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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七人定國運

第四百五十九章都被逼上了梁山

英德縣象岡鎮外一處破廟,十多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正看著一個年輕人在廟子里踱步,他們眼中滿是絕望和掙扎。

「四處都有官差,咱們該往哪去?」

「鄧哥,自首吧,咱們都替你求情,怎麼也要保你個不死。」

「這一朝的官老爺總比康熙年月的守規矩,還有局董和小御史幫咱們窮苦人說話……」

沉默沒持續太久,漢子們紛紛出聲勸著,這幫人正是以鄧小田為首的鬧租佃戶。在曲江搞出人命後,倉皇南逃,還搶了一處巡鋪,靠著熟悉山路逃到了英德象岡,可衛軍和巡警四面圍堵而來,接下來該往哪里走,連鄧小田都失了方寸。

听得同伴這些話,他怒吼道︰「天底下官府和富貴老爺都是一家怎麼可能為咱們窮苦人說話?你們都忘了,那何巡檢不就跟鐘老爺串通一氣,三天兩頭來找咱們麻煩?」

幾天來風餐露宿,饑渴難當,人心早已惶亂,鄧小田這話終于引爆了眾人怒氣。有人憤聲道︰「官府跟富貴老爺是一家,但終歸還是要講規矩的為什麼跟咱們一村的其他人沒遭這麼多罪?不就是你圖著賣了田還可以找價,推著大家不去官府過契?」

另有人也道︰「是啊,反正那田名分還在咱們手上,去找法正,甚至去找咱們村的局董老爺,幫著對付那鐘老爺不也是辦法啊,你又非說他們全不可信,還要賣了咱們。」

鄧小田幾乎氣炸了肺︰「怎麼又成我一個人的事了?是誰一听要去官府過契,要交五厘契錢,就都不願去的?是誰做生意虧了銀子,最先開口要去找價的?」

又有人跳起來道︰「可沒人想著要鬧出人命吧你干嘛非要帶著火槍去呢?」

廟子里吵嚷聲不斷,然後被一聲驚呼打斷︰「官差來了」

鄧小田一揮手︰「走東面是山路,還有機會甩掉」

可沒人響應,片刻後,眾人遞過來腰刀、糧食,一人道︰「鄧哥,咱們不想跑了,咱們沒有殺人,怎麼也得不了死罪。可咱們也不是無恥小人,絕不會賣了你的形跡,你趕緊走吧……」

鄧小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匆匆轉身而去。

鄧小田覺得,這世道太壞了,如果還是康熙年月多好,辮子不辮子有什麼打緊?關鍵是有飯吃。康熙年月,他靠著自家幾畝沙田,再佃種十來畝水田,日子還能過得去。

可到了這聖道年月,他的日子明顯不好過了,因為他只會種番薯和稻米。但這時候的廣東,北有湖南米,西有廣西米,南洋米也如山一般地運來,糧價一跌再跌,上好的曲江稻米一石才賣五百文。

如果只是糧價跌了還沒什麼,反正柴米油鹽,還有棉麻布什麼的也都在跌價,漲的都是跟他們民人不相干的稀罕物。往日他們這些小民都不怎麼踫銀子,直接用糧食換其他東西,日子都能過下去。

問題是現今的官府收稅都收銀錢,不收糧米,雖然縣里常平倉還用六百文的價錢收本地稅糧,可定額有限,那些倉官們壓秤頭的習慣也沒改,逼得他們只能找糧商賣糧,能賣到四百文就算是謝天謝地。

按說完了錢糧,日子還是比康熙年月寬裕,可地主老爺們紛紛提了田租,手頭就攢不下余錢。其他村子有門路有手藝的人都發了起來,磚屋一進進的起,他們自然看不過去。改種其他田物吧,他們不怎麼會,又怕被官府定了更高的田物銀子,就紛紛賣了田,也學著倒騰生意,當然是賠了。

都是這個朝廷的錯,都是商人的錯……

鄧小田總結自己的遭遇,是這麼認為的。

「這個朝廷……壞透了」

逃到了佛岡,在山里遇到一幫山賊,靠著身上的火槍腰刀,外加他的遭遇,鄧小田也入了伙,閑里問到他們為何落草,山賊的頭目恨聲罵道。

原來這十來個山賊本是綠營軍戶,按說新朝對綠營頗多安撫,留了很多驛卒、巡警和官府公差的位置,餉錢倍于往常,綠營又都是本地人士,怎麼也不至于落草。

仔細打听,才知道這幫人原本在佛岡混得很開,身上背著不少案子。新朝立起,法網細密,他們這種人既不習慣那種規規矩矩的日子,又怕往日案子被本地人揭了出來,干脆逃到山里,干起剪徑的勾當。大道都不敢剪,只好守著偏僻山道混日子。

「為什麼不去南洋呢?去了就是二十畝水田……」

鄧小田跟這幫山賊混起了日子,才混了幾天,在山道上攔著了一個商人,那商人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勸起了他們這幫山賊。

「不能信商人的」

鄧小田勸著山賊,可山賊頭目卻另有想法,听說商人還能幫著解決身份問題,一路都不會有官府留難,山賊們都動了心。

「他們肯定是被商人賣了……」

鄧小田逃了,這個朝廷就是商人的朝廷,怎麼還可能信商人呢。再說南洋那地方,蠻荒之地,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還想著過日子,真是做夢。

他準備去投潮洲的遠親,從佛岡繼續往南,人來人往如海潮一般,衛軍和巡警的盤查漏洞太多,被他躲了過去,一路就到了東莞。到了這里,基本是不太可能被抓到了,因為這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鄧小田剛進東莞的時候,就感覺整個廣東的人都擠在了城里一般。

昏頭昏腦間,他的腰包也被人模了,只好循著路人的指引,去了「力集」找活,被一家木行挑中當了力夫。

工作就是給木工打下手,全是體力活,一月一兩八錢銀子,一旬就開一次薪。听起來還挺高的,鄧小田最初很高興,暗道可以在這里掙些銀子。

可沒想到,第一旬干下來,東家跟他一算賬,吃住外加上工號衣,還有這那犯了規矩扣下來的,他只到手了幾十文錢。這讓鄧小田又一次堅定了他的認識,商人都是惡貫滿盈的罪人。他一天***個時辰,睡的是豬圈一般,幾十號人擠在一起的貨倉,吃的也都是稠粥咸菜,根本不把他當人使喚。要知道在鄉里,給地主老爺當長工,那也是地主老爺吃啥,他們長工就能吃啥,甚至旬日還能加肉。更不用說還沒這那的繁瑣規矩押著。

他當時就決定不干了走人,東家拉住他說,你簽的是長工的契,不干了可以,照工契上的規定,賠三倍月錢。

鄧小田傻了眼,這契他也知道,但根本沒當事,給人干活,大家合不來,一拍兩散,哪有做工還賠錢的?

東家說,咱們木行作的是精細活,很多門道都跟「專利」有關,你在我這就干了一旬就跑,誰知道你是不是專門來偷師的?就為這個,當初才要立契,至少得干滿一年。你要毀契,那就去坐班房

鄧小田被嚇住了,怎麼也不能被官府拿到,只好在木行護衛的監視下,繼續勞作下去。

可沒幾天,好心工友告訴他,他是被東家騙了,他這種旬日開薪的人只是短工,根本沒必要立什麼長契。

鄧小田暴怒,天下烏鴉果然是一般黑,他本想打倒護衛,一走了之,可覺得不能太便宜了東家,就想找東家算賬。工友告訴他,這事可以找西家行幫著討還公道,雖然西家行大多是技工,但總是要幫著工友們說話。

找到西家行的工友時,這幫人正在熱議東莞木行東家聯行下的技工長契行約。木行的東主正頭痛木材成本飛漲,四處壓縮開銷,就把腦筋動到了木行的技工身上。

木行的技工大多都是東莞機械學堂里學過的,有本事有學問,木行給他們的工錢可不少,而且每年還得漲,動不動還要木行的份子,木行東主對他們既愛又恨。

木行東主們聯合起來,想給技工們定下限制,比如三年才談一次漲不漲工錢,而且還想規定,跟東主們起了沖突的技工,出了這家木行,其他木行就不能再雇他。如果技工要自己開木行,東主們就聯合運銷商人抵制。

鄧小田當然不清楚這番背景,他以滿腔怒氣和充盈的戰斗精神,感染了西家行。西家行決定,全力支持鄧小田帶著力工們鬧事,當然,這事跟他們技工沒關系……

不知道自己被當了刀子使的鄧小田,鼓動起工友來,沖擊木行,打砸搶燒,釀成七月間,應天府治下最大一樁民人鬧事案,十多家木行被毀,數十人死傷。而鄧小田的底細,也終于被查了出來。

「鄧小田,你逃不掉了」

東莞城外荒地里,被上百名巡警圍住的鄧小田,眼中滿是瘋狂的怒芒。

「我也不想逃了這個朝廷,是騙人的什麼民約,什麼君憲,全都是騙人的」

此時的鄧小田,已經知了不少時事,大家嘴里經常念叨的「好皇帝」,在他看來,就是個大騙子。

「老子反的就是這個朝廷」

他將一面太極團龍旗點燃了,此刻才是晨時,巡警身後,是無數圍觀眾,其中還有不少捏著小本本和硬筆的報紙快手。

自曲江鬧祖案起後一個月,鄧小田終于被抓捕到案,但此時他身上又多了一樁東莞木行案。而在《正氣》的報道里,鄧小田是新朝治政的一個犧牲品,在《正道》那充滿煽情色彩的文字里,鄧小田是敢于反抗一切惡政的英雄。

黃埔無涯宮,嚴三娘匆匆步入肆草堂,她一身勁裝,臉頰正透著一層粉紅暈光,既有剛才練拳時的氣血涌動,也有自內心而起的惱怒不安,手里還捏著幾份報紙,每份上都能看到「造反」兩字。

還沒走進肆草堂,就听李肆在說話︰「來不及了,火候不足,也得開閘了……」

第四百六十章雖是無奈,卻也是故意

嚴三娘止住了腳步,就听另一個聲音道︰「莫家的人倒是好找,可黎家顧慮太多,總以為咱們的人是鄭家派去試探他們的。備選方案也定好了,就是用軍情司的黑貓。只是天地會在主持這事,白貓的調度隔著一層,行動變數太大。」

說話的是範晉,又一個沉冷嗓音道︰「名份能拿穩最好,拿不穩也沒什麼,無非是咱們軍人多流血。此事不止是外事,更是內務,再不動手,那頭怪獸就要吃掉咱們的根基了」

這是賈昊,嚴三娘柳眉一挑,這家伙不是該在湖南前線麼?怎麼悄無聲息地回了廣州?還有,這說的是什麼事?阿肆這家伙,不趕緊解決眼前的麻煩,在神神秘秘鼓搗什麼?

彭先仲的聲音響起︰「現在的確很危險了,應天府上月的地價平均又漲了兩成.截止到上半年,全省過契的田地買賣高達兩萬多頃,六月比五月漲了一千多頃。算上城鎮地面,今年上半年,就有近三千萬兩銀子摁在了土地上,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全年估計得到八千萬兩,這還不算白契買賣。按照神通局的曲線圖追溯,這是康熙五十一年的十幾倍」

接著是顧希夷的話音︰「地方還在推波助瀾,雖然朝廷法令是置產購田都可以入籍,而且在城鎮置產還有優惠。但城鎮地產租子很難提上去,相比之下,置田更方便,收益更多,也更符合傳統,所以地方更鼓勵置田入籍。還有另外的好處是,可以瓦解地方宗族把持公局的形勢,還能讓購田人出資支持鄉下道路、蒙學和醫院的建設,這關系著地方主官的政績。」

再是劉興純的聲音︰「我看這入籍之事,是不是停一下?上半年廣東刑案就有上萬起,其中命案兩千多起,十人以上群體案六七百起,更不乏鄧小田那種給儒黨送口實的大案。田價高到這般水平,失田人即便只有百分之一作亂,咱們這一國都是動蕩不安。」

彭先仲道︰「入籍之事不能停,這是唯一能化解工商總會顧慮的路子。將湖南、福建、廣西和雲貴處的商人富紳盡量吸聚到廣東,讓他們跟工商總會的步調一致,這樣才能更穩穩把住工商總會。」

另一個沉穩嗓音響起,還帶著點滿清官老爺的腔調,這是李朱綬。他道︰「工商是把住了,但農人怎麼辦?柴米油鹽的價倒是保得很穩,怎麼也不會大亂,可現在朝廷言路大開,往日那些個埋在深處的髒污之事,全被儒黨翻騰出來做文章。朝堂里賢黨三天兩頭找我,眼見是要丟開我,徑直上書大言國是,掀起一場新風波了。」

又一個蒼老聲音響起,嚴三娘想了好一陣,才想起這是門下右侍中楊沖斗,這老頭道︰「陛下立新國,開華夏新氣象,一番動蕩自是免不了的,之前是在國政和朝堂上,現在這番景象,只是余勢及于鄉野。雖說不足為慮,但本朝法網細密,官府也下到了鄉里。善政自是澤民更深,可官府若有情弊,也害民更深。若是不在吏治上下足功夫,怕綿綿禍事,接踵而至。」

李肆道︰「楊老說得好,借著這股勢頭,不僅要讓都察院真正進入角色,還要讓新聞司導引報紙朝吏治上挖。同時呢,叔叔你該引著賢黨在縣鄉公局上下功夫,賢黨不也是倡鄉約的麼,這番局面,就該推著公局出來多承擔一些。

「至于入籍之事,雖非地價推高的主因,也值得重視。一方面要調理廣東各縣的政策,另一方面,周邊各省的官府下鄉之事也可以嘗試啟動,至少是放出風聲,緩解一下廣東局勢。而真正要解決這個問題,這一階段,就得看開閘行動了。」

嚴三娘不好再「偷听」下去,就到了別處休息,待得這臨時國務會議結束,眾人散去,她才又進到置政廳。

「娘子好氣色,就是練拳別太使勁,當心肚子里的孩子……」

見到嚴三娘一臉紅撲撲的,李肆嗔怪道。安九秀年初誕下了第二位公主,現在滿朝目光都投向再度懷孕的嚴三娘,指望她能誕下第一個皇子。

嚴三娘沒好氣地道︰「你啊,還是少擔心點妾身肚子,多擔心點自家江山吧」

把報紙朝書案上一丟,嚴三娘道︰「看吧,這才是聖道元年呢,都有人學你造反了。」

見嚴三娘柳眉緊蹙,李肆心中浸著暖意,也不顧升職為肆草堂文書的六車小丫頭就在身邊,將嚴三娘攬入懷中,低聲問道︰「是真擔心夫君的江山呢,還是擔心夫君忘了昔日對娘子的承諾?」

用手輕輕撫過李肆額間的皺紋,多年前,在李莊听濤樓下,李肆允諾讓這個世界再無苦難的情形涌上心間,嚴三娘笑著微微搖頭︰「妾身早不是那時的無知小女子了,若再回到那時,你可再哄騙不了妾身。這天下世事,哪有絕無苦難的,只能是一點點變好。」

然後她調皮地拉拉李肆的小胡子︰「若不是見這世間在你手上正在變好,妾身早就帶著女兒雲游四海,再不理你這暴君了。」

接著她臉頰上涌起憂色和不滿︰「可這番麻煩,不像是在沙場上對陣韃子兵,阿肆啊,你喜歡一個人擔著這些煩惱,什麼事都不跟我們說,到底是要怎麼化解?」

李肆搖頭︰「化解?這番情形,本就是計劃中的……」

見著嚴三娘眉頭挑了起來,趕緊笑道︰「是不是在想你家夫君我,真是個不顧農人生死,只想著為工商謀利的暴君?」

嚴三娘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催促著他趕緊老實交代。見她沒有深究這句話,李肆心道,他的確要顧農人生死,但跟工商之利相較,農人卻是擔著生死,到底他維護哪一面,不言而喻……

廣東地價暴漲,不過是歷史必然。在他前世歷史里,廣東地價在百年內也在暴漲。南海番禹順德等縣,地價在雍正年間最高不過十來兩,而到了嘉慶年月,上等田甚至有八十八兩的畝價,扣除通貨膨脹因素,也有數倍漲幅,這是工商興旺後的必然趨勢。

除開必然趨勢外,還有李肆刻意的推波助瀾。一方面他借相對成熟的商路,不斷打壓糧價,一面借入籍、過契等事,縱容甚至鼓勵工商將銀子轉入土地。這是一番清洗,求的是消滅廣東一省的糧食產業,推著農人向經濟作物轉型。有湖南、廣西、廣南、暹羅,乃至正在開發中的南洋稻米莊園支撐,廣東不需要再自產糧食。土地和人口都要從低水平的經濟層面擺月兌出來,為迎接工業時代而作準備。

另一方面更關鍵,這也是工業還未騰飛時的無奈之舉。這幾年下來,工商通暢,豪商滿地,他們也必然要去買田置產。眼下工業方面還沒有獲得技術上的突破,無法吸納眾多資本,也只能讓工商去吃農田。不讓他們吃,他們就會去鼓搗金融。去年所發的國債,現在已經在地下形成了一個證券市場,若是沒有土地這個出口,銀子都撲到證券上,接著的期貨、股票一類新鮮玩意,絕對會被這幫富得滿身發癢的商人們鼓搗出來。

金融必然要興盛,但絕不是現在,絕不是連工業體系都沒拔起來的現在。所以李肆在這方面卡得很死,用銀行、投資公司和票行等各方力量把堤壩築得高高的。

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問題,也可以靠地價推高這個手段來進行化解,比如現在廣東治下,官府下鄉和縣鄉公局推動的最大阻力來自地方宗族,這些宗族把持著大量土地,還是儒黨最中堅的支持力量。英華掃蕩了清廷在廣東的管制,卻還沒在鄉村間深入,這些宗族雖然無法在英華國政上凝聚為強有力的反動力量,卻在地方政務上佔著舉足輕重的份量。

最明顯的是順德縣,全縣有四成土地都是族田由此吸納的人口和資本,就難以轉入國家體系里。在這種格局下,朝廷法令,官府管治,都無法真正貫穿到底層。

推高地價,推動宗族力量在資本誘引下,先從土地上退開,這也是梳理廣東內政的必然一步。

原本也不是完全將資本導入土地,以黃埔城為模板,李肆也掀起了一股城區翻建的熱潮,但畢竟此時的華夏,在房地產上面的商業模式遠不成熟,收益期太長,相關法規保障也沒跟上,只有少數資本流到這個方向。

因此此時的廣東,就如彭先仲所列數據那般,崛起的資本沒有渲泄之處,只好返身咬在自己的尾巴上,咬著土地不放。

如此劇烈的動蕩,副作用也是相當明顯。即便李肆和英華朝廷,連帶地方官府都在糧價和日用百物上盡力保穩,安定社會底層,但龐大資本投注于土地,必然導致農人失田,然後這些失田之人,無法順暢轉到其他層面謀生的話,就出現了種種問題。再加上一些人難以適應社會變化,也被拖入到這股渦流中,讓亂象進一步擴大。從農人轉為工人,卻連續引發事端的鄧小田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對了……鄧小田那事,似乎有個什麼鐘老爺?」

李肆依稀記起匯報曲江事件的奏章里有這麼一個人,但念頭很快就轉開了,沒那麼湊巧吧。

嚴三娘有些難以接受︰「你是說,這就像一場戰爭,有人死傷,總是難以避免?這不是跟你唾棄的什麼大仁小仁論一個調調麼?」

李肆嘆氣︰「娘子,就像在戰場上,不管是誰死,你的每一個決定,必然會有無數人因此而死。國政之事,雖不像戰爭,直接決定生死,可依然要面臨取舍。這不是大仁小仁,不是因大仁而必須丟棄小仁。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棄,但每個人分到的機會必然沒辦法平等,同時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自己伸手,為君者,必然要面對這樣的處境,同時承擔所有結果。」

嚴三娘楞楞點頭,雖然不是全明白了,卻听出了李肆有些無奈,但卻絕不會逃避退縮的決心。

她問︰「那麼,總不能任這地價繼續暴漲吧……」

李肆笑道︰「當然不會,這般漲勢,也出乎我的預料,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提前辦了。」

歷史進程,絕無人可以如拉鐵線一般自如進退,原本李肆計劃里有一年半時間來進行轉頭。讓資本咬在土地上不過是權宜之計,是沒有渲泄出口的暫居地。英華真正要轉型,最終必須要將資本從土地上拔起,甚至比之前明清舊時還要淡漠。

「再漲下去,就會引來越來越多的土地投機客,他們不是以田為業,而是左手進右手出,賺個差價,到那時候,層出不窮的花樣就會落到農人身上,然後讓千萬農人淪落為佃戶。現在已經有一些鼻子靈光的豪商,在暗中鼓搗什麼田牙會,這可是危險的征兆,我才不得不召集大員,緊急部署開閘行動。」

李肆再次說到開閘行動,嚴三娘好奇追問。

「明天你家夫君就得有一場表演,到時你可以在一邊看,不過有言在先,那只是表演……」

李肆這麼說著,嚴三娘杏眼圓瞪,充滿期待。

第四百六十一章一份大餐擺在眼前

「那幫龜兒子,搶了家里頭的雞鴨,連狗都不放過,還……還……」

「還怎麼?徑直了說,朝廷替你做主」

廣西思明府思陵縣板邦山一座山間小村里,听口音該是四川人的年輕農婦吞吞吐吐,狀極悲苦,樞密院軍禮司郎中袁應綱兩眼放光,滿懷期待地催促著農婦。

「還把人家的肚兜都搶起跑嘮哇」

農婦掩面,袁應綱臉色一僵,翻著白眼就出了屋子,身後農婦卻是放開了,滿嘴念著那可是上好的蘇繡,她娘傳下來的寶貝。

思陵縣尉強忍住笑,朝這位正五品大員拱手道︰「交趾人和國人在這板邦山下隘口來往甚密,姻親故舊南北相連,都是熟人。雖偶有掠奪,卻極少傷人命壞名節之事。」

兩人一邊說一邊朝村子外走,兩個樞密院的文辦帶著幾個巡警在後跟著。縣尉一身箭袖勁裝,就戴著網巾,看腦門上還只是一層青茬,就知道是投效英華不久,他接著道︰「安撫和府尊諭令聚兵備變,下官並不覺交趾人有何異動,袁郎中,您此來查探,是為……」

袁應綱哼了一聲︰「交趾人沒怎麼為難國人,可不等于交趾國就對我上國恭順守禮。那鄭主早前跟韃清雲貴總督來往,之後又跟雲南提督馬會伯來往,對我上國圖謀不軌,其心可誅」

縣尉卻還是沒搞明白這位軍禮司老爺跑到這國門之地,挨家挨戶走訪,為的是哪般。听袁應綱說到鄭家,不以為然地道︰「藩國無知,不識我英華天威,總還覺得我英華就如當年的吳三桂。即便北面換了雍正皇帝,鄭家都還把滿清奉為上國,可到現在,鄭家人也一直沒敢鬧出什麼動靜。」

袁應綱皺眉︰「真沒動靜?那可是……麻煩啊。」

縣尉疑惑,袁應綱嘆氣︰「這幫交趾猴子,膽子真的那麼小嗎?就只是劫掠、傷人、欺行霸市,這可……」

聲音壓低,轉為縣尉听到的自語︰「這可不夠出師之名……」

說話間邁上一處小山頭,袁應綱忽然皺眉︰「這里還是我中國之土?」

縣尉點頭︰「當然,康熙四十九年,兩邊起了爭執,就在前方山頭勒石為界,立那界石的坑還是我親手挖的,喏,就在那,大概兩里外。」

縣尉手臂舉到一半,腦袋卻跟著袁應綱的手臂轉了過去,袁應綱問︰「那為何這里還有一塊界石?」

看向背後數十步外的山坡下,一塊界石赫然立著,周圍的坑土還是新鮮的。

「中國人,你們越境了,還不趕緊滾回去」

強調怪異的呼喝響起,片刻後,數十名戴著斗笠的兵丁將袁應綱等人圍住。

「嘿嘿……好大的膽子,敢在我上國天官面前撒野還有啊,這界石是怎麼回事?不想活了麼把你們陳大目叫來」

縣尉顯然熟悉對方來歷,更為對方如此肆無忌憚的行徑而暴怒如雷。

「陳大目走了,現在是阮大目管事,他說了,界石就該在那里……」

對方不知出于什麼心理,顯得格外蠻橫。

縣尉朝這幫交趾兵丁咆哮了好一陣,得來的卻是如林梭鏢圍逼,他不得不對袁應綱低聲道︰「袁郎中,咱們還是先撤為好。」

袁應綱哈哈一笑,顯得極為開心︰「先派人回去通報,至于我麼……」

他朝那幫兵丁吼道︰「本官腳踏之處,就是我中國之土,有種把我抓了去,抓了去」

那幫兵丁可沒被他這官威震住,利索地就圍上來綁住,縣尉跟部下大驚,正要拔刀舉槍,卻被袁應綱吼住。

袁應綱看住這幫交趾兵丁,笑得格外猙獰︰「你們犯了一個大錯……」

黃埔無涯宮大中門外西側,馬車密密麻麻擠滿了「停車場」。馬兒驃肥體壯,車子鑾金瓖銀,格外華麗,車中人個個華綢玉帶,滿手琳瑯扳指,揮著的扇子上或字或畫,落款都是名家。

這些人下了馬車,相互熱烈地打著招呼,一同朝大中門行去,其間一對父子模樣的人物,更惹來無數人側目和招呼。大鹽商沈世笙沈復仰父子,在廣東工商界可是鼎鼎大名。父親繼續操持鹽業,兒子則在基建、作坊、車船等各個新行當鑽營,既佔了穩,又搶了新,家業蒸蒸日上。

「父親,繼續把銀子按在田產上,那可是一樁大錯」

沈復仰一邊應付著眾人,一邊低聲對父親說著,他事業也忙,已經很少能跟父親當面交流。

沈世笙皺眉道︰「李官家此次擺千商宴,也該是為了廣東地價之事,可依著李官家的行事,怎麼也不會為難咱們,你是在擔心什麼?」

沈復仰道︰「官家當然不是要為難咱們,兒子是擔心會失掉機會。父親把流水銀子轉了十幾萬到田產上,到時候眼瞧著機會送上門,咱們銀子還不夠使喚。」

沈世笙道︰「不止是為謀利嘛,咱們沈家生意做到這個地步,也該給家中留點百年產業了。賺再多的銀子,也難留到後世。」

沈復仰搖頭︰「父親,現在什麼年月了,老想著百年產業。百年產業是作出來的,不是守出來的。您一下買了幾十頃地,佃戶、管事,莊子的打理,這些事咱們就不熟,還不知道要賠多少年才能收回這些本錢呢。您還撮弄著我賣工坊,當真就想當田間員外啊?」

沈世笙也有些感觸,嘆氣道︰「那你說,銀子還能往哪里使喚?又是有什麼機會?」

沈復仰眼里閃起了精光︰「父親,你就沒看懂官家的行事。當廣東地價漲起來的時候,我就在看著官家的動作了。他當年要取消鹽業專賣,就是不讓咱們把銀子都摁在鹽上面。難道要他還會坐看銀子都摁在土地上?兩月前我就在準備空閑銀子,還跟父親您打過招呼,您就是不听……」

掃視周圍,眾人正紛紛雜雜議論著你今天買地了沒有,地價又漲了多少,咱們是不是組團掃田,坑湖南和福建那些外省冤大頭之類的話題,沈復仰嘴角一歪,曬笑不已。

「兒子听得了一些風聲,官家正在籌備什麼……開閘計劃,就是要將銀子從田地,從廣東往外趕的,這就是大機會。誰跑在前頭,不僅能賺得大利,多半還能積下一份真正的百年產業。」

沈世笙眼中也升起憧憬︰「听你這麼一說,我都有些後悔了。十幾萬兩銀子才買了七十頃田,還零零碎碎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賺回來。」

走過大中門,中和殿就矗立在眼前,父子頓時再沒了言語,就四下張望這皇宮威儀。

中和殿是無涯宮三殿里最大的一座,卻也容不下一千張席位,看來什麼千商宴另有去處。可眾人都不在意,他們身為商人,絕大多數都還是第一次步入皇宮。無涯宮雖不如紫禁城宏大,可建築精巧,雕琢細膩,也夠他們賞心悅目,外加自豪一番。

中和殿側面屏風後,一排紅黑制服的侍衛親軍昂首挺立,可其中兩個身姿明顯與他人不同,因為這兩人要挺胸的話,那弧度就太顯眼了。

「來的人據說個個都有百萬身家,官家是不是要在殿上舉杯為號,將他們全拿了,再抄盡他們的家?那可就是……十億兩銀子的收成歷朝歷代,都沒哪位皇帝有這般大能,可以將民間豪商一網打盡」

扮作侍衛親軍的朱雨悠站沒站相,嘴里還作著驚人之語。

同樣裝束的嚴三娘卻是身姿沉凝,她朝朱雨悠無奈地笑道︰「悠妹啊,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啊?還舉杯為號呢,無緣無故拿了這些人,咱們這國也就完蛋了。」

朱雨悠像只懶貓一樣地攀住了嚴三娘的胳膊︰「還是姐姐英明……」

嚴三娘似乎才想起什麼,看著朱雨悠道︰「我還是沒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來啊?」

朱雨悠吐吐舌頭,舉起一個小本子︰「官家不準內外記注官在場,所以妹妹就來……」

嚴三娘瞪眼︰「既然不讓內外記注來,那你要記也是犯錯哦。」

朱雨悠甜甜一笑︰「妹妹的《英朝物語》,就是專門尋著私密事記。等得老了,再挑著合適的段子出書。」

嚴三娘咬著耳朵道︰「那日後,你賴了兩日床的事會記在里面嗎?」

朱雨悠正臉紅低嗔時,殿中一聲呼喝︰「陛下駕到」

喧鬧聲嘎然而止,接著是咄咄的清亮腳步聲踩著這寧靜而來,片刻後,一個身影從側面踏上丹壁,出現在龍椅前方,大殿那塊「奉天行道」的匾額之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百人沒看清來人,徑直埋頭叩下,行中拜禮。新朝對帝王有大中小三拜禮,大拜禮就是三跪九拜,用在封將賜爵等極為隆重的場合。中拜禮只有一跪三拜,大典禮,或者民人覲見就用中拜禮,而小拜禮只是一跪一拜,也只在大朝會一類的正式場合才用。

三個響頭磕過,眾人起身,眼角一瞟來人,都抽了口涼氣。

來人是李肆沒錯,可一身紅黑制服,腳上還踏著馬靴,腰間雖沒有那標志性的雙短銃,卻掛著一柄長劍。人正踩著橫八步,背著雙手,目光炯炯地掃視眾人,威壓感十足。

李肆今日宴請工商總會所有會員是為何事,不止沈家父子,大多數人都心里有數。可李肆這幾年來,與工商都是同進退,只要講規矩,就絕無麻煩,所以大家都不怎麼擔心。

而現在李肆如此打扮,這般神色,讓眾人下意識地心中一驚,七月底的天氣,大殿通風雖好,數百人聚著,依舊有些燥熱,可現在卻覺一股寒氣正從腳底直沖向上。連沈復仰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暗道自己會不會想錯了?現在李肆可是皇帝,是萬歲爺,他現在想做什麼,還何必再像之前那般,再哄著他們商人?

李肆盯了眾人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道︰「諸位……就沒有害怕過嗎?」

眾人沉默,心說現在正在害怕。

「諸位,就沒怕過,家財被奪,妻兒遭劫,自己也死無葬身之地?」

當然怕啊,怕的就是你這皇帝見著豬肥了就要下刀。

李肆手一揚,一份報紙嘩啦展開,不必細看,眾人就知道,這是近幾日炒得正火熱的鄧小田案。

「等到地價再高兩倍時,就是你等授首之日」

李肆厲聲說著,這一聲喝,不少人都當場打了個寒噤。

「可不是我李肆來動刀子,因為我李肆,那時候已經下台了我造了滿清的反,可我沒兌現我的承諾,不但沒讓民人有好日子,還讓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那就怪不得別人造我的反」

「一旦我李肆下台,會有多少人想剝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喝你們的血?有多少人?我英華治下,現在有兩千萬人,至少一千八百萬都想著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一千八百萬」

李肆揮手指向大殿,每個人都覺得那手指像是帶著無形的刀子,遠遠地就剮在了自己臉上。

「姐姐……」

連朱雨悠都嚇得頭皮發麻,嚴三娘拍拍她的手背,可安慰她的笑容也有些勉強。

「有些人,正要給外省人設局,有些人,正在地方官府上下力,有些人,甚至勾連江湖匪類,我李肆要對這些人說,你們越界了現在還只是警告,今天之後,再有這類事情,我絕不留情很早我就說過,跟著我李肆,規矩第一」

「至于其他人,我有四字相贈,適可而止買些田養老扶幼,人之常情。可一口氣圈個幾十頃上百頃,你不心痛銀子,我都為你心痛這雖然沒壞規矩,可你我是一體的,諸位,記好了,我李肆,跟諸位是一體的一榮皆榮,一損皆損凡事,都要朝遠處看,都要為咱們這個大家多想想。現在還只是一個鄧小田,地價再繼續高下去,滿廣東全是鄧小田……」

李肆轉入到苦口婆心狀態,下方眾人一口氣吐出來,都覺背後已經汗透了衣衫。

沈世笙低低苦笑道︰「官家敲打人的威勢真是越來越重了……」

沈復仰皺眉道︰「光是敲打,怕解決不了問題吧。」

李肆話里升起了一絲熱度︰「既然是我李肆在為諸位當家,凡事我自然要為諸位考慮。我也知道,諸位手里捏著大把的銀子,不知道該朝哪里丟。比房子比車馬、比姨娘比蟋蟀,你們能比的都比了,卻還是渾身發癢……」

不少人都呵呵笑了,眼下廣東一省,豪商比富,都已經比到了芝麻尖上。

氣氛稍稍轉緩,李肆一揮手,兩位侍衛抬上來一座架子,像是一面大黑板。他親手揭開黑板上的罩布,一張地圖赫然顯露。

李肆的嗓音繼續轉熱︰「所以呢,我李肆給你們準備好了一份大餐沒錯,交趾國……」

第四百六十二章本色演出?

嗆啷一聲,李肆拔劍,劍身拍在地圖上,話語更為昂揚。

「交趾國,沃野千里,人丁百萬,物產豐饒,百物甚廉……」

听到「交趾國」,眾人相互交換眼色,沈家父子對視一眼,臉上都是恍然,竟然是那里但是……

李肆接著道︰「廉到什麼程度呢?在交趾國,上好的稻米一石只要三錢沒錯,三錢雖然比暹羅稻米貴了一些,可從暹羅運米到廣州,必須得大海船,最快也得七天。而從交趾運米到廣州,一般福船和沙船都能用,最慢也不過五天。一進一出,從交趾運米更劃算」

李肆講起了生意經,在場都是商界絕頂人物,一邊聚精會神地听著,一邊就在心中撥起了小算盤。

「就說這糧食生意,今年上半年,廣東一省,從湖南、廣西和江西進了五百多萬石,自產一千兩百萬石,從暹羅和廣南進了三百多萬石,廣東米價才會低到五六錢。但今後廣東自產糧食會越來越少,周邊各省也會如此,暹羅和廣南米要再多進,價錢就要漲起來,這缺的糧食從哪里找呢,就是交趾。今後不定咱們廣東的一半糧食,都要從交趾進,那可是上千萬石的生意。諸位,上千萬石啊……」

接著李肆話題一轉︰「不止是稻米,咱們廣東現在最缺什麼?柴火百斤木柴都已經漲到了七八分銀子,煤更漲到了一錢銀,為什麼?林枯礦竭,北面的煤又太遠,運過來也賺不了多少錢。曲江的煤礦,都已經刨到了地下十丈,可在交趾……」

他用劍身啪啪拍著地圖,那是交趾的東北方,就靠著邊境不遠︰「這一帶,上等煤田就露天擺著,卻沒多少人去刨,離下龍灣不過二三十里地諸位,你們是最會算計的。咱們廣東,不止人戶眾多,現在還工坊林立,只要煤足夠便宜,讓大家舍了木柴全用煤,這個盤子一年有多大?」

沈世笙還在眨著眼楮心算,沈復仰低聲道︰「鄉村每戶每年怎麼也得花一兩銀子在柴薪上,城里人每戶至少二三兩。若是煤便宜,均計一兩銀子,只在廣東,光民人耗費就是三百萬兩的盤子,還不計作坊的。作坊現在這般興盛,兒子估計,就這煤的生意,一年盤子就有上千萬兩。」

沈世笙跟著其他也大略算了出來的商人一同抽涼氣,光這煤,竟然就能跟糧食生意比盤子了。

「烏木、沉香、肉桂、銀、銅、錫,還有無數礦產在這交趾國里,每一樁都是可以做到一年百萬兩的大生意」

李肆繼續滔滔不絕,在商人里眼里,他已經不是位皇帝,而是正在向他們推銷商貨的舌人。

「這都只是來往生意,諸位听好了,交趾的上好熟田,每畝不過三四錢銀子,你沒听錯,三四錢銀子」

李肆扯高了嗓門,有力地重復這個數字。

「這樣的田,在交趾怎麼也有萬頃不止是田,交趾民人,一月四五錢銀子開銷足矣你沒听錯,四五錢銀子」

他的嗓音如海潮一般,就牽著這數字的浪頭,一波*拍打著商人的心口。

「不管是種田、開礦、力夫,都是高薪你給他一月一兩,他能叫你祖宗可一月一兩的薪錢,丟在咱們廣東人身上,連一張冷臉都換不到,多半只是一口唾沫」

商人們開始激動了,這才是關鍵,在廣東置產,人工怎麼也壓不下來。不管是開礦還是種田,靠的就是人工,如果人工能降到三成,那可真是利害大發了……

原本只是抱著置身事外,聆听教誨的心態,現在已都轉為蠢蠢欲動。而在大殿一側,屏風之後,嚴三娘朝朱雨悠比劃著噤聲的手勢,見她一改懶懶倦容,驚得張嘴欲呼。

朱雨悠拍著胸脯道︰「那……那是官家嗎?怎麼感覺就跟城里拍賣行的錘頭師一樣?」

嚴三娘噗哧一笑︰「那拍賣行的錘頭師,可是從秀妹妹那學的本事,秀妹妹又是從哪學的呢,當然是從咱們夫君那了。」

朱雨悠撅了撅嘴,此刻她心中想的是去年李肆闖入她的香閨,笨嘴笨舌地照著清單對她念「彩禮」的情形,「這家伙,嘴上的本事全在銀子和龍椅上了,哦,還有……」

看著忽然耷拉下腦袋,臉頰生暈的朱雨悠,嚴三娘沒好氣地翻翻白眼,這妹妹的脾性她現在也是清楚了,那就是動不動就走神,現在思緒又不知飄到哪里去了。

兩位皇妃各懷心思,可商人們卻沒走神,終于有人鼓足勇氣,提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皇上,恕小民無禮,這交趾……可並不是咱們治下啊。」

有了這話開頭,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跟著念叨起來,李肆說得這般美好,可交趾國是安南黎朝,在鄭家治下,怎麼可能容得他們去大塊朵頤?

李肆一手拄長劍,一手不停示意,讓想說話的商人都徑直說。看著李肆的軍裝,看著那把閃著森冷寒光的長劍,沈家父子默契地相視一笑,他們是沒必要問了。

等眾人問得差不多了,李肆環視大殿,聲調再度轉冷︰「諸位,你們難道忘了一件至關緊要的大事麼?」

嘩啦,他大踏步,長劍斜劈,擺了一個無比豪邁的起手劍勢,嗓音陡然又轉熾熱︰「早在青浦商業協會成立時我就說過,工商總會成立時,我再強調過,我李肆,是要帶著大家一起去賺錢,一起去做事業的。」

長劍呼呼揮了兩下, 地插在了黑板上,正好是交趾國的心髒升龍府。

「就因為交趾不在華夏治下,我們才能去奪他們的礦,佔他們的田驅策著他們為我們作牛作馬,用他們的血汗,在我們手里換得殘羹冷飯」

李肆負手沉聲道︰「英華一國,十萬虎賁,不止養來衛國護家,也是養來為一國謀利的讓諸位得利,英華一國也因此得利,朕……」

此時他終于換上了帝王自稱,同時也終于坐上了龍椅。這一聲自稱,外加端坐龍椅的身姿,讓商人們就覺一股凜然不可抗的威壓撲面而來,但同時,李肆這番話所即將揭曉的事實,也讓他們感覺格外振奮,兩相夾磨,不少人都捏著拳頭,身子微微發抖,就覺再難忍住那沸騰的血氣。

李肆緩緩道︰「朕……已決意受安南國王及安南都統使莫氏後人所請,出兵交趾,扶安南正朔,清鄭家逆賊」

近千人同時舉拳頭歡呼︰「萬歲——英明」

李肆微笑著環視這幫興高采烈的商人,心說老子當然英明,老子要用麾下兒郎的血汗,去給你們這幫欲壑難填的渣滓開道,幫著你們賺錢,引著你們不再為禍鄉里,華夏自古以來,有老子這樣的英明之主麼?

可老子也是心甘情願的,老子雖然是皇帝,可現在國家最活躍最先進的力量還被你們掌握著,就不得不先顧著照顧你們的胃口,等以後工業起來了,哼哼……

拉回因賣力演出而稍稍受損的自尊心,一番盤算在李肆腦子里急速再過了一遍。

打交趾並非臨時起意,去年年中就開始在謀劃了,原因自然是早就料到今日廣東這番局面,只是時間上有些差別,所以行動有些倉促。比如說大軍南下,名義就沒拿足。替安南黎氏和莫氏討公道只是對外,對內還得另有說辭,不僅是鼓動軍心,也是應對國內那幫說到出兵伐外就要跳腳的儒黨,因此還不得不出動軍禮司在邊境搜集交趾人的「罪狀」。

這事從表面上看,似乎跟李肆前世某位偉人的路數一樣,說起來也是安南倒霉,誰讓它就湊在華夏肚皮之下,隨時都侯著當華夏內部矛盾的出氣孔呢。

但從內里看,李肆決意打交趾,卻跟前世有太多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這一戰為的是解決「經濟危機」。剛才李肆所列舉的樁樁生意,雖有夸大,卻並不荒謬。除了各樁事業本身的盤子,由此而帶動的物流、批發、零售等各環節的產業鏈,基本能將投注在廣東田地上的資本吸納走。

而第二樁不同,則是戰爭的目的。不止是打一仗的事,也不止是要將資本吸納走,資本都跑到外面去了,那自家還怎麼起飛?因此打交趾,為的是殖民交趾。

將交趾變作糧食、煤炭等物產的原料基地,這就是李肆的開閘計劃。資本按在交趾的原料產業上,再返到本土的加工業和商貿業上,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回流。這當然不是李肆自己的智慧,這是英國佬殖民體系的經驗。

打交趾是該無意外,殖民交趾是否能成功,李肆又能借鑒法國佬殖民越南的手段和歷史,穿越者啊穿越者,最大的優勢不在于懂多少技術,而在于歷史進程里的得失,樁樁都能清晰透徹地看到。

「陛下擺宴至正殿外……」

侍衛的呼喊拉回李肆的思緒,也打斷了殿中的喧鬧。

李肆起身微笑道︰「此次千商宴,是廣州五絕樓為首的十家酒樓作東,朕不過是出場子而已,待會口味不合,可不要埋怨朕。走走,有什麼還要問的,咱們宴席上談。」

他這一句話,人群里一個胖子趕緊抱拳四揖,生怕別人沒注意到,想必就是廣州五絕樓的東主。李肆這句話,可是值好幾萬兩銀子……

李肆這一幅標準的生意人作派,讓商人們又是一陣歡笑。

沈世笙朝兒子點頭︰「看來得拋掉二三十頃地了,不然可沒銀子跟著官家去掙這樁富貴。」

大殿側面,朱雨悠舉起自己的小本本,發現自己真是難以寫下一個字,李肆今日這番面目,將她心目中對李肆凝下的深沉君主形象轟然擊碎。

嚴三娘掩嘴笑道︰「阿肆他早說了,這是表演,咱們可不能當真。」

朱雨悠忿忿道︰「哪里是表演,我看他天生就是個奸商」

第四百六十四章天大的災禍

「本官要吃糯米雞,竹筒肉,恩,再來點順化香釀……」

九月,大越諒山督鎮府【1】牢房里,袁應綱官服破爛,臉上還有幾塊青紫,顯是吃了一些苦頭。但他畢竟是地位不低的官員,所以也沒遭太多虐待。不過听他囂張跋扈的語氣,那些苦頭也多半是由他自己一張嘴招來的。

「別做夢了還是多擔心自己的小命吧你的那個偽朝,不把思明府三州還給我們安南,你的人頭可再保不住」

諒山道督鎮阮善允冷聲說著,同時覺得這個偽朝官員腦子有些問題。

「我早說過了,你們犯了一個大錯,現在醒覺……也來不及了。記得啊,糯米雞可得是現燒的,涼了可不好吃。」

袁應綱依舊是一幅大咧咧的模樣,語氣還帶著濃濃的嘲諷和憐憫。氣得阮善允一鞭子抽在牢門上,恨自己干嘛要跟一個瘋癲較真。

出了牢門,阮善允朝諒山北關行去,雖說不覺得北面那個叫「英華」的偽朝有膽子出兵,但身為諒山督鎮的鎮守,他必須提高警惕。

此時是後黎朝永盛十四年,對阮善允這樣的邊關統兵大將而言,只知主府,不知朝廷,只尊鄭王,至于黎皇……那就是個傀儡,他的真正主人是安都王鄭?。

歷代鄭王都很重視北面那個「天朝」的動向,永盛十年,天朝廣東亂起,那個英華偽朝立國,那時安都王還沒怎麼重視。偽朝進兵廣西時,還跟當時的雲貴總督聯絡過,表示願意出兵相助。也許是對方看透了安都王想要趁火打劫,侵佔國土的用意,所以嚴詞拒絕了。

去年英華偽王稱帝,安都王的態度有了轉變,從之前的隔岸觀火,備著隨時渾水模魚,轉為暗中提防。能將天朝打得落花流水,萬一那位聖道皇帝轉頭看向自己,還不知是多大的麻煩。所以安都王頻頻跟還守在雲南的天朝提督馬會伯聯絡,希望能達成攻守同盟。

安都王的下一步計劃,身為心月復的阮善允很清楚,那就是跟英華友善相處。從各方渠道了解到,清國已經失去了大半個南方,再難維持昔日天朝上國的格局。新君上位,也是地位不穩。大越北面的鄰居,短時期內已經不可能再換人,就是這個槍炮犀利,荷包鼓鼓的英華。

可這並不意味著就馬上向英華展露笑臉,更不意味著就要將英華奉為新的天朝。畢竟英華只據有幾省之地,靠著跟馬會伯的聯手,安都王相信,大越這一方,有太多籌碼,可以跟英華周旋。

因此不僅安都王,連阮善允都相信,先擺出強硬姿態,從英華手里討來一些地盤,這該是沒問題。那位聖道皇帝只要有起碼的智慧,都該明白,給大越一些甜頭,穩住南面形勢,對大家都有好處。畢竟聖道皇帝的大敵在北面,跟他想要收服整個華夏的宏圖相比,幾州之地,不過毛毛雨。

抱著這樣的心思,阮善允讓自己的手下在邊境四處挪界石,希望招來英華的注意,結果讓他非常滿意,居然抓到了對方一個大官。雖然不清楚樞密院軍禮司是干什麼的,但听起來似乎跟天朝皇宮的「司禮監」差不多,肯定不是一般人物。為此他還親手模過那官員的褲襠,遺憾的是,模到了完整的鳥兒。那姓袁的官員先是一驚,接著又是一笑,當時說,既然你有如此喜好,之後會讓你滿意的。

「英朝官員都是這般神神道道的麼?」

想到那家伙當時的詭異笑容,阮善允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上了北關城樓,看著四處的山巒,阮善允心道,這片國土是上天賜給他們越人的,所以才能從天朝治下獨立。想到宋明歷代都在這片國土上踫得頭破血流,心中的豪邁感無比充盈。如今天朝分崩離析,大越就該趁此機會,一飛沖天

正想得入神,一行人急急奔上城樓,為首的正是他的兒子阮海莫,他在諒山督鎮府任巡守,也稱大目,負責巡視邊關,正是他抓住了那袁應綱。

「父……父親,大……大事不好」

阮海莫風塵僕僕,驚慌失措,阮善允眼皮直跳,難道是……

「中國人……中國人來了」

阮海莫該是從邊境急急奔來,已累得話都說不順。

「來了就來了,肯定是來討人的,早就等著他們呢。」

阮善允松了口氣,這都半個月過去了,怎麼也該來了。

「你的部下呢,怎麼不押著中國人的使者一同過來?」

接著他不滿地訓斥道,阮海莫喘著大氣,揮手向北指去,阮善允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阮海莫的部下出聲道︰「中國人的大……大軍來了」

果然,預感被證實,阮善允臉色白了一下,隨即又涌起紅暈。他哈哈笑道︰「大軍?別開玩笑了,那英華的大軍不是在北面,就是在東面,都是幾千里之外,正跟清國大軍對峙,哪來的大軍?」

他豪壯地道︰「你們這些沒經過大戰的小子,怕是把幾千人馬就當作大軍了吧?就算是萬人大軍,咱們這里是什麼地方?諒山大越北面第一關中國人,來多少人,留多少尸體」

阮善允心中焰火呼呼燒著,那英華偽朝真是太蠢了啊,居然不由分說就動手,當咱們是清國人那般好欺負?就讓你們知道,什麼是大越子民的骨氣

他高舉手臂,正要下令,前方山路上,一撥人馬赫然現身,馬雖是雜色,人卻都穿著紅衣,正朝他們這邊指指點點。

看著這百來騎該是斥候的人馬,阮善允不屑地冷哼一聲,手臂揮下,沉聲下令︰「鳴鐘,備……」

話音未落,一面火紅大旗從那百來騎人馬中豎起,接著前方山巒像是升起血火火浪一般,先是一線,漸漸寬延,不過片刻間,如潮的火紅身影涌出,將前方天地分隔開來。

阮善允手臂僵在半空,嘴巴還張著,卻已沒了聲音。

這哪里是幾千人馬兒子說得沒錯,這是真真切切的大軍沒有五萬,也有三萬

楞了好一陣,阮善允才像是被火燒到一般,幾乎跳了起來︰「備戰備戰該死的,邊境上的巡守都是吃什麼的?敵軍都沖到了城下,還沒人給我發回消息」

阮海莫這時才喘過氣來,帶著一絲驚惶一絲慶幸地道︰「邊境巡守不是被中國人的刺客暗殺了,就是被大軍偷襲圍住,兒子是見機得快,才逃了出來。」

阮善允咬牙,這些中國佬太陰狠太無恥了……

可沮喪和絕望僅僅只持續了片刻,阮善允很快就振作了起來。他這諒山督鎮府,可是有三十奇優兵【2】四千多人,外加征發本道鄉兵,能握兩萬多人,再加上諒山四面環山的地利,怎麼也能撐到安都王的援軍趕到。

諒山城內號角四起,兵民來回奔突,一片慌亂景象。隨著兵丁不斷涌上城牆,阮善允那空蕩蕩的心口也像是被點點填滿,漸漸安定下來。

舉起從會安黑市買來的單筒望遠鏡,阮善允觀察著三四里外敵軍的情形,卻又見到另一面大旗升了起來,見著這旗幟,大致看清了旗上的字,阮善允臉色頓時煞白,身形一晃,望遠鏡從手里掉落,叮當摔下城牆,他還猶自未覺。

「父親?」

阮海莫詫異地問,阮善允閉了閉眼,那一剎那,阮海莫清晰地看到,父親的臉上正流動著極度的畏懼。

兩眼圓瞪,阮善允忽然高聲道︰「去……去準備糯米雞,竹筒肉,順化香釀還有,你妹妹呢,讓你妹妹去服侍那位袁大人,哪位?就是你抓來那個算了,我親自去安排」

阮善允急急下了樓梯,去討好那位袁大人這事似乎比守住諒山還要緊急。阮海莫緊皺眉頭,舉起自己的望遠鏡朝前方看去,想搞明白父親到底看到了什麼才這般害怕。

「清君側……誅逆賊……扶黎逐鄭……」

見著了那面大旗,阮海莫臉色也變了,不止是大旗,大旗下方,正聚著一群大越文官,在他們身後,有一支跟大越兵丁同樣服色的軍隊。

部下嗡嗡的議論聲傳入耳中,他們也都看到了,阮海莫抽了一口涼氣,已覺得頭皮發麻,嘴中帶苦,這確實是……天大的災禍。

「何必再捎上這幫僕軍……」

諒山城外,一處高坡上,虎賁軍統制孟奎看著安南「雜兵」擠在自家的火紅隊列中間,感覺分外礙眼。

「這就是大義名分,沒有這個名分,咱們打下諒山,怎麼也得死傷上千,要拿下整個交趾國,怕不死傷上萬。而要牢牢握住交趾,那可是樁絕大難題。」

羽林軍統制賈昊淡淡道,此時他在總帥部的職餃是越南都督。

都督一職,是總帥部對外用兵的統兵大將職餃,前方冠以用兵之地的名字。大家都對「越南」一詞不解,兼任總帥,直掌交趾戰事的李肆說,交趾只是民間稱呼,還是咱們以前國內之地,自然不能用。而安南則是交趾廣南兩國之稱,讓賈昊任安南都督,廣南阮主又會有想法,以為咱們要一口氣打到他家去。所以就取個「百越之南」的模糊名字。

一個穿著越人衣服,黑紗蒙面的人說話了,這人是天地會交趾負責人,他補充道︰「交趾國有所謂站皇帝坐皇帝之稱,站皇帝就是鄭主,坐皇帝就是黎皇。現今雖然鄭主勢大,黎皇就是個擺設,但在民間,特別是熟讀聖賢書的儒士心中,鄭主就是個曹操。此外鄭主治下,武將治國,文官身份低。靠著這些儒士和文官,拉起尊黎反鄭的旗號,咱們就握住了交趾大義。」

賈昊再道︰「就像袁鐵板故意讓交趾人抓去一樣,那是他以命為籌,換來咱們用兵交趾的大義名分,用來安撫國內儒黨和民人。」

孟奎慨然點頭︰「交趾人這般蠻橫,把咱們樞密院勘察邊防的官員都抓走了,即便是國內的儒黨,都在叫喚要對交趾人施以嚴懲,袁鐵板此舉功勞可真不小。可這家伙也真是不要命了,希望他還安然無恙。」

羽林軍副統制,白城營指揮使彭世涵道︰「先打一通炮嚇嚇他們,讓他們把老袁放出來。」

賈昊點頭︰「要打就聲勢大點,把所有四斤炮拉出來,城牆外的民房全都拔了。」

孟奎撇嘴︰「都督還真是按部就班,這交趾猴子有什麼能耐?咱們可是兩軍出動,加上猴子的僕軍,足足有四萬人之眾這般兵力,二十萬清兵都不是對手。」

賈昊搖頭︰「論裝備和戰意,交趾兵可比韃子兵強。他們手里的家伙,一半都是燧發槍,地形也熟,記得出發前四哥兒跟咱們提點過的東西嗎?」

孟奎捏著下巴點頭道︰「是呢,四哥兒說過,這些猴子沒有多少大軍協同攻防的經驗,但小規模戰事的經驗很足……」

接著他充滿信心地道︰「由此推斷,交趾兵要跟咱們硬踫硬打陣戰,絕沒好下場,需要頭疼的是戰後的清剿和安定。唔,我明白了,僕兵的用處在這里。」

賈昊忽然笑了︰「看來諒山的交趾兵並沒有跟咱們硬戰一場的決心,他們已經亂了。」

看向諒山,就見城牆上亂成一團,而城門正緩緩開啟,一隊不著甲冑的人馬奔了出來,顯然是來談和的。

痛苦的決定讓匪頭淚流滿面,全勤獎啊……

從今天開始,一直到下周周三,匪頭基本雷打不動的每天兩更,必須得為一樁要務讓步了,只能保證每天一更,這不僅意味著全勤獎沒了,周三還是這本書的大日子,唉,這悲催的日子,怎麼就又撞在了一起呢。

所以真的很抱歉,這幾天之內,就只能是一更了。當然,除非是被流星砸中,或者是什麼其他的天災,或者是匪頭直接穿越了,否則匪頭是怎麼也不會斷更的,至于太監,嗯,見著之前的章節了麼?咱對太監深惡痛絕……

周三之後,匪頭會想辦法盡量補回來少的章節,也只是盡量啊(挖鼻孔),這月的月票好慘淡,真是沒動力往前拼了,唉唉……

肯定是自己沒寫好,當然的,一定的,但是呢,也許是有朋友忘了投月票……

這不是求票啊,這真不是求票啊

大哥,有票嗎作揖

第四百六十四章大越人民站起來了

(這才是464,之前的是463)

袁應綱第一時間就被放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文靜秀氣的安南少女,一個滿臉痛苦之色的年輕人。

「趕緊攻城你們來得太突然,諒山城里就兩三千守軍,連帶丁壯,絕不過萬人。」

見到賈昊,袁鐵板沉聲說著,身後那小姑娘固然是震驚惶然,那年輕人更發出了絕望的怒吼,朝袁鐵板沖了過來。

「他父親對鄭主很忠心,絕不會投降,可見到咱們豎起尊黎逐鄭的旗幟,明白人心再難穩住,諒山難保。現在不僅放了我,還送子為質,擺出一副恭順姿態,想的是拖延待變。」

看著被士兵壓在地上,還在不斷掙扎的阮海莫,袁鐵板話里依舊帶著一絲憐憫。

賈昊奇道︰「老袁啊,這小姑娘不也是那督鎮的女兒麼?」

袁鐵板歪嘴︰「這就是個附贈品……」

賈昊嘆氣,也用夾著憐憫的目光看向那阮海莫︰「他爹把兒女丟過來,已經是不想活了吧。」

他朝孟奎和彭世涵點頭︰「那麼就讓他光榮地戰死吧。」

袁鐵板一咧嘴︰「可那不行,我還有仇要報呢。」

炮聲隆隆,九月初二,賈昊統領羽林虎賁兩軍,並安南僕軍共四萬余人,向諒山發起攻擊。

虎賁軍不說,羽林軍自成軍以來,只在廣西打過一場血戰,之後就四處打醬油。在岳州一線駐扎了半年後,官兵從上到下都閑得瘙癢難耐,從岳州撤退時,還不知李肆對他們另有用處,士氣都降到了冰點。直到拉進廣西,依舊一路向南,這才明白,他們要擔起進兵交趾的重任,頓時群情激奮。

情緒這一番起伏,全軍突入交趾時,真如猛虎下山。當彭世涵下達攻擊令時,全軍四營一萬四千人同時呼喊,聲震如山。

「嗯,記得把我挖出來……好吧,我不沖在前面,可我去指揮總行吧。」

四斤炮唱著清亮的小調,將來不及堵塞遮護的城門轟開。升任白城營代指揮使的劉澄依舊一身鐵甲,就想帶著擲彈兵突入,卻在彭世涵的逼視下改了口。

「交趾人打仗也不是一無是處,不然也不會在宋明時多次打敗朝廷大軍,還吞了佔婆,佔了高棉不少地盤。到眼下這南北朝時代,鄭家有荷蘭人的支持,阮家有葡萄牙人的支持,雙方在順化北面的長牆打了好幾十年,火器時代的攻防戰也不算陌生。不要把他們當作韃子兵,否則咱們可要吃大虧」

彭世涵不落一字地轉述著賈昊的交代,劉澄從最初的不耐煩,漸漸轉為凜然。

「彭頭真是會騙人,這些交趾兵,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嘛……」

到他小心翼翼地指揮著部下突入城門時,火紅身影就像是尖刀入肉,利索地將大**趾兵擊潰。

「他們的優兵就跟八旗兵一般,已經驕橫腐朽不堪用,而一兵【1】又沒受過多少正規訓練。即便個個手上都是線膛槍,跟咱們英華大軍正面硬踫硬,怎麼都是白搭。當然,這些話我就沒必要跟你說了。」

見著已經突入諒山的劉澄部,彭世涵嘴里還念念有詞。

三個時辰後,諒山城陷,此時已是黃昏,就督鎮府還在絕望地抵抗,直到四斤小炮拉進城里,穿牆鑿洞,那些戴著斗笠,用著弓箭梭鏢、火繩槍、燧發槍等各色武器抵抗的交趾兵才全盤瓦解。

「我們大越人絕不會屈服就算你們佔得一時,你們也佔不了一世」

阮善允被士兵團團圍住,依舊激昂地呼喊著,揮刀抵抗,絕不願投降。當他翻腕準備自刎時,一個紅衣軍官用月雷銃轟在了他的胳膊上,這才將他活捉。

那軍官鄙夷地道︰「誰稀罕你們交趾了,你們哭天搶地要入咱們,咱們還不願呢。」

接著袁應綱出現,朝阮善允嘿嘿一笑,似乎明白了什麼,阮善允再度掙扎起來︰「不讓我去死讓我死」

督鎮府外,鄭主的督鎮府衙牌匾已經被取了下來,一群安南文官正指揮著安南兵將一面寫著「大越諒山道承宣布政使司」的牌匾掛上去。周圍已聚了數千諒山民人。若來襲之軍全是英華軍,這些人不僅不會出來,不少人還會加入到抵抗隊伍里。而現在出面的卻是安南官員,自然就都打起了醬油。見到這面牌匾掛起,民人們紛紛鼓起了巴掌。

「迎天朝王師」

接著官員們一聲高呼,數千人都朝策馬而來的賈昊等軍將拜倒,不少民人隨手扯了什麼盆子瓦罐頂在腦袋上,頗有簞食壺漿的味道。

「我們英華軍,是來幫大越人興王化,立正朔的鄭家倒行逆施,陷大越于水深火熱之中,我們英華不能坐視鄰邦人民受苦受難英華大軍所到之處,就如這塊牌匾……大越將從鄭家的壓迫下解放出來,迎接全新的美好未來」

當安南官員央請賈昊說點什麼時,賈昊隨口就用出了早年跟著李肆學來的一套腔調,末了他還拔劍高呼。

「大越人民,站起來了」

不僅民人歡騰,那幫安南文官們也相視而泣。

「王承司,大軍還要繼續南進,諒山的安定就交給你了。當然,這里是關隘要道,我們英華軍也會留下人馬駐守,協調兩國軍民關系,重任在肩啊。」

進了衙門,賈昊對那幫文官的首領王延拓這般說著,新的諒山道第一長官就由這個王延拓擔任。

「賈都督之令,小人怎敢不盡心辦理。只是,東西兩面,還有鄭家余孽,大軍不去清剿嗎?」

這王延拓本就是個「明三代」,滿清佔華夏後,大批明人逃到了安南,其中不少都是飽讀詩書的儒士,後代在安南一國里也佔著舉足輕重的政治地位。當然,這些人雖顧念自己的明人血脈,卻已經安南視為自己母國,畢竟家族根基已扎在了這里,再難動彈。

賈昊不以為然地道︰「西面高平有莫家之後出面料理,東面暫時不必管,入交趾的可非這一路大軍。不出三月,鄭家必被連根拔起,今後的交趾,再無站皇帝。」

王延拓打了個寒噤,英華還支持莫家?

細思北面這陡然崛起的大國,竟然出動如此大軍,對交趾了解也如此深,到底圖謀為何,王延拓自然是不信賈昊的說辭。英華要扶住黎朝這個坐皇帝,怕不是讓黎氏站起來,而是他們想替代鄭家,來當這個站皇帝吧。

王延拓鼓足勇氣,意有所指地道︰「就怕咱們外人,不怎麼能站得穩啊。」

他家族都是漢人,雖通京語(越語),但沒忘掉鄉音,這番變換身份,以漢人自居,還是在試探賈昊,到底英華對交趾有什麼企圖。

賈昊看看王延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們官家,除了對國境線有些意見外,絕無吞並交趾之心。官家希望,英越兩國,能平等相待,世代友好下去。你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用大越國的名號,我們沒意見。」

王延拓欣慰之余,也趕緊搖手,那可不行,即便英華還沒光復整個華夏,可終究是中原上國。歷代大越皇帝,都只敢對其他小國稱皇帝,可不敢在北面上國前擺譜,總得以外藩小國自居。

賈昊笑得更深了︰「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何必在意?好吧好吧,這些事之後有我們的越南通事來辦理,什麼禮制一類的東西,你們都去跟他談。」

如賈昊所說,幾乎就在同一日,清化東北,十多艘高桅大船停泊在勒場縣東面海域,數十條快蛟船拉起無數潔白尾跡,朝海灘疾馳而進。灘頭上已有不少人登陸,穿著深藍制服的伏波軍官兵正嚴格依照條例,在伸展防線,架設胸牆。

「清化是鄭家老巢,下手就沒那麼多顧忌,狠狠地干安南官員會幫著擦,不必擔心。」

一艘形體修長優雅的巨艦上,伏波軍統制鄭永正向伏波軍左師統領馮一定面授機宜。

作為海上步兵的伏波軍,歷來都沒經歷過什麼大戰,但他自信在這幾年堅持不懈的操練下,伏波軍肯定能贏得屬于自己的榮耀。話又說回來,去年就開始為此戰做準備,特地將伏波軍擴編到八個小營五千人,編成左右兩師。此次一下拉出來一個師,真要拉稀擺帶,他的上司,海軍老大蕭勝砍下伏波軍預算可不會有一點遲疑。

就在羽林虎賁兩軍攻陷諒山,伏波軍登陸清化時,另一股人馬離安南東京,也就是升龍府不過二百多里地,這是海防港。此刻港口硝煙已經散去,只剩冉冉薄霧,神武軍左營指揮使何孟鳳、右營指揮使韓再興、鷹揚軍前營指揮使安威一同下了船,正視察著這座被他們突擊得手的港口。

「兵部職方司的家伙都是吃屎的麼?樞密院參謀司拿他們的資料也不仔細核查一下港口水位差了這麼多,一艘海鰲船生生卡在北灘,那可是海鰲船啊早知是這情形,我就不該跟走南路的胡哥爭,讓他把所有海鰲船都帶走……」

見到兩人出現,負責海軍交趾行動北路海域的孟松海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

安威抱怨道︰「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擔心咱們三個一起乘的硬帆海鯉船沉了,一下淹死三個營指揮,你這船頭樂子就大了。」

孟松海撓頭,要組織船只輸送三個營上萬人馬,他忙得頭發都白了,哪里還能想得那般周到,可嘴上猶自不服輸地辯道︰「之前不是說就韓統制出馬麼?怎麼一下湊上來三個營。這交趾可真是熱鬧了,算算各路人馬,咱們英華,竟是傾了半國之軍」

韓再興笑道︰「這還不好麼?咱們英華可難得為一事聚起這般大軍,這可是將近三個軍四萬人馬呢。為的是一戰而定,百年安寧。等交趾平定了,別說一艘海鰲船,十艘官家都能賠給你。」

孟松海鄙夷道︰「四萬大軍?咱們海軍,還有伏波軍都不是人了?統共是六萬大軍」

何孟風沒理他們的笑鬧,皺眉道︰「黑貓還沒到?會不會失手了?」

正說話間,部下來報,西面發現一股交趾兵,大約有千人,但胳膊上都扎著白巾。

領有神武軍副統制,已是左都尉的韓再興是這一路的總指揮,他點頭下令備戰,同時也松了一口氣︰「該是他們來了,還牽出來一隊安南的御林軍,黑貓和天地會,都建下了奇功啊。」

後黎朝皇帝黎維由天地會和黑貓聯合運作,帶著效忠于皇室的部分御林軍逃出東京,于九月二日來到海防,受到了英華大軍的庇護。

開閘計劃,第一階段無比完美。

第四百六十五章七日破東京

眼見大江之南,升龍府的北衛城清晰入眼,已經累得兩眼發虛的莫高極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當他確認這就是東京時,心中那股震撼從腳尖一直蕩到頭發絲。

渡三江,越十多城,紅衣軍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一邊行軍一邊打,四百里地,七日就到。紅衣兵個個閑庭信步,似乎還沒盡全力。而他們這些高平兵只是行軍就已到了極限,根本沒力氣打仗。

莫高極自然不知道,英華諸軍里,以戰績論,羽林軍不敢自居第一,但以行軍論,那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去年從廣東到廣西,過雲貴入湖南,什麼險峻地方沒走過?安南這地方,過了諒山,就是坦途,雖然路窄點,河多點,林子密點,卻總比那坑坑窪窪,見不到三尺平地的廣西貴州,還有那綿綿不絕的湘西山地舒服得多。

至于一路所遇阻擊,因為大軍來得太快,鄭兵根本就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今日凌晨,羽林軍強渡富良江(紅河),給莫高極等安南人帶來的沖擊最為強烈。負責開路架橋的工兵麻利地在兩岸拉起攬索,牽引木筏,對岸數百鄭兵沖擊,工兵不忙不慌地列陣阻擊,過江的紅衣兵也一隊隊聚好了才參加戰斗,視鄭兵如無物。僅僅不過百人,就將鄭兵打垮。

當時高莫極暗道,之前不顧族老的勸阻,毅然以莫登庸後裔身份聚起莫家兵,跟隨英華大軍反鄭,自己這決定真是無比英明。

此刻見自己跟著英華大軍七日攻抵升龍府,莫高極這感覺更加強烈,一定要跟緊了英華,莫家就靠這從天而降的機遇,翻身再作主人。

這一路急行軍,莫高極聚起的三千高平莫家兵丟掉了四五百人,好歹主力還在。他覺得自己身為僕兵,就該盡僕兵的義務,必須沖殺在前,為英華大軍省血汗,因此找到英華軍先鋒官,羽林軍副統制彭世涵,自告奮勇馬上攻城。當然,先打進去了,就能先搶到財貨。

「攻城?封西面去不得漏走一個人」

彭世涵沒給他好臉,莫高極打千叩拜,如得甘霖般地高興而去。頭湯當然不會是自己的,夢想雖然破滅,但英華軍也終于肯用他莫家兵了,還是獨當一面,他自然喜不自禁。

看著莫高極手舞足蹈的背影,劉澄一臉不解地道︰「老實說,我都不明白為什麼非要把這莫家扯出來,據說鬧三藩時,高平莫家就因為支持吳三桂,被鄭家討滅了,還有什麼用?」

蒼梧營指揮使孟松江嗯咳一聲,開始講古︰「此事說來話長,話說……好吧,不從秦滅百越說起……」

實際還是得從那時說起,秦滅百越設桂林、南海、象三郡,這就包括了現在交趾之地。之後趙佗立南越國,百年後被漢武帝吞滅,此處千年都是華夏之地,史稱「郡縣時代」。

宋時丁朝建國,宋太祖趙大那時還沒平定江南,出于安撫,丟了個安南郡王給丁朝,由此確立了日後安南朝貢中國的體制。但丁朝接著就陷于內亂,宋太宗趙二覺得有便宜可佔,出兵攻丁,結果不僅大敗,還讓越人打出了一個前黎朝,就此安南不再歸于華夏版圖。

經歷了前黎、李、陳幾朝後,明宣德三年(1428),後黎朝建立。當然,這個後黎朝也是中國送出去的。

陳朝末年,外戚權臣胡一元篡位,明成祖朱棣興兵討伐。為啥要討伐呢?因為中國所建立的朝貢外藩體系里,也講求君君臣臣。只要國力強大,就要依照這番原則,處置周邊外藩事務。但凡朝貢屬國有篡位奪國之舉,中國都要干涉。

永歷大帝朱棣討伐胡朝,名將張輔馬到功成。接著朱棣就改了扶持陳朝的心思,讓陳朝帶著安南內附,于是安南回歸中國。但這回歸僅僅只持續了二十一年,黎利帶著越人反亂成功,後黎朝建立。

在越人心中,黎利是位民族英雄,盡管只在位五年,其後的國政紛亂迷離,宮闈難穩,但開創的黎朝卻是一面聖潔旗幟。其間還有在位三十七年的「聖宗」黎思誠,對內大興理學,對外不斷擴張,逼迫佔城和南掌(瀾滄,老撾古國)向安南朝貢,儼然以「小天朝」自居。

到了明嘉靖六年,權臣莫登庸篡位,嘉靖皇帝準備興兵討伐,莫登庸自縛請罪,嘉靖封其為安南都統使。但此時後黎朝余孽興起,將莫登庸驅趕到了高平老家。

此時後黎朝再起,皇帝不過是阮、鄭這兩家後黎世家反抗莫登庸而抬出來的傀儡。阮鄭兩家的恩怨是另一篇文章,而莫氏退到高平後,嘉靖皇帝玩了個平衡術,改封莫登庸為登庸都統使,封後黎朝的皇帝為安南國王,鄭主為安南都統使,希望以莫制黎鄭,這個政策滿清也繼承下來了。

直到康熙十六年,後黎鄭主以助清滅三藩臂膀的名義,將莫家攻滅,佔據越北山地的高平莫氏才終于消亡。

可政權沒了,莫氏人卻還在,鄭主一直在高平附近駐扎重兵,防範莫氏,歷史上莫氏就此泯然。可英華一起,莫氏又有了利用價值,這就是莫登庸後人莫高極在這里的原因。而從天地會聯絡上了此人,到大軍入越,短短半年時間里,莫高極就拉出了數千人馬,由此可見,莫氏在民間依舊留有很深的根基。

听得腦子發暈的劉澄問︰「那麼,四哥兒是要以高制黎?」

彭世涵在一邊翻白眼︰「這不歸咱們管,咱們就只管打敗所有敢于反抗我們的越人」

劉澄也很俐落地轉換了話題︰「那現在就攻城?」

孟松江又教育他了︰「雖說咱們三路進逼,可保不住鄭主還要朝西邊跑,先穩穩圍住了再說。」

劉澄不服地道︰「韓再興他們一路早就該到了吧,怎麼還沒見動……」

話音剛落,就听到東面響起隱約的隆隆轟鳴聲,眾將官不約而同地舉起望遠鏡朝東面看去,依稀能看到極遠處有煙柱升騰。

彭世涵當機立斷︰「孟松江,你帶蒼梧營向東急援,劉澄,攻城」

這肯定是韓再興一路正跟鄭兵激戰,雖說韓再興一路有三營萬人,但其中兩營都是神武軍那些新丁,戰力肯定不如羽林軍,外加地形不熟,總是有風險。

彭世涵當機立斷時,安都王鄭正在自己的主府里猶豫不決。看著滿殿穿著青吉衣的府堂官員吵個不停,他像是滿嘴牙都爛了似的,痛苦得臉肉都全變了位置。

「請王上速離東京,回西京避禍」

這是主戰派的觀點,即便是最死硬的主戰派,都不覺得能守住升龍府。歷次中國大軍入安南,升龍府都是要被破上一破的。

「王上該效莫氏,自縛請罪,求其寬大英華大軍突來,不過是聖道皇帝惱我大越與清國交通,或者是不容我大越犯邊,只要求請贖罪,求封朝貢,奉英華為天朝上國,此禍必解」

這是主和派的觀點,歷代中國皇帝,為的都是面子,只要向其恭順稱臣,大越就能安然無恙。有宋明兩朝的教訓,相信那聖道皇帝腦子沒發昏到覺得可以將安南納入他英華治下。

兩派相爭不下,鄭看向自己的兒子,十七歲的鄭杠。身為主府世子,鄭杠十六歲就任節制,接觸軍隊,雖然年輕,想必也該有自己的看法了吧。

鄭杠一身甲冑,把住腰間刀柄,高聲道︰「我大越精兵百萬,戰將如雲,又怎能怕那北蠻偽國?只要擋得十數天,待西京子弟兵到來,還有戰象大軍,蠻軍必敗」

鄭嘆氣,心說再擋十數天,即便是子弟兵來了,那黎皇的兵馬也聚齊了。可恨那黎維,鄭家待他不薄,他那黎家,一開始就是傀儡,這一百多年過去,卻真把自己當黎利的子孫了,真是狂妄

可鄭家又有什麼辦法呢,真要廢了這傀儡,先不說天朝必定要打過來,南面的阮家,也能再舉一個黎皇,這樣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這傀儡還真不是能隨便丟掉的臉面。

現在那聖道皇帝捏住了臉面,形勢可就太危險了。鄭可不是蠢人,連起碼的是非判斷力都沒有,可他真不敢隨意南撤。把升龍府丟給黎維,自家就成了反賊逆臣,即便回了清化老家,南面阮家也必定要趁火打劫,到時候南北夾擊,更是一個死字。

所以,這升龍府守也不是,退也不是。而主和派的建議,又太過冒險,誰知道那聖道皇帝腦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鄭越想越憋屈,那聖道皇帝根本就是個……瘋癲跟清國人聯絡,去挪挪界石,制造點沖突,這都只是小節,具體要哪樣大家可以談嘛你怎麼就能這麼直愣愣地打過來呢?你好歹也是皇帝,還要不要臉啊你?

想得深了,鄭確定,這聖道皇帝絕對是個瘋子,歷代中國攻大越,都是從北面而下,哪有聚起船隊,徑直沖入海港,連船撞爛了都不理會,就這般從海上撲下來了,離升龍府不過二百里地。不是東京一直有兩萬大軍守著,京城外圍還有幾營優兵,兩天前這里就能被那股大軍攻破。

听說對方只有萬人不到,希望我的兩萬大軍能將他們再擋一陣,擋到……我做出決定為止。

如此念頭剛從鄭腦子里冒出來,一群軍將就渾身帶血地沖上了殿。

「王上中國大軍中國大軍從北面來了」

淒厲的呼號剛剛落下,一陣陣脆亮雷鳴就在北面響起,那是炮聲,雖然有些變調,但鄭听得出來,那一瞬間,他就覺得有一股凜冽寒風從天靈蓋直透腦內,所有念頭都被凍住了。

「王上西面出現莫家人馬中國大軍已經攻破北衛城,正在聚木筏船只,準備渡江」

又有軍將沖來稟報,殿堂里的官員已經轟然大亂,誰也沒料到中國人來得如此之快。即便大越以小天朝自居,可天朝有一樣東西終究沒學去,那就是驛站體系,他們的軍情遞報速度根本就追不上英華軍的推進速度。

「炮……炮……」

殿堂上官員轟然大亂,鄭無意識地念叨著,兒子鄭杠听明白了,這是在說「跑」

即便剛才膽氣十足,可現在鄭杠也明白,升龍府已經丟定了。現在看來,自海防港而來的英華軍,不過是偏師,最有威脅的一擊還是來自北面。現在主力都在東面對陣那支偏師,升龍府只有不到萬人的軍隊,而且還沒有作好戰斗準備。

鄭杠有力地下達了命令︰「護送王上離京」

升龍府的地形救了鄭,一條大江從西北向東南蜿蜒而下,隔開了本城與北衛城。羽林軍兩營渡江後,以四斤小炮、飛天炮掩護,擲彈兵借著用木筏臨時改造的雲梯突擊上城時,鄭已經跑了。只是跑得太匆忙,或者是說嫌女人累贅,壓根就沒想著帶上,鄭家女人全都丟在了主府里。

第四百六十六章女兒當國

九月十一,賈昊領大軍抵升龍府,城里一片安寧,大越皇帝黎維一直恭恭敬敬守在城外,天朝大軍不到,他可不敢先進城。倒不是擔心安全問題,現在他身邊已經聚起三四千忠于皇室的軍隊,而是他必須向賈昊這位天朝派下的越南提督表示恭順。

受著一身明朝親王服的黎維三跪九拜,盡管對方在拜自己代表的李肆,賈昊依舊渾身不舒服,敷衍地揮手示意他自便,然後就關心起之前的戰況。

韓再興統領三營萬人,對陣鄭軍兩萬,相持了兩天。鄭軍遭劉澄夾擊,當場土崩瓦解。想到當日追殺潰兵如屠豬狗的快意,劉澄一臉得色,韓再興撇嘴不屑道︰「得意啥?不是等著你們,好圍住了升龍府,六日我們就能攻進城去」

何孟風點頭道︰「這些安南兵,打仗沒一點章法。燧發槍一堆,火繩槍一堆,弓箭梭鏢一堆,就跟鄉民斗毆一般。也就一幫長矛兵有點腦子,知道從側面兜擊,還讓我好一陣緊張,結果幾發開花彈就轟散了。」

安威故意陰陽怪氣地對劉澄道︰「咱們在這拖了好幾天,你這鐵罐頭一來,就把那安都王嚇跑了,真是厲害……」

劉澄委屈地指指城里,表示這事跟他不相干,都是彭世涵動作慢了。

孟松江安慰道︰「別擔心,鄭頭兒的伏波軍在等著他們呢,跑不掉的。」

韓再興嗤笑︰「小孟啊,你可得站穩立場,雖然你弟弟在海軍,可你跟你爹都在咱們陸軍,你可別胳膊肘往外拐……」

一幫將官說說笑笑進了城,到了鄭家主府外,彭世涵迎了過來,老遠就在抱怨︰「晦氣功虧一簣以後不能讓兵部職方司再握對外軍情樞密院參謀司那般白痴也不想想,九月的大江,能跟十二月的大江一般寬麼?在富良江就吃過一次虧了」

此戰軍情司沒有接手,他們的基本軍情全是靠天地會和兵部職方司搜集。可天地會那些江湖人哪里搞得懂什麼水文氣象,職方司又是一群書吏,就從商人那壓榨一些曖昧難辨的東西,結果導致情報失誤。工兵一時來不及準備足夠的木筏,彭世涵的先鋒軍渡江所花時間遠超預期。

賈昊無所謂地聳聳肩,安都王老家都被抄了,他還能跑哪去?抓著了也好,抓不著……說不定更好。他笑道︰「伏波軍的情況還不知道,就算苦點,也不過是多流點汗。這可是破國之戰,諸位,十來天就瓦解了一國,咱們兩路人馬,傷亡總計不過五百人,還想怎樣?」

眾人呆了一下,然後都笑了起來,欲求不滿和沮喪之心也都散去了。是啊,開戰前大家盤算這謀劃那的,緊張得好幾天沒睡好覺,總覺得侵入他國,步步險地,都抱定了苦戰血戰的決心,卻沒想到,這幾乎就是一場武裝行軍,走到了低頭,仗就打贏了。

接著賈昊道︰「不過呢,功臣可不是咱們,而是四哥兒,是這安南的書生,是那還有權欲之心的安南王。接下來也該再沒咱們的大活,就等著咱們的書生上場吧。」

剛說到這,就听鄭家主府里一陣喧囂,隱隱听到是喊殺聲。守在主府外的英華士兵報說安南王帶著幾個心月復進去了,眾人大驚,還以為安南王出了什麼事。

彭世涵皺眉道︰「里面只剩一群女人,難道是……」

話音未落,賈昊已經帶著眾人沖了進去,不管是女人還是安南王,現在升龍府可是英華軍管制,絕不容亂來。

府里血水四濺,女子尖叫求救聲不絕,就見那安南王帶著部下,正四處砍殺鄭家女人。

賈昊出聲喝止,這幫人似乎砍瘋了,竟沒絲毫反應,一個女子朝賈昊奔過來,追著她的一個兵丁一刀劈在背上,那女子一陣翻滾,撲倒在賈昊腳下,背後一道血肉模糊的刀口份外刺目。

那兵丁殺昏了頭,沖到賈昊身前,就要揮刀繼續朝那女子剁下,轟轟幾聲爆響,四柄月雷銃同時開火,那兵丁倒摔出去,腦袋已被爆成豆渣。

「怎麼也不能髒了都督的手……」

何孟風和劉澄兩人嘿嘿笑道,他們一人一手按住了賈昊模到腰間槍柄的手,另一只手上,跟著彭世涵和孟松江一樣,都握著一柄槍口正在冒煙的月雷銃。

黎維和殺得眼紅的兵丁終于醒了,畏畏縮縮地聚過來請罪,黎維還有些不甘地道︰「鄭家女子,都該死」

這話怎麼說呢?鄭主壓著你,跟鄭家女子有什麼關系?

賈昊不解,彭世涵卻是從莫高極那知道一些,附耳一通低語,賈昊臉上也浮起復雜難辨的神色,那是在勉強壓著憐憫。

黎皇還真是可憐呢,世代都要跟鄭家女子聯姻,這倒也算不了什麼苦,可往往都是老配少……鄭主在黎皇太子少年時,就將懂事的女兒壓在了太子身上,搞得不少黎皇都是妻管嚴。四十多年前在位的黎神宗,更是被塞了一個嫁過人,還育有四個兒女的鄭家女,這皇帝作得真是太失敗了,怪不得黎維一回升龍府,就要來殺鄭家女子。

憐憫歸憐憫,賈昊淡淡道︰「該死不該死,總得有規矩……」

此刻大批英華士兵已經涌進了主府,黎維眼前一片火紅,頓時心神搖曳,趕緊低頭哈腰道︰「是是,小王魯莽,還望都督恕罪。」

賈昊看看一地的女子尸體,就覺得慘不忍睹,嘆氣道︰「國來國往,何苦為難小女子……」

這時腳下響起低低申吟,剛才那被砍一刀的女子竟然還沒死,賈昊急聲吩咐救治,再沒理會黎維,更沒注意到,那黎維低著頭,眼角瞄著那個被爆了頭的部下尸體,臉上正浮著再明顯不過的憤怒。

幾乎就在同一天,喇薩(拉薩)布達拉宮下,硝煙彌漫,血火滿地,藏兵清兵亂作一團,正在雪城里四處瘋搶。【1】

張漢皖布置完了布達拉宮的防務,來到雪城第巴府。門口已有他的部下把守,還不斷來來往往,將值錢的家當運走。延信已將這里定為將軍行轅,自然不能便宜了他。

來到第巴府深處,卻見兩個軍情司的伙計守在一間屋外,張漢皖好奇,順手推門而入,那兩個伙計對視一眼,想攔卻不敢攔。

「羅貓妖,你縮在這干……」

張漢皖張嘴喊著,卻立時嘎然而止。

一個盛裝異服的少女,正抱著胳膊,畏縮在房間角落里。而羅堂遠則一手叉腰,一手捏下巴,在幾步外盯住了少女,滿臉都是邪的笑容。

所謂「邪」的笑容,當然是張漢皖看清了這副景象所作的腦補,實際上羅堂遠正呈面癱狀,听到張漢皖說話,兩眼閃起光亮,似乎有了什麼點子。

「你這是……」

張漢皖抽了口涼氣,心說你個羅貓妖,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戰地里對小女子圖謀不軌,四哥兒的三殺令難道都忘了?

他的話再一次截斷,又一個身影匆匆進了屋子,同時響起脆若黃鶯的悅耳嗓音︰「漢皖,你還是出面約束一下……」

來人是達瓦央金,里塘頭人之女,她後半句話也被屋里的情形給吞掉了。

羅堂遠急急道︰「是我要非禮這姑娘,不關漢皖的事哦,他只是湊巧撞上了」

似乎是在幫自己開月兌呢,可為什麼感覺很不對勁呢?

張漢皖就覺自己後頸的汗毛立了起來。

達瓦央金狠狠瞪住張漢皖,杏眼里轟然噴起熊熊火焰︰「張——漢皖真沒看出,你居然這麼——惡心羅貓妖,你可別護著他,你那貓膽,哪敢犯軍規?也就是他,一軍統制,大權在握,自然是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果然……張漢皖痛苦地閉眼,心中大叫,羅貓妖,你這混蛋

藏家少女見張漢皖一臉呆滯,氣得甩頭就走,邊走邊道︰「我當然沒資格訓你,咱們漢走漢路,藏走藏路,再不相見」

沖出第巴府,少女嗚嗚哭出聲,捏拳錘牆,恨恨地道︰「對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敢踫,卻對那陌生女子用強,你到底是哪點看不上我?」

房間里,張漢皖才醒悟過來,滿臉通紅地指向羅堂遠,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羅堂遠一臉爛笑︰「為了四哥兒,就背了這黑鍋吧。」

張漢皖捏拳︰「什麼黑鍋,你自己背等等……」

他詫異皺眉︰「怎麼叫……為了四哥兒?」

羅堂遠指指那牆角的女子︰「這是準噶爾的寶音公主,當然只能獻給四哥兒了。」

張漢皖難以置信︰「大小策凌敦多布都跑了,怎麼還留個寶音公主在這?對了,她已經嫁了拉藏汗,是潑出去的水了。羅貓妖,你吃了什麼藥了,把這女子獻給四哥兒?看四哥兒不把你抽爛」

羅堂遠把張漢皖拉出屋外,誠懇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親自來喇薩?就為當探子?我羅貓妖好歹也是一天幾條人命的主,哪能這麼閑?四哥爾暗中交代我,要想辦法跟準噶爾扯上關系,不管好壞,扯上都行,所以……」

張漢皖听得都呆了,模模羅堂遠的額頭,覺得這家伙沒發燒啊,四哥兒是讓你扯關系,沒讓你替他搶女人吧?

羅堂遠不以為然地聳肩︰「我覺得這樣干,最有關系,四哥兒認不認,是他自己的事。」

張漢皖終于忍不住吼道︰「可你把屎盆子扣我腦袋上,那就是我的事了」

張漢皖怒火萬丈的時候,安南升龍府,賈昊也正滿腔惱意。

「你的意思是,這安都王的小女兒,已經跟你的兒子訂了親,是安南的太子妃,現在也轉贈給我?」

黎維一臉諂笑地道︰「並未過門,小王馬上就廢了這門親事。此女國色天香,可是我安南少得的美人,雖然傷了皮肉,可等傷好了,都督用來侍奉起居,絕該誠心如意。」

他深深嘆氣,很是遺憾︰「可惜小王沒有女兒,否則……」

賈昊強自壓住一口唾沫上他臉的沖動,微微笑道︰「此事……」

這是在升龍府小紫禁城,此時樞密院塞防司郎中馮靜堯已經到了,就在賈昊身邊,看起來像是賈昊的幕僚。見到馮靜堯朝自己搖頭,賈昊頓時明白,這是要自己答應黎維。

他怎麼可能答應?這可是違反軍紀,再說他心中本有佳麗,已愛慕多年,只是一直怯于開口而已,絕沒心思納一個安南女子在身邊。

腦子一轉,賈昊笑了︰「本都督安敢受此大禮,待得她傷好,自會送她入無涯宮,听候吾皇處置。」

馮靜堯在一邊豎起大拇指,好膽,不肯擔下這女子,還把她推給了咱們官家,你就等著回去領鞭子吧。

無涯宮,李肆累了一天,模到一處園子,昏昏沉沉地摟住一具香軟胴體,打了個哈欠就要睡覺,忽然覺得後腦勺一陣發涼,整個人也清醒了。

「奇怪,出了什麼事?」

李肆不明所以,他自然不知道,一北一南,兩個部下干了什麼勾當。這一清醒,懷中佳人嬌慵地哼哼著,頓時將他的yu火勾拉出來。

低低女聲呢喃道︰「你這壞官家,折騰完了一國,又來折騰小女子……別壓壞了我的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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