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淚水，血花飛濺而出。
男人有些茫然。
他轉過身，看見了慢慢後仰倒下的壯漢。
「撲通。」
揚起一片塵土。
四周鴉雀無聲，靜得掉根針都能听見。
良久，不知道是誰顫抖著開口，說︰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王護院怎麼突然倒下了？」
是啊，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就連男人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就什麼事情都變了。
遠處，看到這一幕的老村長正瑟瑟發抖，幾乎都快站不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只是一個照面的功夫，那個威名赫赫的王護院就被這小子打倒在地，生死不知？
一種無比惶恐的感覺涌上他的心頭。
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可避免地改變了，有些東西也會一去不復返。
他心中感覺有些不妙，悄悄彎下腰，打算趁機溜走。
此時，完全沒有之前拄著拐杖的老態，行動之矯捷，簡直像是只大老鼠。
但是事情定然不能讓他如願。
幾個高瘦的村民見王護院倒在了血泊中，知道老村長的靠山已經倒了，壯起膽子走近了點，探頭探腦地打量著這邊。
注意到他的模樣，他們一下子明白了他想干什麼。
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臉上帶著危險的微笑，主動站出來，堵住了老村長的去路。
「村長大人，您這是想去哪啊？」
眼前的光忽然消失，他抬頭一看，發現是自己平日里曾經欺壓過的幾個年輕樵夫，心中一顫，臉上掛上幾分陪笑，連忙解釋道︰
「誤會，都是誤會！」
「我誤會你媽個頭！」
幾人暴喝一聲，開始對他不停地拳打腳踢。
「都是鄉里鄉親的，饒命，饒命啊！」
見壯漢已經接近了自己的兒子，大哥，老母和弟弟本來已經絕望了，她們緊閉著眼楮，不敢看到接下來的血腥一幕。
但是等了半天，耳邊卻還是什麼動靜也沒有。
小弟鼓起勇氣，睜開眼楮看了一下，然後一下子睜大了眼楮。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的大哥不僅什麼事也沒有，那個凶名遠揚的王護院卻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平日里那個橫行霸道的老村長，也被一群熟人圍起來暴打。
平日里的一切都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的大哥。
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了剛才大哥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幸好被仙人所救。」
難道是……
電光火石之間，小弟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想法。
最後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錯了，他忽然張開口，恍然大悟地喊道︰
「大哥，原來你變成仙人了啊！」
此言一出，不論是正在施展愛心鐵拳的年輕樵夫，還是正在被毆打的老村長，甚至是那些仍然躲在自己家里的村民們，全都身體一抖。
仙人？
李家小子，成仙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的時候，他們心里首先感覺到的，是一陣濃濃的荒誕感。
仙人是何等的高高在上，而李家小子，就是平日里鄰里鄰舍的家伙，兩者可以說有著天壤之別，怎麼會聯系到一起？
很快，這種荒誕感便被一陣深深的惶恐取代。
如果他真的成為了仙人的話……
那幾個原本在毆打老村長的年輕人身體一哆嗦，忍不住朝著男人的方向深深拜倒了下去。
「仙人恕罪！恕罪啊！」
周圍的門戶一個接一個地打開，村民們一個接一個走出家門，逃命一樣地也對著男人的方向拜倒了下去。
「仙人恕罪！」
被打得不成人樣的老村長也艱難地爬了起來，朝著他深深拜下。
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本來還沉浸在剛才的一種玄而又玄感覺中，結果一回頭卻發現，那些自己平日里熟悉的鄰居們竟然全都向自己跪了下去。
他從未見過他們的臉上的這種表情，那麼的惶恐不安，簡直像是看到了某種極為凶惡的洪水猛獸。
這種惶恐，甚至比剛才面對老村長和王護院時更甚。
什麼仙人？我怎麼會是仙人！
環顧一圈，周圍全是拜倒的人，就連老村長也一樣，朝他跪了下去。
男人一回頭，卻發現，自己的母親竟然也慢慢朝著自己跪了下去，臉上帶著同樣的惶恐。
「仙人恕罪！」
仿佛就在小弟喊出那句話的一瞬間，自己就不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兒子，也不是小弟的大哥，而是另外的，某種披著相似皮囊的怪物。
只有自己的小弟，仍在茫然的站在原地，看著周圍拜倒的人們，不明白怎麼回事。
男人看著他，剛想說些什麼，
忽然，小弟也被母親一下子拉倒在地，猛地跪了下來。
又被狠狠擰了一下，他也慌慌張張地跟著喊了一句︰
「仙人恕罪！」
男人目光呆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仿佛天旋地轉，而所有人又在異口同聲地喊道︰「仙人恕罪！」
「仙人恕罪！」
他緩緩癱倒在地，心里一片茫然。
我不是母親的兒子，不是弟弟的哥哥，那我到底是誰？
仙人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兩個字究竟有什麼魔力，竟然能創造出如此可怕的一幕？
「我不是仙人……」
他看著眼前花白的後腦勺，低語道。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
「我說，我不是仙人啊！！」
男人聲音提高了一點。
毫無作用。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用膝蓋一點點地挪到拜倒在地的母親身邊。
她的身材矮小，簡直像是一塊平鋪在地的喪布。
「娘，我不是仙人，我真的不是仙人啊……」
他慌慌張張地解釋道︰
「小弟他听錯了，我說的是有個仙人恰好把我救了，他听錯了啊！」
一動不動。
「娘！」
男人有些崩潰了，喊聲都破音了。
「我真的不是仙人啊！」
周圍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拒絕和他交流，像是在面對一個無法理解也無法交流的外物，將自己深深地與他隔離開來。
而作為當事人，他只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恐懼和絕望。
在被蜘蛛妖慢慢啃食雙腿時，他也沒有絕望；在被仙人一點點催生出經脈，面對萬蟻噬身的痛癢時，他也沒有絕望；剛才面對壯漢的獰笑時，他也沒有絕望。
而在現在，他心里卻堆滿了沉重的絕望。
他慢慢拜了下去，就像母親的姿勢，也像是其他的所有人。
「我真不是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