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震耳的真相
鏢師的隊伍緩緩離去。
宋游正想下山,剛邁步一步,忽然又停住了腳步,看向另一個方向。
那里有輛馬車正緩緩而來。
馬車前後走著兩人,後邊也跟著兩人,雖說只著布袍,卻都是體格高大的男子,氣血旺盛,比之前邊那隊鏢局中的高手更盛三分,一邊腰懸刀劍水壺,另一邊掛著弓囊箭袋,若非不著官袍,便是長京常見的武官侍從的裝扮。
中間的馬車比尋常馬車要大幾分,沒有任何象征身份地位的裝潢,只是普普通通的油布讓宋游怎麼看怎麼熟悉。
宋游皺起眉頭。
忽然對著下邊吹一口氣。
「呼……」
山間路上頓時吹來一陣微風。
這一陣風十分柔和,並不飛沙走石,也不寒意濃濃,只是吹動了山間草樹,吹得武人頭發,也掀起了馬車的帷幔。
里頭坐著兩人,一名年輕婢女,一名看起來五十來歲的女子。
正是長平公主。
「……」
宋游稍作沉默,便邁步下去。
長平公主的馬車繞山而來,走到這邊的時候,只見官道旁邊站了一名道人,一匹棗紅馬,腳邊還站著一只仰著頭到處亂看的三花貓。
前邊兩名護衛對視一眼,警惕但也沒有妄動,一邊繼續走來,一邊斜著眼楮緊盯著他。
宋游知曉他們緊張,于是並不妄動,只等馬車走到一個便于談話但也足夠安全的距離的時候,才抬手行禮,且率先自報家門︰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道人,曾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有禮了。」
「!」
吁的一聲,馬車頓時停了下來。
前邊兩名護衛立馬伸手,握住了腰間刀劍把柄,後邊兩名侍衛也往前走了些,站在馬車一左一右,取下弓箭,既護著馬車,也盯著道人。
「不得無禮!」
馬車中頓時傳出一道聲音。
隨即刷的一聲,車簾被掀開了。
是公主親自掀開的。
已經面露蒼老之色的公主往外一看,忽然愣了一下,似是想起那日出京見過道人卻又沒有認出,過了一下才連忙出了馬車,在馬車夫恭恭敬敬的攙扶下那雙繡鞋終于踩到了草地,隨即連忙將手從馬車夫手上抽回來,也連忙對著道人行了一禮︰
「竟是宋先生!有禮了!」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公主。」
「妾身早已被貶為庶人,不是公主了。」長平公主搖了搖頭,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不動,繼續看向道人,以及他身邊的棗紅馬三花貓,「妾身早在長京時就對先生仰慕不已,早想過去拜訪先生,卻听聞先生生性澹薄如閑雲野鶴,最怕人去打擾,于是不曾見到先生真容。直到妾身離開長京時這仍是妾身最大的遺憾之一。卻沒想到,妾身此前竟在長京城外得幸見過先生一面,可惜妾身眼拙,竟不識先生真容更沒有想到會在離長京如此之遠的堯州見到先生,實乃三生有幸。」
很長一段話,說得清楚而好听。
「上回見面在下沒有帶馬,身邊童兒也化作了人形,與傳言不符,長京人那麼多,公主既沒有見過我,認不出也很正常。」
「若早能得見先生就好了。」
長平公主說到這里忍不住嘆了口氣。
「听說公主被貶安民縣,為何會到這里呢?」宋游不解的問。
「想來先生也知道,妾身一旦到了安民,就再也不能離開那個地方了。」長平公主搖頭笑了笑,沒有苦澀,沒有遺憾,十分平靜,「這堯州才剛二月就已經熱得仿佛酷暑了,一路過來瘴氣重重,而那豐州已經二月卻還寒氣逼人,許是妾身年紀大了,每晚都要被凍醒,這一路走來自覺耗了余生大半壽元,即使到了安民,恐怕也沒有多久活頭了,想想自己為大晏操勞了大半生,替陛下治國安邦,除了貪慕陽都繁華,年輕時下過幾次陽州尋樂,還沒有看過這大好河山,于是打點了下過往官員,想趁著這次被貶,好好看看我大晏的國土。」
「原來如此。」
宋游點了點頭,想了想才對她說︰「說來在下此次南下,還與那鶴仙樓的晚江姑娘同行過一段,最後在前邊分開,在下來了鄭溪,而她則去了公主原本應當所在的安民縣拜訪公主,說上次公主走得匆忙,沒有好好送別公主要去探望一下公主。」
「晚江?」
公主一愣,隨即神情復雜。
「怎麼了?」
宋游直盯著她的表情。
「唉……」
公主不禁嘆了口氣,表情中有感動,又有愧疚︰「當初我只是救了她一命,可這十年間,我卻依仗了她太多太多,即使是救命之恩,恐怕也在多年前就早已經還完了,可她一直毫無怨言,我本說,若我,若我大事能成,便封她為神靈,最後也沒能成,沒想到她還願意來送我……」
說著不禁感嘆一句︰「這些年真是難為她了,該是我虧欠于她,這份情誼,我又如何受得起啊……」
宋游收回了目光。
又沉默了下,他才開口︰
「不知公主當時是怎麼遇見她的?又是怎麼把她救下來的?」
「哦?」
公主不由愣了一下,尋常人也許听不出什麼,可她一听,卻是瞬間就覺察到了不對︰「先生為何要這麼問?」
「公主不答也可。」宋游說道,「只是剛巧路過此處,遇見公主,心中有疑慮,便問問罷了。」
「听說伏龍觀是人道之巔,我大晏也是伏龍觀幫著建立的天下,妾身走得離鬼門關也不遠了,更遠離了長京朝廷,先生想問任何事,妾身自然都沒有不答的道理。」長平公主先是表明了立場與態度,隨即才說道,「當年我還年輕,貪慕陽都繁華,便下陽州,當時陽州司馬正在城外邊舉行一場圍獵,不少當地名流與花魁都到場了,陽州司馬請我一同去觀看玩耍,我便去了。」
「圍獵?」
「城外山上,山也不高。」長平公主說道,「有名郎君打到一只兔子,弓箭射中了兔子的後腿,然而那只兔子十分靈性,被抓住之後,竟然不斷地向著人們拱手作揖,像是在求饒那小郎君覺得有趣,便請命到我面前,來獻給我,那兔子果然如他所說,一直拱手作揖,一見到我之後便轉身對著我拱手作揖,我當時便知曉,它已開了靈智,得道成精了。」
「繼續。」
宋游表情已經沉了下來。
公主打量著他,話語卻不停︰「雖妖人兩別,可畢竟修行不易,一只兔子就算成了精又能有多少危害,加上見它楚楚可憐,便命人賞了那名小郎君將它換了過來,花了幾天時間給它治好了傷,才放它離去,哪里想到多年之後,它竟找了回來,要報答于我。」
「就這樣?」
「不敢欺瞞先生,這件事當時在陽都也傳得停開,也只過去了二十來年,若先生有意,去陽都一打听,就知道真假了。」
「……」
宋游眼光閃爍,露出微笑。
事到這里,心中最先升起的竟是驚嘆。
真是好算計。
長平公主見了卻不知為何,只關切的問道︰「先生,可是有什麼問題?」
「那鶴仙樓的晚江姑娘不是兔子,是只狐狸,八尾妖狐,數百年壽元,千年道行,世間難得之大妖。」
道人平靜的聲音傳來。
可這平靜的聲音卻在長平公主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耳邊幾乎是轟隆一聲。
不是兔子是狐狸!
八尾妖狐!
數百年壽元!
千年道行!
每句話在她耳邊都如雷霆。
這是自己當初在陽都救的那只會被弓箭險些射死的小灰兔子嗎?是來長京報恩的除了一身琴藝別無半點法力的兔子精嗎?
難怪自己提出要去拜訪面前這位先生,她要說他生性澹薄、最不喜歡這些人情往來、最煩被人打攪,不讓自己去。
而她現在去了安民,探望自己。
長平公主忽然渾身發涼,頭皮發麻,身子搖了搖,差一點站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車夫連忙將她扶住。
面前傳來了道人的聲音。
「公主莫要害怕,那只狐狸生性如何還不好說,但她十分聰明,即使去拜訪公主,也不會對公主怎麼樣的。而且以我猜測,她說的去拜訪公主只是應付我們的一個說辭,她根本沒有去,也不會去。就算她曾有謀害公主的心,事到如今這件事也沒有意義了。公主大可高枕無憂。」
長平公主此時已經恍忽,听他的聲音飄忽無比,一下像是就在耳邊響起,一下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甚至帶著回聲。
可憐她一生精于算計謀略,曾一手將自己的父親扶上皇位,在國師之前,一個人把持朝政,造就這般盛世,此後圖謀皇位,雖然失敗,但也不過是敗給了皇帝、國師還有天下禮法罷了,這最多使她遺憾,並未使她挫敗,哪曾想到,自己竟被一只妖怪騙了十年而不自知。
「多謝公主告知,堯州天熱,還請公主保重身體,告辭了。」
等公主反應過來時,道人已經走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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