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這天孔歆竟帶青瓷去了學堂，給她辦了入學手續，上午就留在了學堂。學堂是私塾式的，只上半天課，孔歆對青瓷道︰「你也7歲了，正好是上學年紀，你多用點心思，別浪費錢。懂了沒？放學了自己回，家里還有事得幫忙。」.
青瓷被這意外唬得還沒回過神來，半驚半喜的連連點頭。她幾乎是小跑的進了課堂，自是沒看見背後的孔歆露出一抹冷笑，見她身影消失了才轉身離開。
她徑直去了墨家園。
園子門沒鎖，她喊了幾聲卻也不見人來開門。想了想，她伸手把插銷撥開了，直接去了二樓。
推開孔佳妍的房門，里面照例一片昏暗，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渾濁的中藥味。她一眼就看見了陷在床里的孔佳妍。一夜之間，她仿佛更憔悴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眶深深的凹了一圈。孔歆撇了撇嘴，暗想︰丟了兩個兒子也不見你那般心痛，怎麼把女兒過繼給我你就難過成這樣？一面就故意放重了腳步踩了進去。
聲響吵醒了孔佳妍，或者她原本就沒有睡著，她徐徐睜眼，卻對焦了好一陣子才把視線落到孔歆的身上︰「七妹啊，這麼早。」她的聲音嘶啞得像揉捏的紙張發出的聲音。
「這不是青瓷念著你麼，我就替她來看看。」孔歆笑著道。
「那丫頭還听話吧？」
「都說青瓷乖巧，怎麼會不听呢，劉敞都說我撿了大便宜，一分錢不花還領回去那麼個乖孩子。」孔歆似乎心情極好，不住的笑誄。
孔佳妍浮起微笑︰「那就好。你……沒帶她過來？」不過一夜，如隔一年。到這時候她才知道這些孩子對她的意義有多重要。
孔歆道︰「不是我不帶，她呀，上學了呢。」
孔佳妍詫異︰「啊？七妹，你今天就送她上學了？」
「她年紀也到了啊，怎麼？」孔歆也驚訝的反問。
「你這……」顯然孔佳妍也被意外到了，頓了頓，才含淚道︰「我真料想不到你會送她上學，你肯給她一碗飯一身衣服一張床，我便感激你了，沒想到你還待她真如親生一樣好。」淚水淌了下來，嗚嗚咽咽的，既有感激亦有慚愧︰「我真不配做她親娘，什麼都給不了她……」
孔歆忙寬慰她︰「三姐，你別這麼說，人有旦夕禍福誰說得準，從前你不也疼她麼？」
「從前我只疼自己。」孔佳妍慘然一笑。
孔歆道︰「唉，咱是自家人，我也不說逞強的話。是恰好我婆婆留了那一小筆錢，劉敞又當了技師，這才暫時好過一些。要是這時局再不穩當，阿景和青瓷啊，也不曉得還能上幾天學呢……說來說去，還是這時局不好啊。」
孔佳妍點了點頭︰「你那點家底我多少也知道，又新買了房子，肯定剩的不多。現在又多了個青瓷去你那兒……唉，七妹，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了。」她動容道。
「三姐你老這樣說就見外了。」孔歆笑著，眼楮有意無意的瞟著一旁的衣櫃，道︰「從前在孔園里，只一心想逃出那死板無情的地方，錦衣玉食也不覺得舒坦。現在想想那時的日子與現在對比，真是天上人間。劉敞就是再做多少活，也買不起那會兒的一件旗袍一件首飾。三姐，說了也不怕你笑話，那年跟了劉敞出孔園，我還清高氣傲，什麼東西都沒帶出來。後來才覺得後悔，你說要是帶那麼幾樣出來，那會兒當的價格還高，也能攢下來一些錢呢。」
孔佳妍嘆了口氣︰「你當年走得是叫我們都驚住了。太爺又下了死令，說誰都不能接濟你，否則就趕出園子。我那會也沒敢冒險……現在想想，真有些對不住你。」
「都是命，我活該這樣。」孔歆深有感觸的也嘆息著，眼角閃了淚光。
靜默了一會，孔佳妍忽然撐起了身子︰「七妹，你我身材差不多，我那些衣服你若不嫌棄，不如拿去，逢年過節的也能穿得好一些。」
「喲，那些不是姐夫給你留下的嗎，不行不行！」孔歆斷然搖頭拒絕。
孔佳妍卻堅持著搖搖晃晃下了床，開了燈，踉蹌著走到衣櫃前，打開了櫃子門。一時間，櫃子里驟然散射出層層五彩的光華，叫人眼前突然一亮。孔佳妍靠在櫃子邊，淡黃的睡袍空蕩蕩的罩著單薄的骨架，孱弱的模樣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而她的眼楮卻留連在那排精致的旗袍間，一遍遍的撫摩，一遍遍的銘記。
「三姐，你都這般不舍，何苦給我呢……我過窮日子，哪穿得起這樣的好衣服。」孔歆的聲音幽幽的在她身旁響起，她的眼楮也凝視著那些衣服，卻透著另一種情緒。
孔佳妍好似痴了一般呆呆盯著衣服，半晌沒有吭聲。孔歆正想再說什麼，突然孔佳妍瘋了一樣「唰」的一把將那些衣服拽出衣櫃，通通塞進孔歆的懷里︰「拿去，不必再勸我什麼，親生女兒都能叫你領走，還心疼幾件衣服？」
「三姐……」孔歆的表情有些尷尬。
孔佳妍將最後一件旗袍放到孔歆懷里，就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薄弱的身體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下，她卻不肯讓孔歆扶她，仍是踉蹌著回到床上，臉面朝下的撲倒，再也不能動彈。
孔歆抱著那堆衣服，站了一會，不知該走該留，猶豫之間，房門又被人推開了。
卻是青歌。青歌一進來看見孔歆，先是愣了愣︰「七姨？您來了啊？」她看了孔歆懷中那一堆衣服，又看見倒在床上的孔佳妍，像是明白了什麼，道︰「阿娘許是累了，您要不到樓下坐麼？」
「不了，我也得回去了，就是來看看你阿娘。」孔歆忙道︰「這些衣服……都是你爹留給你阿娘的，還是拿回去……」
青歌淡淡笑了笑︰「阿娘既是要給七姨，那就是要給的，您就拿去吧。」
「這……」孔歆猶豫。
「阿娘，墨家，往後是決計不可能再穿上這般衣服了，家都沒了，還留著這些東西看自己笑話麼？」青歌眉目間透著淡漠的神色︰「七姨，您就受累拿去吧，若是不穿，當了也值些錢的。」
孔歆不知怎的心底就一縮，默然不再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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