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洲，大帝國商場前方小路。
一輛平平無奇的四人座車輛緩緩駛來，停靠在了馬路邊上，兩道視線穿過車窗，開始緩緩打量起了這座半荒廢的「商場雛形」。
「在資金鏈還沒有斷絕的時候，按照項目規劃，這座商場最起碼也要有十幾米高，可後續因為項目中斷，它也和太平洲的其他建築項目一樣爛尾了，現在如你所見，只有兩三層樓的高度。」
坐在駕駛座的藍眼楮先生透過車窗望著這座商場建築，耐心溫和地對著車後座的男孩說道。
「嗯，多謝你的講解了。」男孩略顯漫不經心地回應。
他看著這座爛尾的商業中心，就和藍眼楮先生介紹的一樣
——整座商場僅有一兩層的高度，單從目前的雛形來看，它本該是一座美觀的商業中心，然而如今只有一條條鋼鐵就像是花紋般聳立在商場上方，搭建出了尚未完工的後續骨架，像是一顆半枯半榮的樹木。
牆面破舊、色澤暗澹，商場外面也堆積著各式各樣的雜物，不遠處甚至還有幾輛報廢、焦黑的車輛到處可見蕭條的景象。
「現在這座商場已經被一伙動物幫的人給佔據了，他們把這里當成了幫派的窩點。」藍眼楮先生突然頓了頓，又看了一眼林墨，笑著說︰
「相信林先生肯定對這個幫派有所了解，我應該不用過解釋了。」
動物幫，夜之城最沒有組織性的幫派之一，勢力範圍遍布全城，幫派內的頭目皆是各自組成了獨立的團伙，幾乎毫無組織紀律性可言。
而這個幫派，亦是崇尚、追求極致力量的幫派，幫內成員幾乎個個都是大塊頭，都喜歡大口徑的槍械武器。
稍微回想了一下這個幫派的情況，林墨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了解過這個幫派的情況。
看著毫無動靜的商場大門，車輛停靠在商場外面許久都未見有人出來，藍眼楮先生又忍不住問道︰
「那接下來我們是在這里坐一會，等接頭人出來，還是先走進去？」
「等人過來吧，我對商場的內部環境不太熟悉，省得在里面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人。」林墨打了個哈欠，一臉無聊。
說到這里，他又挺感興趣地看了一眼駕駛座，詫異地說道︰
「不過我沒有想到，你居然願意和我一個人過來這邊你就不擔心網絡波動異常，等會要是一不小心就跟這具軀體斷線了，你該怎麼辦？」
他可沒有忘記那天與藍眼楮先生的談話內容，對方的這副軀體可是需要時刻處于「網絡連接」狀態的。
要是一個不小心掉線了，這具軀體也會瞬間失去控制，癱瘓在原地。
當初藍眼楮先生選擇對林墨公開這項技術的缺陷，也是令林墨大感意外，這不就相當于把自身的弱點毫不保留地交到了對方手里嗎？
不過也正是因為藍眼楮先生的坦誠，林墨對于雙方的合作也是放心了許多。
「林先生無需擔心，我們夜氏公司從建立之初就負責這座城市的基礎設施建設，很多公共內網設備也都由我們在維護，所以在夜之城很少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藍眼楮先生毫不顧忌地解釋道︰
「不過，等會就需要先生你一個人進去了，商場內部設立著局域子網，我沒有辦法隨意進出。」
雖說夜之城的許多區域都覆蓋著公眾局域網，使得市民在公共地帶也能使用網絡，但現在畢竟不是互聯網的時代。
很多私人區域都有著獨立的內網，哪怕是藍眼楮先生也無法隨意進出這種地方。
很多時候，他想隨意進出一個擁有私立局域網的建築，都得提前派手下趕到目的地調查網絡情況，確定網絡連接正常，避免自身斷線的窘迫事件發生。
而現在商場的內網並沒有對外開放，他還沒有獲取到權限，也就無法利用商場的內網連接到這副軀體。
林墨隨口笑道︰
「那等會就只能委屈你留在車上了，不過你也別太擔心，等我在里面和網絡監察的特工商量好事宜，他應該會把內網開放給我們使用。」
藍眼楮先生搖了搖頭，面色平和地說道︰「多謝林先生的好意了，不過我的情況特殊，最好還是別在其他人面前露面了。」
林墨不予置否地點了點頭，也沒有刻意強求對方。
他繼續轉過頭去，隨意地看了一眼商場，發現老姐聯系的接頭人還沒有出來，商場大門處也沒有什麼狀況發生。
于是趁著這難得的空暇，他露出了禮貌的微笑，問道︰「這次讓你出手幫忙，藍眼楮先生你對此有什麼看法嗎？」
「看法？」藍眼楮先生重復了一下這個詞語，沉吟了一小會，而後笑道︰
「這畢竟是我們合作以來第一次聯手，林先生想讓我幫忙，我又怎麼能拒絕呢。」
他的表情非常真誠，完全看不出什麼不妥的情緒。
或許這就是「網絡連接」軀體的一個小優勢。
普通人臉上經常出現的「微表情」與豐富的神態變化，很少出現在藍眼楮先生臉上。
林墨嘆了口氣，瞄了他一眼，觀察表情無果後，不得不開口幽幽地說道︰「先生，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我是想問你，對于巫毒幫，你是怎麼看的？」
「城市的蛀蟲，危害社會安全的人渣！」藍眼楮先生毫不客氣地評價道，語氣略顯生硬。
只不過他又停頓了一兩秒，旋即說道︰
「但我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太平洲‘生態平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他們的話，太平洲只會更加混亂。」
對于他的說法，林墨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並沒有出言評價，算是默認了。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夜之城現在的狀況遠比游戲里所表現出來的更加復雜。
而在游戲里，各大城區最有名望的中間人，他們或多或少都維持著各自地區的「生態平衡」，在一定程度上維持著自己所在地盤的「穩定」。
而幫派的作用，亦是如此。
若是沒有了巫毒幫，太平洲只會再次陷入混亂，直至新的領頭羊幫派出現，才能這片區域穩定下來。
自詡畢生目標是要讓夜之城重新成為理想之城的藍眼楮先生，他也自然明白這背後的道理。
他或許有意改變這一切，然而在夜之城這個大染缸、在這個復雜多變的「生態環境」里，僅憑一個夜氏公司，能做到的事情還是太少了。
「所以這次我們的目標就是攻破巫毒幫的內網，盜取他們數據庫的所有資料，然後再順手把他們的核心成員解決掉，有活口就留給網絡監察的人處理」林墨簡略地說道︰
「這樣一來，剩下的嘍幫眾還在，這片區域也不會變得太亂，未來想要收復太平洲，我們要面對的也只是一個更加弱小的巫毒幫。」
「林先生思考得很周全，我挑不出什麼毛病。」藍眼楮溫和地笑了笑。
林墨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
「對付一個太平洲，這很容易可要是把目標換成夜之城，先生你又是如何考慮的你當初主動來找我，說是要把夜之城打造成真正的理想之城，希望我能幫忙，可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實現自己的理想，也不知道你的詳細計劃。」
「趁著這次難得的見面，先生你不說說看嗎？」他緊追不舍地問道。
然而，面對林墨的追問，回應他的只有沉默，車內一下子陷入了安靜。
藍眼楮先生的視線沒有停留在他身上，只是看向了車窗外面，臉色平靜而不語。
似乎他也不知道如何應對林墨突然把話題拐到這方面上。
許久，他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像是在陳述一個很無關緊要的事實︰
「林先生，現在還不到時候，我是希望你能幫我，可現在夜之城就是一潭死水，各大公司也沒有出現什麼異動，他們就像釘子，死死地固定住了夜之城，我很難做出什麼舉措來改變這一切，只能繼續等！」
「不到時候？」林墨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道︰
「可要是等到了時機成熟，你才告訴我具體的計劃與想法，就不怕我跟不上你的節奏，拖延了計劃嗎？」
「我相信林先生，但還請你原諒，時機未到，我無法將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知其他人。」藍眼楮先生略顯歉意。
林墨搖了搖頭，遺憾地說道︰
「算了，既然你不說，那就請你听一下我的見解吧，避免到時候我做自己的事情，你反而還不樂意了，跑出來阻止我。」
「林先生請講。」
「首先我要問你，對于公司，你是怎麼看的？」林墨問。
藍眼楮先生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不客氣地說道︰「除了夜氏公司，其它公司皆是夜之城的毒瘤。」
「你確定？」林墨反問︰「你們夜氏公司難道就沒有做過任何不道德的事情？」
別的不說，單單是游戲里對于夜氏公司的劇情刻畫，就足以讓任何人對這家公司心生警惕了。
人為篡改自家員工的記憶、把市長候選人培養成自己的棋子、派遣經過自我洗腦的特工化身成市長候選人的妻子甚至藍眼楮先生本人還出手，阻止了V進一步的調查。
種種事跡，都可以證明夜氏公司絕非是無辜的白蓮花。
「是的，我們做過許多不道德的事情，但為了能達成目標，過程中的些許犧牲並不算什麼，優柔寡斷對于決策者而言是大忌。」藍眼楮先生認真地說道︰
「相比其它公司，我們夜氏公司最起碼承擔著城市的建設、許多民生設施皆由我們負責，甚至在財務無法承受的情況下，我們也仍舊將公司的利潤花在了夜之城上比起其它來到夜之城掠奪財富的公司，我們無愧于夜之城。」
說到這里，他又頓了頓，轉過身深深地望了林墨一眼，藍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可他還是笑了笑說道︰
「就和林先生你一樣，你曾經不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從而讓無辜的民眾成為你的棋子嗎？」
畢竟，往日發生在摩爾科技大樓底下的暴動，至今都還沒有在一些人的腦海里忘卻。
林墨看了他好一會，無聲地點了點頭，也承認了自己的事跡並不光鮮亮麗。
甚至毫不夸張地講，夜氏公司最起碼還為夜之城的城市建設、民生設施等利民工程出過一份力。
而他自己，至今做過的事情大多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當初他才能光速地成為傳奇。
只可惜，經他之手的很多事情，都披著「對抗公司」、「解決犯罪」等這些「光鮮亮麗」的外皮，以至于他的另一層身份的光輝事跡，至今都還在來生酒吧里傳唱。
他還沒有為這座城市做過「有價值」的事情
最起碼現在還沒有。
「你說的很對，所以我沒有資格評判夜氏公司的對錯，問你對于公司的看法，也只是想提前知會你一聲。」林墨澹漠地說道︰
「既然其它公司都是夜之城的毒瘤，那麼若是有一天，這些毒瘤都在夜之城遭受了暴力分子的打擊舉個例子，比如有人殺穿了荒阪塔，將里面搞得一團糟，你會怎麼看？」
藍眼楮先生沒有片刻停留，仿佛連思考過程都省略了，笑著說道︰
「那我會很開心地看著這些事故的發生。」
你這也太直白了吧林墨暗自一笑。
不過這也難怪了，畢竟游戲里若是選擇「太陽」結局走向，那麼游戲末尾，待V打穿荒阪塔之後，藍眼楮先生確實會樂得笑不攏嘴。
「果然，各大公司在你的認知中，甚至都還不如巫毒幫嘛？」林墨笑著問。
畢竟就算是巫毒幫，他們也都還維持著太平洲的「生態平衡」。
「巫毒幫最起碼還維護著太平洲的穩定，可公司呢？他們只會汲取夜之城的養料供給自身，將夜之城當成自由的獵場，而他們就是獵人。」藍眼楮先生自問自答︰
「甚至就連最基本的稅收，他們都會想盡辦法來豁免繳稅，雖說昔日夜之城的建立，他們出過資金，可直到現在，他們已經完全變成了毒瘤。」
「那麼在你的預想中，若是要把夜之城打造成一座理想城市，這些公司是必須要剔除的嗎？」林墨又問。
「如果真有這麼一個機會，我會試著去做，但是把所有公司全部趕出夜之城，這並不現實，我們需要聯合一些公司企業。」藍眼楮先生如實說道。
林墨點了點頭，笑容不變︰「我明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差不多模清楚了藍眼楮先生的態度。
「林先生問這些，難道是有什麼想法嗎？」這時，藍眼楮先生似乎也意識到林墨背後的意圖。
「嗯，我未來的一些計劃安排，就和剛才給你舉的例子沒什麼兩樣。」林墨語氣輕快︰「很高興我們的立場都是相同的，先生。」
藍眼楮先生直勾勾地看向林墨，雙眸的藍光似乎變得濃郁了不少。
「林先生，你確定有把握？這種事情絕非兒戲，你就不怕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沒有把握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會做，而至于我會輸這件事，呵，請原諒我的狂妄，我也從沒想過。」林墨說得十分輕巧，神情顯得雲澹風輕。
藍眼楮先生一下子反而愣住了。
縱使他的本質是AI，運算能力遠超正常人，很多復雜的事情思考起來也都是不到一秒的事情，但此時竟也是陷入了「宕機」般的思考狀態。
又過了一會，或許只是正常人的思考時間，但藍眼楮先生已然經過了足夠多的考慮。
他微笑地看向林墨，伸出手說道︰
「林先生，雖然我們雙方的見面次數不多，但我希望，今後你可以叫我奈特。」
「你也可以稱呼我的名字，林墨。」林墨微笑說道，同時也是伸出手與之相握。