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率隊走在合儒州平原之上時,鄭克殷可以看到大片平地之中已經有一小半都播上了冬小麥,而受殖民司聘用給橡陽搬運糧食的番民們解散之後也將各自歸田,完成他們自家的播種工作。
現在合儒州開天坊中的番人都已經基本安定,即使是後來插編的越汕兩社和灣東三社,也因為混居在開天坊的漢人與大綿部澳龍人之中而沒有脾氣。
畢竟他們的社會關系已經被徹底打散,殖民司的農吏也半強制半勸說地要求他們加入勞作,他們只得听從。
因戰敗而成為「亡社奴」的這五社番人卻意外發現,來到合儒之後的生活似乎也沒那麼糟糕,無論是漢人還是大綿部澳龍人都願意幫助他們適應新的生活,他們也沒有真的就淪為悲苦的奴隸。
這自然也是鄭克殷所設計的「跤手(幫忙)能分糧」的政策起了作用,即使只能五得其一,但對于種田好手而言稍微幫一下就能讓自己今年的收成再多一些,何樂而不為呢?
回到合儒安定下來後,鄭克殷也得知先前安排的一系列事務的進展,比如說使用《官語經》的語言教學開展得相當順利,比如說灣東碉樓與游騎兵隊伍的建設工作已經開始,而加入「熊尸之盟」的潮青部五社都已經完成搬遷工作。
他們之所以會這麼積極,其實也與時節有關——眼下已是夏末初秋,句芒山的山腰山麓已經有大片大片的橡果即將成熟,不久之後扶桑大地便將迎來豐收季節。
先司長鄭克臧了解到橡果對澳龍人的重要性,過去多年里他都是親自率領殖民司參與到大綿部番人的橡子豐收活動中去,通常是過了中秋節之後就會開始,到重陽節之後則大體可以收尾。
根據穿越前所掌握的資料,鄭克殷相信前殖民時代的澳龍人是根據橡果的生長節奏來判斷時令的——
夏天是橡果成熟前的溫熱干旱的幾個月;
冬天是橡果收獲後的寒冷潮濕的幾個月;
至于春天,則是落葉橡樹開花並長出新葉的季節。
既然收獲橡果的秋天有著節點意義,那麼秋天便是澳龍人眼中的「新年」。
當然除了收獲橡果,其他的活動也在塑造著澳龍人的時令認知,尤其是各部各社通常都有冬季和夏季的兩個不同的主營地,通常是冬海夏山,夏天在山上打獵,冬天在海邊打魚。
這樣的生活方式,使得宗教活動——勉強可以這麼說吧——在澳龍人心中非常重要,他們相信巫術和歌舞會影響到萬物的生長與供應,因而巫公巫婆必須施展法力,而每一個澳龍人都應當參與到歌舞祈禱之中。
神靈對他們的最好回應,便是使他們能夠打到更多肥美的魚類、鹿類、兔子、羚羊,使他們能夠收獲到比往年更多更豐富的橡果。
很大程度上這種習俗便成為了一種節慶,明人到來之後,這些時節活動與農歷的結合,給一些具體的節日增添了新的習俗與意義。
比方說清明節前後的上巳節(三月初三),又稱三月節,明人會做菓祭祖,原本菓子的原料是鼠草,而來到扶桑以後向來有采食草籽習慣的番人便給明人提供了不少新的原料。
[注︰「」音同「屈」。]
除了最常吃的橡子和娑羅子,還有奇亞籽、月見草等等各種明人叫得上或叫不上名字的東西,形成一種原世界線中前所未有的新食物春餅。
穿越到來之後鄭克殷也是吃過的,只能說……沒什麼味道,單純應節罷了。
而在番人方面,他們也學著明人祭祖,主要是給他們信仰的祖神古狼、羽鷹、蜂鳥、革弩等等獻上歌舞,或到各里村祠堂獻上香火。
之所以要這麼做,自然是因為熟番已經徹底定居,而過往的農歷三月本是他們全社出動打草蜢(他們吃昆蟲)、打完草蜢就遷移到夏季營地去的時候,既然過去多年的習慣沒了,他們需要有新的活動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相比于上巳節,恰好踩在橡果豐收時節的中秋節與重陽節則變得更加重要。
尤其是番人原本在收集橡果時就有女性回娘家(回她原本所屬的社)的習慣,並且往往會多社齊聚,形成非常熱鬧的社交活動,這恰好對上了中秋團圓與重陽聚餐、敬老的習俗。
隨著冬小麥播種工作逐漸完成,在官府征用民力繼續修建古狼河水庫與灣東碉樓形成的繁忙時期之外,現在無論漢人還是番人,大多數時間和精力都將要為橡果豐收季的收獲與慶祝活動做好準備,布置場地,排演歌舞儺戲。
那大半個月的活動將在圭谷、合儒、鷹陽三地同時展開,按照先司長鄭克臧制定的規章,各地官家領袖都應當親自領導「橡果節」的相關活動,今年便應是圭谷知州周公仁、合儒知州蔡漢襄與鷹陽闢地使韋思蜀來領導。
殖民司司長作為這些地方的最高長官自然也不可缺席。
既是如此,鄭克殷也準備時隔半年之後回到圭谷,在圭谷過中秋節並參與圭谷的橡果節慶;而後再回合儒參與合儒的橡果節慶並最後在此過重陽。
在農歷八月初的晚餐時,鄭克殷便向家人——包括林大江和豹閃閃——宣布了此事,希望他們能跟自己一同回圭谷去。
「唔,我們確實也離開圭谷很久了。」林大江說道,「好,我反正會跟著我的兩位好徒仔走的。」
鄭安良點點頭,「不過閃閃阿姐會一起去嗎,她畢竟還有神獵營的工課?」
鄭克殷也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神獵營目前在合儒州範圍內活動,在這幾個月間竟已經收獲了數百張毛皮,效率之高令人震驚!
其中豹閃閃不跟隨鄭克殷出行的日子里便會獨自行動上山打獵,那些大型動物的毛皮,包括羚羊、馬鹿、狐狸甚至山獅大多出自她手。
她甚至向鄭克殷申請了一把火銃,期待著哪天再獵來一頭熊。
如果要離開合儒前往圭谷,那麼她的工課便只能放一放了。
不過考慮到神獵營的收獲比過去幾年間與番社貿易所得還要多得多——畢竟他們不再為了食物而是專門為了毛皮去狩獵——讓豹閃閃暫且休假一段時間也沒問題。
況且組建神獵營一事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已經開始顯現,那就是能打到好獵物的地方離合儒城越來越遠了,光是經過這小半年,神獵營就已經需要每天都到青丘、句芒兩座山上去才好有收獲。
大概扶桑也需要「休漁期」那樣的制度,讓動物們歇一歇、生生孩子才行。
為此,鄭克殷微笑道,「神獵營將會有兩個月的休假。閃閃會和我們做伙到圭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