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歆回了劉家，等到了天黑，劉敞回來，她便將收養青瓷一事和他說了。他倒生出十二分的意外︰「你怎麼會想做這種好事？」那口氣好像說她孔歆平素從不做好事一般.
孔歆很是不悅，瞪了他道︰「你這話我可不愛听，三姐不是沒兩日可活了嗎？孩子扔著也是扔著，何況那個青瓷，活月兌月兌就是三姐的模子。」說到這里，她忽然收了口，朝劉敞瞟了一眼︰「你是沒見過青瓷，若是來了你看著她，就好像看著我三姐了。」她說完笑了起來，卻透著幾分陰惻惻的寒意。
劉敞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心知她心眼小，總拿當年的事來戳他。于是也不多口舌，只點頭道︰「我沒什麼意見，你就是領了文生來我也覺得挺好。她……她也是命苦……從前那般風光的，落到這個地步……」
「苦什麼？」孔歆哼道︰「也就那麼一兩年的受苦光景，比得上我麼？」
「那是你自己……」劉敞說了一半就打住了，他看見孔歆拿大白眼丟自己，若是再說下去，指不定還要大吵。算了，他了聲「去沖澡」後便離開了客廳，留了孔歆坐在燈影下，搭著二郎腿，不知想些什麼。
兩日後，孔歆果然又來到墨家園。青歌和青瓷都在，兩姐妹迎著她，似乎也不見異常。孔佳妍並沒有事先知會她們，但她自己知道這事，就在這兩日里讓青瓷多陪自己，也算是最後的溫情了。
青瓷是渾然不知的，還覺得阿娘忽然肯開/房門讓自己自由出入找她，定是身體要好了，兩日來倒是異常歡喜。而青歌卻想阿娘終是知道自己身體快不行了，所以多親近兒女，好死無牽掛，不由得更加黯然。這可真是各自猜測各自心情。
孔歆來到房間，孔佳妍便撐著身子起來︰「你來了。」她眉眼間淡淡的有些悵然，她有些希望孔歆不要出現，卻又希望青瓷能真的過得好些，竟如此矛盾廓。
孔歆笑道︰「說好來帶的青瓷，屋子我都打掃了。我如今換了個住處，有空出來的房間，雖然不大，但都干淨敞亮。」
「妹夫也答應了嗎？」
「應了。他哪會不應呢？我不是說麼，他也挺惦記你。」孔歆話里有話的說著，卻又裝得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孔佳妍微微笑了笑︰「那你扶我下樓去，我親自跟她說。」
「你還沒說呢？」
「我讓你過兩日再來，就想好好看她歡喜的過兩日，就當是留給我最後的印象吧，她是歡喜的。若是早告訴她了，必定哭哭啼啼，那我就是送走了也不安心。杰」
「可你這會兒告訴她，她也一樣哭啊？」
「唉，誰讓墨家落敗得這步田地，她長大了自然能懂我的心意。這會兒就由不得她了。」
兩人說著，一面慢慢的下了樓。孔歆攙著孔佳妍，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好似握住了一根木柴，她瘦的皮下只剩骨頭了。便是身子也輕飄飄的沒有重量一般。唯有呼吸極重，走出幾步便呼呼的喘息，猶如風箱。
園子里洗衣洗菜的青歌與青瓷听見動靜都抬起頭來，看見孔佳妍竟下了樓來，一個有些愣怔，一個卻歡呼著撲了過去。
青瓷抱著孔佳妍的腰，笑道︰「我就說阿娘定是要好了，大姐你看，阿娘都能下樓呢！」
青歌亦迎了上來扶住孔佳妍，卻泫然欲泣，抿著嘴強忍著情緒。
孔佳妍摟了青瓷，問她︰「青瓷，阿娘問你，七姨好不好？」
青瓷抬起頭來，困惑的望著她，不明白她怎麼忽然問這樣的問題，卻還是乖巧的點了頭︰「好。」
「怎麼好呢？」孔佳妍又問。
青瓷歪著頭想了想，才回她︰「阿娘病了，就只有七姨一直來探望，園子里也不見別人來。」
孔佳妍心頭酸楚，想這孩子眼底心里是清淨明白的，看事情竟能這樣透徹直接。她點了點頭︰「青瓷，阿娘告訴你，阿娘也快死了，你跟七姨回去，往後就住七姨的家，喊七姨叫媽，當七姨的女兒，阿娘照顧不了你，七姨會照顧你。懂嗎？」
青瓷惶惶听了個大概，大駭，眼底登時涌出淚泉，拼命搖頭︰「不要不要，阿娘不會死的，我不要去誰家，不要的。」她抱緊了孔佳妍，力道大得幾乎讓孔佳妍喘不過氣來。
青歌听了這話也大吃一驚，抱住了青瓷︰「阿娘，您怎麼能忍心啊？文祁才不見了，青瓷您也就要送走嗎？她，她才7歲，阿娘啊，我照顧她，我能照顧她的，別送她走阿娘……」
「阿娘……我會做很多事的，不會添麻煩的阿娘……我不要走啊……」青瓷哭得越發的凶，死死抱著孔佳妍，好似一松手就再抓不住一般。
孔佳妍一陣眩暈，身子晃了幾晃才靠著孔歆的身子勉強站住，她推了推青歌︰「你是大姐怎麼也不懂事，你照顧青瓷，誰照顧你？文生嗎？他能照顧多少時日？照顧多好？都是命啊，青歌，阿娘是認了，怕了……呵呵，從前哪會想到有這麼一日，連你們阿娘都照顧不了呢？連累得你們要到處做事來照顧我？你當是我狠心嗎？我是舍不得看你們受苦……青瓷去七姨家，沒有多好的日子，至少也不似現在這般窘迫吧？青歌，听阿娘的，把青瓷拉開，說說道理。」
青歌听得心如刀割，淚水大顆大顆的墜落，但到底年歲長了一倍，孔佳妍的話她明白，于是伸手拉了青瓷，想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好開導她。不想青瓷抱得極緊，拉了兩次都不見動彈，她便舍不得再拽了。正要開口說話，就听見一聲脆響。
「啪」
隨即是青瓷撕心裂肺的尖叫。
孔佳妍被青瓷抓得喘不上氣，煩躁得甩下一個耳光，不偏不巧就落在了青瓷的左面頰上，那細女敕的小臉頓時起了四道紅印。青瓷終于松開了手，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你趕緊走！道理說不通，好話听不懂，還浪費什麼，快跟了七姨走！」孔佳妍沖她大吼︰「呆這里做什麼？等著我死了好分家當是不是？沒了！這園子早就空了！你哭哭啼啼的是想讓我早點死嗎？多學學你二哥，拍拍走得干淨利索，他輕松了，我也輕松了。現在是少一個人少一個負擔，你懂不懂？你最小，又是七姨喜歡你，討了你去，還那麼不識相！不許再哭了！听見沒！」孔佳妍推開孔歆的攙扶，用渾身的力氣吼得歇斯底里。
青瓷渾身發顫，果然驚恐得不敢再哭，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卻哽著聲音，只剩抽噎。那半邊臉紅腫起來，雙眼也微微浮腫，模樣甚是淒涼悲切。都說長姐如母，此時的青歌柔腸寸斷，心中痛得幾乎窒息，踉蹌著過來抱著青瓷，哀聲道︰「阿娘啊，你要送走青瓷，也不必這樣罵她，咱墨家也就她最貼心最乖巧了，您這樣說她，她委屈啊……」
孔佳妍卻冷笑道︰「你倒數落起我來了。道理是說完了，趕緊替她收拾東西跟著七姨走，別耽擱時間。」說完，她便轉了頭兀自朝二樓去。孔歆想要扶她，被她撥開了。只見她一步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卻還是強撐著直上了二樓房間。
身影消失門後，人就跪坐在地。
青瓷，不是阿娘狠心將你送走，你若留在這里，唯有一條死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