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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食物與鬼魂哲學家

食物是很重要的。

沒有食物,一個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就無從談起。實際上,若是不能飽月復,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會在一段時間後變成殘暴的野獸。

換句人話來說,哪怕是諾斯特拉莫的復仇凶魂,也是需要吃飯的。

他現在畢竟不是真的鬼魂,哪能不吃飯呢?

寒風呼嘯而過,吹起了卡里爾的斗篷與黑發,幽魂蹲在另一端,正面帶茫然地望著下方。若他不執行任務,多數時間都是這個表情。

不過,一個一歲半的孩子,就應該擁有這種表情,不是嗎?

通常來說,高樓邊緣的石像鬼是個很好的觀察點,可以俯瞰到下方的諸多景色。然而,相應的,你選擇了它,就也要承擔它所帶來的寒冷。

所謂高處不勝寒,恐怕就是這個道理。

卡里爾深吸了一口氣,從面前的一個塑料餐盤里拿起了一大團黑色的粘稠物質。它看上去像毒藥或下水道里的不明物體,而它吃起來嘛

說實話,有時候,卡里爾寧願自己還是沒有味覺。

幽魂轉過頭來,他看見卡里爾的表情在一陣艱難的吞咽後逐漸從嚴肅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扭曲。

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歪了歪頭。

「你為什麼要吃那種東西?」幽魂不解地問。「而且你總是吃。」

「因為我是個普通人——再者,我也沒有改善伙食的條件,我們沒錢,幽魂。」

卡里爾艱難地咽下了卡在喉嚨里的玩意兒,如此回答。「最重要的一點在于,我需要吃飯,而且每天最起碼都得吃一頓。不像你,三天吃一頓就夠了。」

幽魂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沒在卡里爾的話里听出惡意,頂多只有一種淡淡的嘲弄,這嘲弄甚至還是針對卡里爾自己的。

況且,幽魂自己也的確是三天吃一頓。

卡里爾閉上眼,嘆了口氣——營養膏糟糕的味道讓他幾欲嘔吐。

他剛剛結束了一場持續六個小時的工作,而這就是他在短暫的休息時光中所得到的小小報酬。

他清理了那棟頂層裝有空氣過濾器的大樓,除去少部分無辜之人以外,內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腐敗的官員與他們從幫派請來的打手和保鏢。

卡里爾殺了他們,但沒有將他們藏起來的錢分發給那些窮人。他驅散了他們,又放了一把火將所有的錢燒干淨了。

這種錢平民們不能拿,也最好不要拿。

「你還要吃嗎?」幽魂問。

「當然珍惜食物是種美德。」卡里爾答道。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靜,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很想吃。

實際上,他現在非常慶幸這種營養膏在被水泡過後會變成粘稠的流體。如果是另外一種的話,那他還可能需要生把火。

那種淡黃色的營養膏硬的像塊板磚。刀砍不壞,水泡不軟,想生吃那種東西,除非你是城外的鋸齒獸,能咬爛鋼鐵。

然而,鋸齒獸有的是人可以吃,它們可不會吃這種玩意兒。

「為什麼不吃老鼠呢?」幽魂皺著眉問。「如果你擔心病菌,你可以取出內髒,然後用火把它烤成焦炭。」

卡里爾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幽魂,別告訴我你最近還在偷偷的抓老鼠吃,我明明每隔三天就會去拿很多營養膏回來!」

「營養膏不好吃,老鼠好吃,而且老鼠很大。」

幽魂扭過頭,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還有,它們一般都是成群結隊出沒的,抓住幾只就能吃得很飽」

「那不是你吃老鼠的理由!」

卡里爾嚴肅地說,同時用手指抓起了一把黑色的粘稠物質,傳回來的觸感讓他的月復部有些抽搐。然而,他還是就那麼吃下去了。

甚至沒有猶豫。

再怎麼難吃,這東西也是食物。而且,在諾斯特拉莫這種鬼地方,它相對來說已經算得上干淨了。

「可是,我覺得,老鼠比營養膏要好上一點,卡里爾。」幽魂猶豫地勸說。「你真的應該考慮一下老鼠。」

「你給我記住,幽魂,是人!而人是不吃老鼠的!」

「你說謊,我知道很多老鼠的烹飪方式,如果人不吃的話,誰會發明這麼多種讓它們變得美味的方式?」

幽魂一邊說,一邊砸了咂嘴,似乎想要靠想象力復原出他腦海中的那些老鼠菜肴。

「我沒說謊。」

還有,創造你的那個家伙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卡里爾難以置信地皺起眉。

他為什麼要往你腦子里塞老鼠的烹飪方式這種知識?

「但是,那些老鼠看上去真的很好吃啊。」

幽魂說道。他蹲著,略帶憧憬地扭過頭,看了一眼石像鬼下方的景色。

霓虹燈一如既往地分裂了天空,不遠處有車輛轟鳴而過。他們所蹲踞的這只青銅石像鬼很幸運,還沒有被酸雨腐蝕。

幽魂很喜歡它,正拿手模它的頭,感受著那種規整。

他的體溫也在逐漸溫暖這只石像鬼,漸漸地,模上去的地方也就不再那麼冰冷了。這種正反饋讓幽魂開始不亦樂乎地加長了手掌停留的時間。

卡里爾注意到了這一點,憑借對幽魂習性的了解,他知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接下來的好幾天,幽魂都會選擇在這里開始俯瞰了。

他的行為天真而幼稚,正如一個孩子會做的那樣。

而卡里爾知道,在這份天真的表象之下所隱藏起來的,是一個只需要時間成長起來就能顛覆整個世界的怪物。

至于幽魂的話,他則沒有再回答,卡里爾很怕自己的想象力在這個不該發揮的時候起作用。

吃營養膏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折磨了,如果還要讓他在吃營養膏的時候想象烤成焦炭的老鼠或者是被剝了皮的清蒸老鼠

他的臉抽搐了一下。

「他們呢?」幽魂突然問。

他的問題終結了卡里爾的想象,這讓他松了口氣。

「誰?」卡里爾問。

「他們,那些住在棚戶區的人。」

「你想問他們平常吃什麼,是嗎?」

幽魂點了點頭。

卡里爾看了他一眼,隨即便將最後一塊——或者說,最後一團營養膏塞進了嘴里。做完這件事後,他還不忘順手將塑料餐盤塞進衣服的內兜。

他可不會隨手亂扔垃圾,更何況,高空拋物是很危險的。

就這樣,卡里爾一邊努力地吞咽著這難吃得讓味覺都害怕到麻木的玩意兒,一邊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幽魂的問題。

「大部分人吃的都和我一樣。這東西最近十年才在諾斯特拉莫被推廣,據說是因為某個上層的貴族覺得工人們吃得太好沒什麼必要。」

說完這句話後,卡里爾清了清嗓子,想讓他的喉嚨舒服一點,不至于再被那種粘稠感折磨。

當然,他的努力失敗了。

迎著幽魂的目光,他又說道︰「至于能不能吃飽那就要看他們是否努力了。如果願意一天工作18個小時以上,那麼,他們當天就還是能吃飽的。」

幽魂瞪大了眼楮,他對世界的了解並不多,然而,他所知曉的那些知識已經足夠他明白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麼了。

「這就是為什麼自殺的人這麼多?」幽魂低聲問道。

卡里爾笑了笑。他想,你還是沒有見識到到這鬼地方的真相。人們用自殺來逃離困苦並不只是因為吃不飽穿不暖而已,還因為他們看不見半點希望。

而貴族們甚至根本不在乎——對他們來說,工人們死就死了,不消耗資源反倒是一種好事。

「不,不只是這樣而已。」卡里爾說。「這充其量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麼,還因為幫派們嗎?」

「他們只是幫凶。」

「所以是貴族們的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卡里爾搖了搖頭。

「但是,根本原因其實仍然不在他們身上,幽魂。你曾經說過,你覺得這個世界病了可你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幽魂沉默片刻,做出了他的反駁︰「我看見過一些片段,那些世界和諾斯特拉莫不太一樣。」

豈止只是不太一樣。卡里爾心想。

「是什麼讓它們和諾斯特拉莫變得不同?」幽魂茫然地問。「卡里爾你有答案嗎?」

我有,我當然有。

我有一千萬個答案可以告訴你,我甚至可以出一本書來告訴你應該怎麼做。

我有太多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了,飄蕩在這世界上的那些歲月讓我看見了太多東西

而這些東西,甚至沉重到可以讓一個只想死去的鬼魂成為一個哲學家。

但我不能,幽魂。

凝視著他,卡里爾輕聲開口︰「有些問題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找,幽魂,我不能告訴你。每個人對待世界的態度都不一樣,我不想影響你」

雖然我已經這麼做了。我很抱歉。

「另外——休息時間結束了。」

卡里爾站起身,在一瞬之間換了副表情。他系緊斗篷的系帶,甩動了一下手臂,手腕處有危險的銀光正在閃爍。

「今天是誰?」幽魂問。

「猩紅終曲待會記得和他們打招呼啊,幽魂,他們上次可是慷慨的借了我們兩輛摩托車。」

卡里爾放聲大笑起來,徑直躍下了石像鬼,幽魂緊隨其後。

石像鬼冰冷地凝視起了這一切,幽魂在它的頭頂所留下的一點溫度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逝——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佝僂著腰,走進了一條黑暗的走廊。她滿頭白發,有些胖,腿腳也有點不靈便。

女人的手里拿著一個銀質餐盤,很大,瓖嵌有金邊,上面擺滿了食物。有三塊煎炸得剛剛好的碩大肉排、香軟的白面包,濃湯,以及一整塊精致的糕點。

香氣撲鼻。

若是放在下巢,恐怕會有成千上萬人願意為了這頓美餐而彼此廝殺,他們會付出巨大的代價,只為了吃上一口。

女人的背後有一個深埋于她血肉之中的黑色金屬底座,它延伸出了一只精美的漆黑機械手臂。在那尖銳的三根機械手指之上,有一根蠟燭正在緩慢地燃燒。

她走過走廊,微弱的火光就這樣逐漸驅散了黑暗。女人走得很慢,但不是因為年齡與腿腳的原因。她是故意這麼做的。

走廊的兩側牆壁上都掛著畫像,男男女女,錦衣貴服,面容蒼白,涂脂抹粉。死去的人被瓖嵌在精致的畫框之內,邊緣有華美的浮雕反射著拉住的光。

他們都瞪著空洞的眼楮,望著女人。她則一一回禮,尊敬無比。

十五分鐘後,她總算離開了這處走廊。女人端著餐盤,站在兩扇厚重的鎏金浮雕大門前,用額頭重重地敲響了它們。

沉悶的響聲響起,三下之後,大門自動打開了。她就此來到了一個嶄新的、龐大的房間。

厚重的暗紅色地毯,十八個水晶吊燈和許多笨重的家具與裝飾讓這里看上去金碧輝煌,與其稱作房間,倒不如說是一間小宮殿。

「我尊敬的伯爵。」

女人深深地彎下腰,白發在已經變得紅腫的額前滑落,聲音虔誠。「您的午餐已經送來了。」

「放在桌子上吧。」

一個聲音在房間的另一端響起,帶著一點漫不經心,還有久居上位所帶來的威嚴——值得一提的是,除去這些東西以外,他的聲音很嘶啞。

女人低著頭,緩慢地挪動腳步,憑借著記憶來到了一張紅木長桌前。她將餐盤放下,隨後便徑直來到大門前,打算離開。

而那個聲音卻在此刻再次響起︰「二十分鐘後,將詹多、萊娜、依蕾奈都叫來他們的玩鬧時光結束了。斯科萊沃克家族有任務要交給他們。」

「遵命,我的伯爵。」女人回過頭,恭敬地鞠了一躬,隨後便再次用額頭重重地磕踫了三下大門,在它被打開後,女人才恭敬地離開。

她的額頭已經開始流血,但卻無人在乎,甚至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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