罷在一旁抽氣,然後反應過來的瞬間也跪到了地上,行了個叩頭大禮。
東方駿洛對若水的禮,受之無愧,但看到安晚玉所行的禮時,快步上前去,擰了眉宇︰「你不用與我行這一個禮。」
聰明如她,應該知道她在他心中的特殊才對。
否則以他帝王的身份,怎會因她一張琴壞了,就急沖沖的出宮?
那一日她執傘站在戲台下的身影,只怕他是永遠都忘不掉了。
人海茫茫間的暮然回首,她如三月煙雨般的身影,裊娜動人,是他這生可遇而不可求的夢。
她是給他面子才會給他行這一個禮,可他卻不能受。
東方駿洛下意識的便將安晚玉扶起,觸及安晚玉柔夷的那一剎那,他心中驀然有一口鐘,正敲響著,雖然是隔著衣衫,但他還是好生生緊張了一番。
叱 朝堂的他,竟然如此忐忑不安,如小毛頭一般。安晚玉苒苒淺笑,此刻他的眉目生輝,令人傾心的光華猶不自知。
「家中琴壞,民女冒昧求助。」
東方駿洛正愁著沒機會獻殷勤,她的琴壞了,他自然是萬般高興,只看了一眼,便略微驚詫︰「是蔡邕的焦尾。」
安晚玉嘴角一直噙著一抹笑,淡淡道︰「是。」
「皇上博才多學。」
東方駿洛凝神走到琴旁邊,世間的學識他無所不精,尤其是音律更善,看到焦尾,立刻就明白了她向他借要馬尾作弦的緣由了,修長而干淨的指輕拈起斷掉的弦,開始幫她休整起來。
東方駿洛批閱奏折多年,養成了一個好的習慣,專心做一件事情起來便就心無旁騖,完全不管周遭的事情,殊不知神情專注的男子最動人。
安晚玉雖然心氣頗高,但亦也是如尋常女子那般,欣賞專心致志的男子。
且她本就是喜歡專心做一件事的人,不由得將目光停留在東方駿洛的身上,一下子便停了好久,久久不曾挪開︰「勞煩公子了。」
這一刻的東方駿洛也完全沒有帝王的架子,刻意斂了威嚴,如尋常男子那般,凝滯的氛圍慢慢的變得輕松︰「我善喜音律,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我沒想到焦尾琴竟然會在你手里。」
安晚玉笑了笑︰「晚玉不過是運氣佳,笈笄前因機緣巧合偶遇了高人,得了高人眼緣,其實受之有愧。」
東方駿洛知道這是她的謙虛之詞,不說話,只是從琴中抬眸望她。
此時庭院中的人早已全部退下了,只余兩個人久久對視著。
東方駿洛那雙狐狸般的眼眸凝望著他,眼角微微向上一挑,說不出的光華無限。
仿佛整個人也生了光輝一般︰「是否受之有愧,待會一彈便知。」
焦尾琴不似其它普通的琴,若是琴藝不好,彈出來反倒毀琴。
安晚玉听罷,知道他熟知焦尾的特性,只好緩緩一委身︰「那民女只好卻之不恭的彈上一曲。」
東方駿洛幫她換好了琴弦,調了音,宮、商、角、徵、羽,五音俱全,弄好之後他的俊眸也一睨,示意讓安晚玉上來,接過她方才的話頭︰「今日我既然特意出來幫你換了弦,就算是相交了,縱然是萍水相逢,你也不必太過于遵循禮儀,無需一口一個民女的喊,你我之間,只需以名互稱。」
安晚玉听罷,輕扯了唇︰「好。」
東方駿洛修長的指撥過那些弦,清脆的樂聲傾瀉而出︰「我叫東方駿洛,日後喚我阿灕便好。」
安晚玉驀然一抬頭,帝王之名……
此時他對她有心,而她還對他無情,所以面對著他賦以的獨一無二還沒那麼多的感觸,只是依舊風輕雲淡的依命道︰「阿灕。」
東方駿洛听著從她口中而出的聲音,輕輕的應了聲︰「嗯。」
他狐狸一般的眼楮帶著笑意,里頭多了幾分道不明的意味。
安晚玉只當是看不見,目光落在心愛的焦尾上,走到了東方駿洛的身側,輕撥琴弦。
東方駿洛讓了位置給她,安晚玉也不推卻,坐下便輕撫了一曲,當做答謝報答他。
安晚玉挽了袖子,作了個花式,雙手並彈,直接彈了起來,彈的是《廣陵散》,這一次他就在她面前,他專心致志的听,她亦專心致志的彈,東方駿洛沉溺于這樣超然的琴聲之中,不自不覺便命人將他的玉簫帶上來,簫放到唇邊,悠揚的簫聲也響起,琴簫合一,竟然配合得那般天衣無縫。
一曲間,安晚玉竟然有些沉淪。
她彈曲這麼多年,還無一人能與她如此完美無缺的合奏。
彈畢,安晚玉眸光已有了些變化,櫻唇輕啟︰「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東方駿洛笑道︰「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她念的是俞伯牙與鐘子期之間的對話,而東方駿洛對的也亦是如此,這世上知音難求,話語落罷,兩個人皆相視一望,眼中笑意已盛。
從元懿二十二年,一直到元懿二十四年。
東方駿洛與安晚玉,便就這樣一步步的走到了心意相通的那一步。
元懿二十四年的時候,安晚玉的晚香閣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東方駿洛常有什麼精致的小玩意就給她送過來,從遙遠邊疆地區送來的上好玉器,他會挑最好的送出宮來給她賞玩,西方有送來精美的琳瑯法器,他也會挑了最好的給她送來,某某大臣尋到了嵇康的孤本曲譜,他更是會馬不停蹄的派人送來。
有時他下了早朝,就會來晚香閣,悄悄的來,悄悄的走。
二人之間,一起品茶,賞書,不越過雷池半步。
直到有一天,他又命人將一柄珍貴的瓖玉瑪瑙象牙梳送來,安晚玉終于微蹙了秀眉︰「我要見阿灕。」
送東西來的小太監笑眯眯的應承︰「娘娘,奴才這就去請皇上來。」
安晚玉一直平淡的眸子終于蘊了微惱︰「我並非娘娘。」
小太監听罷一跪︰「是奴才嘴快,娘娘現在還不是娘娘,不過……」
安晚玉阻了他的話︰「還不快去。」
「是,是!」小太監趕緊一退。
片刻之後,東方駿洛一到,看見的便是安晚玉不甚快活的臉,那一雙嫵媚動人的眼眸,添了幾分羞意,他用兩年的時間,攪動了她這一顆不輕易漾起波瀾的清心。
安晚玉知道東方駿洛來了,將象牙梳拿起︰「不要再給我送來了。」
眼眸一凝起,再環視了滿目琳瑯的房間一周,精致得不似尋常女兒家的閨閣,他的寵愛全在里頭︰「我的晚香閣,已經堆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