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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生路

次日,天色蒙蒙亮,霍寶就起了,直接去了城門口。

按照霍五的脾氣,得了霍順的消息,怕是要連夜趕路。

果不其然,城門一開,就見幾騎進城。為首的是霍五,霍五身後還有老虎與幾個青壯。

「爹!」霍寶迎了上去,牽了老爹馬韁,又對霍虎點點頭。

霍五眼圈發黑,翻身下馬,直接問道︰「你二哥如何了?」

「四方客棧養著,兩處新傷,幸好沒有傷著骨頭,都是皮肉傷;腿上兩處舊傷,需要將養些時日;瘦的厲害,飲食不調,傷了腸胃,也得調理些日子。」

霍五已經听牛清、馬駒子說了一次,可還是再次確認才安心。

在霍五眼中,除去生死無大事,霍二活著,可妻女死了,這就是霍家的大事。

「大姐兒只比你大三天,三歲前還在村子里,你們叔佷倆都是一道長大的。拉扯了這麼大,將將養成,就糟了橫死,你大伯怎麼受得了?你二嫂也是個極厚道的人,當年你二嫂在老家做月子……你娘生你後女乃水不足,你吃了你二嫂半年的女乃……」霍五唏噓道。

霍寶還真的不記得這些。

上輩子的事情還清晰,這輩子的記憶就跟尋常孩童似的,記得都是四、五歲之後的事。

不過就算三歲前的事情不記得,四、五歲以後的事情還是記得。

霍順一家在縣上,可逢年過節還是回鄉下。

大姐兒是個愛笑的小姑娘,被父母教導的極為懂事,就算是佷女,可因為比霍寶大三天的緣故,對著霍寶不像當小堂叔,倒像是當小兄弟,老是拿一個糖人或兩塊糖果來哄他。

霍寶打小又愛裝大人,不喜別人將自己當孩子,在大姐兒面前端著小長輩的模樣,指手畫腳。

大姐兒也不惱,性子倒跟石頭一脈相傳,十分敦厚。

只是到底男女有別,加上一年只見幾回,霍寶對這個堂佷女自然不如常在村里得見的石頭親近。

昨天听聞霍順的遭遇,霍寶雖說憤怒,更得是權衡利弊,並沒有真心悼念無辜的母女二人。

就是面對霍順,念著情分是情分,可也未嘗沒覺得棘手。

霍寶心中唾棄自己一口。

到底涼薄,缺了赤誠。

等到了四方客棧,霍五打發霍寶帶霍虎下去,自己去見了霍順。

叔佷相見,霍五問的第一句就是︰「糟蹋大姐兒的畜生死了?」

「嗯!我親手溺死的!」霍順紅著眼圈道。

「好!這才是當爹該做的!」霍五點頭道︰「以命償命,孩子也能安心投胎去了。」

「五叔……就算那畜生死了又如何?大姐兒回不來,孩子娘、我那沒落地的二寶回不來……」霍順死死地攥著拳頭。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應該的!這不是一條命,這是三條命,一命換一命還差兩條!你想要怎麼做,跟五叔說?」霍五道。

「五叔不勸我?不攔我?」霍順驚訝。

「作甚要勸?作甚要攔?這是血仇,不僅是你的,還是咱們老霍家的!說說,你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霍五痛快道。

「我要高狗兒死,他不僅是‘獻城’的主謀之一,還是謀害縣尉大人的真凶!要是縣尉沒死,曲陽不失,白狗子就不會進城禍害人!」霍順咬牙切齒道。

「謀害縣尉之事可有證據?」霍五皺眉道。

「他兒子親口說的,我親耳所聞!」霍順道。

「三個月,五叔保證他活不過三個月!」霍五許諾道。

「五叔……」霍順似是冷靜下來,帶了不安,壓低了音量︰「不!五叔別插手……听說這縣里又換了山頭,新縣尉投了白狗子……高家是白狗子的功臣,他們肯定要護著……」

之前在縣衙見鄧健時,他只曉得是霍寶新認下的「表叔」,並不曉得那就是新縣尉。

為妻女報仇,他能舍命,卻不願拖累堂叔下水。

「小順,你信不信你五叔?」霍五站起身,正色道。

「五叔這是什麼話說?佷子不信五叔,還能信誰?」

「若信你五叔,明兒就跟你五叔走!」

「往哪兒走?五叔不在曲陽嗎?」

「去濱江,你五叔我在濱江!你爹與石頭眼下在金陵,回頭也接濱江來。」

「可……可……」霍順不解︰「那小寶怎麼在曲陽,還有豹子、牛家清小子?」

「小寶、豹子在曲陽,牛清、虎頭跟我在濱江。」

霍順先是迷糊,隨後想到什麼,瞪大眼楮,臉色有些發白︰「五叔……投了白狗子……」

霍五瞪著霍順道︰「怎地?我投了白狗子,你也要將五叔當仇人?從淮北到淮南,多少人打著白狗子的旗號行事,你想要全殺光?」

霍順帶了狠厲道︰「佷兒曉得自己分量,殺一人用了兩月……那畜生當死,使曲陽淪陷的高狗兒該死、縱容那畜生婬掠的韓統領該死!能用這三人給她們娘三償命,佷子也算不枉為人夫人父了!」

「那兩人狗命,包在五叔身上!高狗兒三個月,那個韓統領在年內,定讓他們祭了佷媳她們!」霍五鄭重道。

「五叔?!」霍順嚇了一跳,關切道︰「五叔是假投了白衫軍?這……這就算是一時安身之計,可也後患無窮啊!那些教徒都是瘋子,听說對叛教者處罰特重。陵水那邊,有教徒被告發與州府衙門通信,直接被他們給燒死了!」

霍五沒有直接講與白衫軍的淵源,而是低聲說了這兩個多月的變故。

從山南村潰兵進城殺良開始,到逃亡路上目睹潰兵殺人憤而出手……北上東山寺尋親未果……黑蟒山中老友相聚……徒三帶二十四鄉勇被排擠回鄉……曲陽認親……

「這年景在山里只有等死,可下山這山匪名頭又太臭,少不得借白狗子的名頭下山……就是這曲陽縣,如今做主的新縣尉不是別人,就是之前驅逐白狗子的鄧捕頭,也是素來最厭白狗子行事的;可如今淮南混亂,為了保住這一縣安定,曲陽少不得也要掛了白狗子的幌子!」霍五感嘆道。

這些話,九分真、一分假,自沒有什麼可質疑之處。

「五叔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五叔寧願淮南這樣亂著,白狗子撐得久一點,也不希望秩序安定下來……南山村殺二十一名潰兵,這罪名查下來,咱們老霍家滿門一個也跑不了!」霍五嘆氣道。

「喜子兩口子沒了?百歲也沒了?還有七嬸?」霍順喃喃道。

天災疫病都熬過去,卻橫死家門口,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他之前滿心怨恨,除了這三個知曉名姓的仇人,還恨造反作亂的白狗子,恨不得朝廷早日平叛。

可如今告訴他,族人鄉親都死于朝廷潰兵;朝廷方真的秩序安定了,對霍家就是滅頂之災,這讓他腦子里亂做一團。

何處是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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