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曹昂就爬起來,找了一塊巨大的絹帛,以為畫布。曹昂準備畫一幅巨大的《流民圖》,獻給朝廷。
昨天曹昂思索了一夜,總覺得不能自己坐等著黃巾起義的爆發,而應該盡可能地使朝廷去救濟這些災民。
動亂是天下發展的大趨勢,是社會矛盾激化到質變的產物,誰去阻擋,就是螳臂當車。但一旦亂起,必然是血流漂櫓,生靈涂炭,最受苦的還是普通老百姓。
曹昂沒法阻止這場大動亂,但還是希望盡可能地減少其影響。
老百姓,永遠不要嫌其多。
《流民圖》就是獻給天子和朝廷袞袞諸公的,用以戳破他們的盛世幻想。之所以曹昂不寫一片文章,乃是因為相較于文章,這圖畫更有殺傷力。
上層人物,你跟他講老百姓有多窮、多苦,他是無法理解。就如同有人跟晉惠帝言「天下荒饉,百姓多餓死」,晉惠帝便言「何不食肉糜?」無獨有偶,1789年法國大革命時的皇後瑪麗•安托瓦內特也說過︰「沒有面包為何不吃糕餅?」
其實還真不一定是他們無知,也不是他們太壞,而是他們和下層百姓隔的太遠,百姓苦不堪言的生活,他們根本無法想象。
後世還有一大批人覺得《隱如塵埃》是故意丑化中國人呢。
所以要想喚醒眾人,就得讓對方能夠真正地感受到流民的慘狀。想當初北宋鄭俠的一副《流民圖》,直接摧毀了王安石變法,可見其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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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昂從一大早就開始畫,其畫筆一刻不停。甚至到了吃飯的時候,亦不離開。餓了在畫室吃,困了在畫室睡,如瘋魔了一般,所有人都驚愕不已。
如此畫了三日,曹昂版的《流民圖》才畫好。
這是一幅現實主義的畫作,有些模仿《伏爾加河上的縴夫》。琴棋書畫,曹昂上輩子也就一個畫拿得出手,倒是用到現在了。
這畫長兩丈兩尺(5米1),高五尺(1米2),左下角是一條黃河,而從左上角開始,便是黃河北岸數十里慘不忍睹的場面。有「賣兒蠰女」的,有「易子而食」的,有「哄搶糧食」的,有「哀嚎待死」的••••••「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
畫中的場面雖然都是眾人親眼看到的,可是再看到這幅畫,眾人仍是五內俱焚,久久難語。
畫面中間上方,是曹昂題的一首詩︰
「光和六年秋,吾北至河內,見沿途流民,屯聚饑餓,積尸載途。……其尚存者,或蠰子捐妻,或剝木掘草,或相向對泣,或矯首號天,猶可言也。及其父不顧子,夫不計妻,飄零于陰風積雪之中,匍匐于頹垣荒壟之下。言語已不得盡述其狀,遂作詩畫,警世人。
旱風吹沙天地昏,扶攜塞道離鄉村。
身無完衣月復無食,病羸愁苦難具論。
老人狀何似,頭先于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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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氣手中杖與臂,相如同行半作溝。
中棄小兒何忍看,肩挑襁負啼聲干。
父憐母惜留不得,持標自售雙眉攢。
試看擔頭何所有,麻麥麩不盈缶。
道旁采掇力無任,草根木實連塵垢。
于中況復嬰鎖械,負瓦揭木行且賣。
形容已槁臀負瘡,還慶未了征輸債。
千愁萬恨具物色,不待有言皆暴白。
••••••」
司馬朗讀著讀著,竟然是淚流滿面,這寫的,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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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昂為畫這幅畫,耗費了極大的心力。畫完之後,他倒頭就睡,睡了整整十個時辰才醒。
這還是曹昂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是什麼樣子。古人言「畫後」、「書後」大汗淋灕,身體虛弱,如大病一場,曹昂以前不信,覺得是夸張之言,但現在終于見識到了。
溫縣也沒有裝裱師,曹昂自己裝裱好,然後制成卷軸。
久病成良醫,久畫也成好裝裱師傅了。
畫做好了,怎麼送回去也很重要。曹昂本人還要繼續游學,為了能盡快讓世人見到這幅畫,曹昂便讓辛武持畫返回洛陽,去見自己的老師盧植,然後呈遞給天子。
趙怡和司馬朗本來是很贊賞曹昂這幅畫的,但是听到曹昂要將畫送給天子,反而擔心起來。
有些話趙怡不好說,司馬朗卻是為朋友著想。
「阿昂,你要三思,凡事不得不思其惡。今天子為宦官所惑,這畫送給天子,未必管用,反而還可能為宦官所誣,你不要忘了劉御史的舊事。」
而且有些事天子不是不清楚,而是怕麻煩,曹昂將這畫送上去,其實是給天子惹了一個大麻煩,天子絕不會高興的。
其實這件事曹昂也想過,知道這幅畫送上去,可能會帶來嚴重後果,沒人會喜歡總想著說真話的人,可是若不去做,他又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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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得有一點理想不是。
曹昂沉默一番,這才言道︰「我听過這麼一個故事,一天早晨,樂浪郡朝鮮縣(治今朝鮮平壤市西南大同江南岸土城洞)的津卒霍里子高去撐船擺渡,望見一個披散白發的瘋顛人提著葫蘆奔走。這人向河中而去,眼看要沖進急流之中,他的妻子追在後面呼喊著不讓他渡河,卻已趕不及,瘋癲人終究被河水給淹死了。
那女子到了岸邊,便撥彈箜篌,唱了一首歌。
這首歌是這麼唱的,‘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
其聲淒愴,曲終之後,這女子亦投河而死。
這白發老翁不知道下河可能會死嗎?可他還是下水了。阿朗說得,我又何嘗不知,這朝廷的局勢,我又何嘗不知。可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哪怕明知一去不回,卻也得義無反顧。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現在的我,就是這個要渡河的人。」
司馬朗和趙怡、唐固等人,听了皆無比沉默。
司馬朗對著曹昂重重地一拜。
「從前只听聞國士之稱,今日始知,國士二字,說得就是阿昂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