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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評論 7、談談黃易人物與金古的區別

談一位成名的小說家常與他筆下的主人翁分不開。談及金庸,我們很難不想到楊過、令狐沖;談及古龍,我們不會不提及李尋歡、小魚兒。談及黃易,我們自然說到徐子陵、寇仲。由于人物是小說中最核心的部分,所以我先從人物塑造這一方面來說黃易小說創新與玄學的關系。

我們可以先想想金庸筆下的人物如郭靖、令狐沖、楊過、張無忌、段譽等,他們可以作為一個參照系,便于比較。金庸作品中的人物,可用一個字來概括︰「俗」。並不是市儈俗氣那個層面上的意義,而是指他們關心的都是形而下的問題。不信試問,他們誰曾反觀自身的命運、無語問蒼天?連《天龍八部》中的高僧亦沒有高僧的佛養,只有一片宅心仁厚,為了大理錢糧去下棋談佛、賭命動粗。連最孤寂憤世的楊過也是因為傷心斷腸而暫時離情出世,卻終不月兌大俠窠舊。金庸筆下沒有對現實質疑的人,沒有對生命進行自覺體悟的人,沒有力求突破生命極限的人,他們隨波逐流、隨遇而安,是傳統的「不問鬼神」的儒家的代表。他們的「俗」,是「事務」的意思,與「玄遠」相對。

而黃易小說中的主人翁呢,有兩種,都不能算成「俗人」。一種是《破碎虛空》中的傳鷹一類。傳鷹的生存目的一開始就很明確,他的生命就是為了追求天道的神秘,讀書、學武、游歷都只是一種經驗和過程,而不是生活本身的目標。他不僅有「生活在別處」的味道,而且確知生活在哪里,就在「有生于無」的虛空之處。最能明顯見出這點的一段話是這樣的︰

「祁碧芍的語聲傳入傳鷹的耳際道︰‘傳郎,我們今後何去何從?’傳鷹驀地驚覺,答道︰‘天下名山大川,各具靈秀,何處不可去。’腦海中浮現出塞外壯麗的山川。

祁碧芍全身一震,似乎甚為錯愕。

傳鷹不解地低頭細察懷中美女的俏臉,聯想起當日在千里崗的靈山古剎內,也是這樣俯首凝視祝夫人楚楚的俏臉,不由百感交集,想到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最真切動人的‘現在’,轉眼間便已成了過眼雲煙。

祁碧芍凝望偉鷹的雙目,察覺到他眼里的豐富感情,輕輕道︰‘傳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以你絕世天資,何不隨我等共抗大敵,救萬民于水火之間。’

傳鷹好象給冷水潑下,一陣心灰意冷,襲上心頭,淡淡道︰‘傳某胸無大志,實難負重任。’只覺懷中美女,身體忽爾轉硬,兩人雖仍緊緊相擁,但剛才的柔情蜜意,卻是消失無蹤。

外面陽光普照,大自然仍是如斯美麗。但人與人的斗爭卻永無休止。」

在金庸小說中傳鷹這樣不顧民族大義的家伙只能作為反派角色落個萬箭穿心的下場。但在這里,我們卻不能說誰對誰錯。魏晉時期的五胡亂華,元人的揮師南下固然給中原帶來了戰火,但亦是中華民族得以融合、變化、壯大的契機。每個人都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堅持自己的信念,世界本來就包含了正反兩極,無論正面或負面的東西都有其存在的道理。

莊子的第二篇〈齊物論》郭象解題說︰「夫自是而非彼,美已而惡人。物莫不皆然然,故是非雖異,而彼我均也。」玄學正是追求從一個較廣闊的視角,對世事人生得到一種較高的理解,甚至達到「齊生死」的境界。

在黃易的書中,《覆雨翻雲》中的浪翻雲就發出這樣的疑問,「生命無恆常!當惜惜在他懷內逝去時,他想到的只有一個問題︰生命為的究竟是什麼?這想法使他對生命生出最徹底的厭倦!他亦由此明白了百年前的傳鷹為何對功名權位毫不戀棧,只有超月兌生死才是唯一的解月兌。惜惜的仙去,改變了他的一生。」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舍棄一切,追尋永恆的天道,其他人又該如何面對生命呢?黃易小說中的主人翁從未放棄追求生存的價值和意義,他們在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尋求些什麼,樹立一個個目標去超越。達到了或者無法達到時,還要尋找另一個目標。愈是在外界的重壓下,愈能體現生命的價值。

《大唐雙龍傳》里的寇仲、徐子陵是最能作為這種人的代表。兩個衣不蔽體、食不裹月復的小乞兒,人小就努力要出人頭地,舊目標實現,又向新的目標沖擊,直至逐鹿天下、挑戰群雄。

寇仲說要爭天下,作品中說過多次不在于爭到了又如何,面在于活著就要轟轟烈烈!如這段

「寇仲欣然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我最受不了把自己當作武林泰斗,又或憑高門大族勢力出來作威作福的人,當這兩方面的勢力結合成無上權威後,我更看不順眼,便讓我兩兄弟向這麼一個權威挑戰。時勢是由有志氣和能力的人創造出來的,只有來自民間的人才明白人民的疾苦,李小子好比秦始皇或項羽,都是出身皇族貴家而小弟則有點似漢高祖劉邦,大家同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沒有貴族的習氣。哈!這比喻不錯吧!’」

寇仲他們並不一味追求永恆的天道,而是在生命的體驗中品味個體存在,在生命的追求中尋求生命的極致。「生命臻于最濃烈的境界」,這一句話亦不止一次在《大唐雙龍傳》中出現。

「在高手對壘里,生死勝敗只是一線之間,精神和潛力均被提升至極限,生命臻至最濃烈的境界。」「只有劍鋒相對的時刻,生命才會顯露她的真面目。」寇仲、徐子陵「以戰養戰」的練功方式,各自在不同道路上執著的前行,都是為了挑戰生命的極限,實現自己生命的價值。

阮籍的《大人先生傳》可以用來形容傳鷹一類的人,「至人無空,天地所容;至人無主,天地為所;至人無事,天地為放。」陶淵明的《形影神贈答詩》可以形容徐子陵與寇仲一類的人,「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

金庸、古龍筆下不乏輕生重諾、放歌縱酒的英雄豪杰,如喬峰、胡一刀、熊貓兒。但那是性情使然,不自覺如此。而黃易小說中的人物若如此做,卻有點出自對生命的理解和熱愛,自覺自願的味道,他們往往從自身所處的環境中抽離出來,體驗生命本身的滋味,他們總是清醒地知道生命的意義所在或是努力地去追尋。這可能是黃易小說人物最大的特點。我們從中不難看出玄學的人生觀、世界觀的痕跡和魏晉時期人物品藻觀念對作者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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